二十九章 为而不争

平城永王府。

　　“文合，本王在想，是否悬崖勒马？”轩辕玄的手指在案上轻轻叩着。

　　永王的参事，名为郑经，文合是他的表字，三十出头的模样。“殿下既已决心踏出，又为何举棋不定？”

　　轩辕玄摇头：“司马之乱，八王弄权，不过百年光景。本王若同室操戈，岂不是再步前周后尘？”

　　郑经想了一会，作答：“秦吞六国，平五百年之乱世。两汉历二十四帝，而亡于魏，三分之后又归于周。故，天下之势不过分合之间。今四国并立，民苦久矣，无不思慕上世之安。北帝修道，嵥君常易，珒人自固，唯我南国据大江之险，拥沃土千里，户有四百万之众。此诚一统天下之基也！奈何士族鼠目，常以一己之私而废公器，据亿万之财而疲府库，陛下御国四十载，外不能拓土开疆，内不能清肃吏治。贪虚名而邀实祸，行制衡以自珍。再看储贰，无尧舜之德，亦不具夏启之才，色厉胆薄，碌碌少谋。如此主国，安能王于天下？殿下志存高远，若不行非常之事，何以平定四海？”

　　郑经天生残疾，右腿行走不便，所以拄有一拐。南霈历来重视仪表，选材任能的时候，往往不会接纳身体有损缺的人。轩辕玄不以貌取人，还是很少见的。

　　“吾尝闻天地辟而万物生，曰有冥旦昼夜，月有盈亏，犹如人之德行。能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者，唯有圣人。”轩辕玄叹气，将案上摆着的配剑抽出一半来，自语，“若只因为君者一时之过，而不行人臣之道，岂非矫枉过正？”

　　“何为圣者？无非楚之南冥灵者，上古之大椿者，然有闻却未有见！”

　　郑经伸手拿起面前的酒樽，将酒饮尽之后，掷在地上，而后问道：“殿下欲扬清风以为旟兮，翼旋轸而反衍。敢问何以凭风而起？经掷空盏在地，其声清脆；若盛盈酒水，则其声闷闷。故，纵使殿下无心称制，亦要将硕鼠除尽，方可奋乎太极之东，游乎昆仑之西。”

　　“士族窃轩辕社稷已久，殿下唯有先破，才能重立！”

　　轩辕玄低眉看了地上的酒樽一眼，问道：“文合之意，非兴刀兵不可？”

　　郑经点头。

　　“先父在时常说，圣人之道，为而不争。正所谓与世争贵，贵不足尊；与世争富，富不足先。”轩辕玄神色凝重，他深知以郑经的谋划，南霈将陷于一场空前的动荡之中，当时不能以雷霆之势定下乾坤，便是给其余三国以可乘之机。

　　“莫非颂周孔之遗训，叹唐虞之道德，庠序遵教，天下子民便可安居？”郑经凝视轩辕玄，神色庄重，“先王所言为而不争，恰恰是要奋力一搏！若无为，又怎能不争？如今殿下，不过才治三郡，而延平以东尚有八州之地，南国之外尚有三国臣民，四海之内若不遵于一令，天下岂能无争？”

　　郑经神情恳切，双目饱含期望，声音也有些颤抖：“切不可半途而废，经此生所愿，便是有朝一日，能见君临天下，结束这乱世纷争。”

　　轩辕玄苦笑，端着酒樽，想饮下些许，思虑再三，又放下：“玄无帝王之志，愿效孟德、子上。”

　　“若天命在吾，吾当为周文王。”郑经在心中默念而出，他忽然明白了。

　　这世上的野心，有的如延平的云雾，看似缭绕，实则一触即散；有的如延川的江水，看似奔腾，却终归大海。只有莽莽如两岸的青山，才是巍峨不倒。

　　轩辕玄不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他早已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身后，已经积蓄了十年，便也不在乎再等十年，何况还有轩辕偲。

　　当然，这一切远在平川的轩辕偲是不知晓的。他正带着烁星，在广明苑中闲逛。

　　广明苑作为太子离宫，一向是轩辕炘用来招揽贤才，笼络人心的手段。轩辕偲作为永王公子，太子本可以随便赐予一座府邸，但偏偏将广明苑中的歇风庵，借给他暂住。太子需要营造出善待宗室的舆论，更需要坐实与延平王府亲近的表现，这对他反击和打压宇王，是极为重要的一步。

　　歇风庵是建造在一片花海之中，房室不多，且规格简陋，但却有四季白花映衬，景色甚是优美。

　　烁星虽然身为守天阁中仅次于阁主的高层，但广明苑来的不多，基本都是执行任务路过，所以更不曾细细欣赏过其中的美景。

　　“归荑，让你在西市等我便好，为何非要跟来？”轩辕偲有些无奈，他将居所弄得一团糟乱，也不知广明苑里的侍从有没有整理。

　　烁星今日依旧是穿的男装，只是换了一件红色袍子。她可是专程代替冷月，来接近打探轩辕偲的，自然要想法设法多熟络起来，而起居之处，一般隐私较多。当然，她肯定不会将想法表现出来。“平川城里，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谁不知道你永王公子甚得陛下喜欢？我就是好奇，想看看你都得了什么封赏。万一你送的贺礼不称我心意，我也可自己挑选一件顺眼的东西。”

　　轩辕偲有些无语：“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是个势利之徒？”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江湖中人，不要衣食住行的么？难道我是天天喝着露水长这么大的？”烁星白了他一眼，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原来如此，那是偲看走眼了。偲本以为九天上的玄女，谪落凡间，亦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此话初听悦耳动人，实则讽刺于我。”烁星将房门一脚踹开，指着屋子说道，“去将贺礼献上吧。”

　　轩辕偲耸肩，回道：“你这么聪慧，想来自己也找得到，亲自取吧。”

　　烁星眉头一挑，楞是将话咽回了肚里，索性大方进屋。双手背在身后，左顾右盼，将屋子整个扫看一遍。而后，向案台走去。

　　“这个金簪不错，工艺精良，做工华美，我喜欢。”

　　烁星拿起的，正是之前云柔公主送给轩辕偲的簪子。

　　轩辕偲咂舌，暗恼自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手放置，应该找个匣子存放才好。见她已将东西收进怀中，只好硬着头皮说：“其实我想送你的是一幅画，此簪不能给你。”

　　“画？我要它作甚。就簪子了，以后若是囊中羞涩，还能拿来急用。”烁星满不在乎。

　　“归荑，你不喜欢画，你喜欢什么？我送你。但这金簪，我真的不能送你。”

　　烁星顿时来了兴趣，好奇的问：“莫非是送给时依的？”

　　轩辕偲沉默片刻，才点头。

　　“给你也行，不过你得满足我三个要求之后，才能拿回去。”

　　“什么要求？”

　　烁星朝他眨眼，转了一圈，便向外走去，嘴里说着：“等我想到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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