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识很久的新朋友

所有的故事都是在某个时间坐标、某个空间盒子里被酝酿。离开这个时空，很多故事终将被淡忘。

        如若不是突然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叶冰不会想起，已经整整三年，她的父亲从来没来看过她。有时候她觉得那个家很荒诞，两个女儿，一个姓叶，一个姓田，母亲宠叶冰，父亲宠慧玲，这个家就像割裂的一样。

        三年前，最亲的母亲离开了，最好的孙浩离开了，三年后，叶冰也将离开这个地方，并将那些故事封存在时空的盒子里。

        三年前，她的两个舅舅极力劝说外婆到城里和他们一起生活，不仅方便照顾外婆和叶冰，更为了叶冰能有更好的学习环境。但是外婆拒绝了。如今，叶冰考上了省会的高中，外婆便同意一同到城市里生活。

        两个舅妈都是生的男孩，所以对叶冰尤其宠爱。在各类餐厅里大快朵颐，在商场里“大出血“买买买，去旅游景点游览尽情放飞……两个舅妈带着她熟悉城市的角角落落，开启崭新的生活。为了方便叶冰上学，两个舅舅甚至为外婆和叶冰在学校附近另外购置了一套三室一厅。

        叶冰已褪去青涩，亭亭玉立，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叶冰觉得自己的人生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随着上课铃声响起，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穿着polo衫、有点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走进了教室。

        “同学们，首先恭喜大家，跨越中考这个门槛，进入我们这所省重点示范高中！今天是高考倒计时1025天，高中生涯的苦无需我赘述，大学生活的甜大家也应该有所耳闻。高考犹如独木桥，一分压倒一批人，希望大家努力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进入一流的大学，努力成长为对社会、对这个世界的有用之才。哦，忘了介绍了，这是我的名字。”中年男人说完，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梦想是什么？成为妙手回春的医生、诲人不倦的老师、伸张正义的律师？叶冰从来没有想过。叶冰想的是，赶快长大，去照顾外婆。还有，叶冰想有一天，亲口问一下那个人……

        “首次见面，请大家作一个自我介绍。”班主任说道。

        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上了讲台，直到叶冰走上了讲台，当她的目光扫射台下的同学时，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定格在了视线的焦点。

        “大家好，我是叶冰……”当叶冰说出“叶冰”时，那双眼睛楞了一下。

        “大家好，我是孙浩……”那个人站在台上，叶冰坐在台下，叶冰仿佛回了三年前。

        时间兜兜转转，时隔三年，虽然他们已不是记忆中稚嫩的面容，却在双眼交汇的那个瞬间，认出了彼此。

        叶冰曾经想过相遇时候的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是久别重逢后的感动落泪、是年少失约后的扣心质问、还是时空交织后的云淡风轻？当他们真的重逢，那种感觉，大概是认识了很久的新朋友。

        在敞亮的食堂里，各个窗口都是不同的菜品，学生们井然有序地排着队。叶冰这才感受到初中时代的窘迫，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拼命地从乡村的泥泞小道往宽敞的城市油柏路上爬。一个是克制自己的生存欲望，一个是满足自己的生存欲望，后者才是人的生存本能。北京烤鸭饭、重庆麻辣烫、四川凉面、武汉热干面……五花八门的菜品中，叶冰选择了馄饨。

        “你还是喜欢吃馄饨啊？”身后的人对她说道。

        叶冰回头，看到了孙浩，他的声音已不再稚嫩，回答：“嗯。”

        “还是荠菜馅的？那我也还是韭菜馅的。”孙浩说。

        在靠窗的餐桌上，孙浩坐到了叶冰的对面，他怔怔地看着叶冰。

        “好久不见！”孙浩说。

        “好久不见！”叶冰回答到。

        “你怎么改名了？”孙浩说。

        “就是想改了。”叶冰说。

        “叶柔，我听我外婆说，你搬去和你外婆住了？本来想寄一些明信片给你的，但是又不知道你外婆家的地址。”孙浩说。

        原来，他并未将年少的友谊忘得一干二净。他们曾共同走过一段美丽的时光，最后又各自行走在属于自己的人生轨道上，又在新的时点交汇。曾经固执地坚信过什么，当信念破碎时，就有多难受。曾经叶冰为他想过很多次年少失约的理由，可是后来她慢慢地发现，她不再需要这份解释。

        晚间九点半的公交已不再拥挤，叶冰拣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有个人随后在她身边坐下，是孙浩。

        “叶柔，你住哪里？”孙浩说。

        “离这儿很近。”叶柔回答。

        他们之间不再有说不完的话，叶冰拿出耳机，沉浸在音乐之中。叶冰下车了，孙浩也下车了。

        上帝有时候真的很荒谬！“盛世华庭”和“风雅颂庭”是相隔一条道路的两个小区，而叶冰和孙浩就分别住在这两个小区。下车时，他们相视而笑。

        很早以前，叶冰就知道孙浩就在这个城市。每次她跟着外婆来到城里的舅舅家，都会想象，会不会在拐角的某个路口，偶然和孙浩相遇。只是她从来没有下定决心地去找他，就像孙浩也从来没有认真地去找过她一样。只是，她是不敢，而孙浩，又是怎样的心情？

        在那个村庄的一段时光，只是孙浩生命里极小的一段插曲。当插曲谱完，他就回到了主旋律。

        秋天来了，街边的银杏经过一夏黄昏的晕染，也着上了深邃的黄。

        高大的梧桐将霓虹灯滤出斑驳的光影，城市的喧嚣开始沉淀下来，转眼间叶冰来到这个地方已经三个月了，她开始习惯这里的一草一木，以及它的频率。习惯树木整齐划一地排列在路两边，习惯每天清晨七点钟被窗外的车水马龙吵醒，就像习惯晚自习后走的这条石板路，不知道哪一块底下是松动的，然后在某个下雨天，给你的裤脚一个“惊喜”。

        上帝总是在某个意外的时刻，送你一份礼物。他们之间，虽然已从形影不离到彬彬有礼，但叶冰依旧十分感念，孙浩的出现。

        就像某个梅雨雨季，孙浩会把手中的伞递给叶冰；就像某个回家路上，脚踏车的锁链掉了，孙浩会替她装上；就像有的时候，孙浩会帮叶冰带一份饭……他们就像认识了很久的新朋友，虽然已不是当时的心情。

        孙浩曾经问过叶冰，有没有喜欢的人。而叶冰知道，真正盛开在他心头的那朵冰清玉洁的莲花不是她，而是那个女孩。多年以来，孙浩专心致志地喜欢一个女孩，从初中时候开始。那是一个高挑纤细的女孩，似瀑布般的黑长发，黑珍珠般的大眼睛，夏天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雪纺连衣裙，第一次出现在这所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个名唤“书雅”的女孩，人如其名，出身于书香世家，不仅拥有着姣好的容颜、诗书气质，在学习上也是佼佼者，几乎每次考试都霸占学校前三甲。

        叶冰曾经十分好奇，课间的时候，孙浩总是会站在教室外面的走道上，每当那个隔壁班的女孩路过，他的眼里就会绽放异样的光芒，“等待下课”成为了他的日常。在“亚历山大”的高中，有着为数不多的关于青春期的萌动的故事，而早在初中，孙浩对那个女孩的喜欢就已经溢于言表，直至如今。只不过孙浩的这份喜欢，一直没能得到女孩的认可。甚至，很可能，从孙浩转学到城市的那所小学入学的第一天，他就开始了旷日持久的爱恋。

        三年转眼就过了，叶冰进入了当地的a大学，孙浩进入了当地的b大学。在他们生活的小区附近有一个公园，有的时候叶冰会在傍晚的时候一个人去逛逛。录取消息出来的那天晚上，叶冰第一次在公园里碰到了孙浩。他坐在公园荷塘旁的凉亭里，身边放着一罐啤酒。

        “叶冰你知道吗？我本来是一心一意地追随她的方向。”孙浩说。

        “但是当我知道，书雅本来是要出国的，是因为想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所以留在北京的时候，我退缩了。”孙浩继续说。

        “叶冰，你知道吗？高中入学的第一天，我突然发现其实你和书雅，其实长得很像，有时候我看着你，仿佛就像看见她一样。你们都拥有着清澈的双眸，若即若离的眼神，纤细的背影。当我第一次看见书雅的时候我就沦陷了，初中我努力地追了她三年，但是她一直在离我不近不远的地方。我也曾想着放弃她，但是只要她在社交平台上回我一声，或者给我来个电话，我就会像着迷一样，把之前所有的故事都忽略掉，去编织一个和她美丽而缥缈的未来，我知道自己就像中毒一样，而且无法自拔。”孙浩说。

        “花了六年的时间去等待她，试图打动她，直到如今，我依旧不甘心做她身后的人，我想做的是她眼里的人。”孙浩继续说。

        叶冰明白孙浩的“不甘心”，虽然怄气地放弃和书雅走进同一个城市的机会，但是孙浩却选择了和书雅同个行业的专业，书雅选择的是“建筑设计”，而孙浩选择的是“土木工程”。哪怕即使是现在，孙浩却依旧试图寻找和那个女孩的人生共同点。

        叶冰不知如何去安慰孙浩，只能陪着他喝啤酒。

        不知人生方向的叶冰，舅舅替她选择了“金融学”这个当时尤其热门的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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