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节
或许他想的没错。
梅琮是定乱世的明君,但未必是守盛世的仁君。
谁都没有做错,只是在那个不为他们所知的夜晚,世家门阀一人一言地做出了选择。
比起野心勃勃、多疑善妒的梅琮和鄢岁棠,他们认为梅玙和兰子真更有益于“天下”。
于是选择了大永的帝王,也选择了他们的生死。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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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太医院,日头西斜,但依然炙人。
鄢岁棠垂首静默地行于宫道,领路的宫人不敢与她攀谈,都屏息凝神,唯恐触了鄢岁棠的逆鳞。
腰间象征荣誉的金鱼袋忽然便沉重无比。
鄢岁棠第一次意识到,她和梅琮的多年不辞辛苦,原来都半点不曾撼动权力的核心。
她原以为,他们在长恨关风餐露宿、鞠躬尽瘁,不念功劳但念苦劳,先帝与兰旭终归会记得他们几分好。
或许会有一些时刻,他们的重量也曾与废太子一派抗衡。
但现在她明白了。
没有那种时刻。
先帝他们唯一犹豫过的,仅仅是在梅琮和她之间要先除去哪一个。
而这就是她效忠的母国。
这就是她求索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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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在行走之间,一道穿甲的身影纵马驰过宫道,带起的疾风飞掠鄢岁棠的侧脸,生出些疼意。
机灵的宫人立即过来告问,唯恐鄢岁棠那张本就阴云密布的脸更加难看:“哎哟,鄢大人、鄢大人,您没事吧?”
鄢岁棠回眸望了一眼渐而远去,已经化如一粒黑点的背影:“宫中何时允许纵马了?”
她看得清楚,那人穿的是羽林军的服饰,乍一眼,衣服与甲色都不似低品。
“是圣上去年允的特例呢,只许羽林军在有急报时从这条宫道直接穿去御书房。都是奴婢带错了路,奴婢有罪!”
鄢岁棠抬抬手腕,示意他噤声。
既然是梅妩允许的特例,她当然没必要追究什么,不过会有这样的特例,也只能说明梅妩对岑素逢的确推心置腹、深信不疑。
那日大雪里见过的光景,注定是要隐瞒一世了。
“羽林军总是很忙么?”鄢岁棠问,“除了岑将军,可有旁的统领为陛下分忧?”
宫人诺诺,不敢对眼前的第一宠臣稍有隐瞒:“羽林军从今年年初起便没怎么消停。按理说是有左右统领的区分,可陛下只点了岑将军一位统领,许是由于岑将军尤其出众,深得陛下器重吧。”
尤其出众?
鄢岁棠心想,该是因为岑素逢在雪山上救了她,又曾经和她、和梅琮一起远征长恨关,所以才会格外得梅妩信重吧。
她的马系在承天门外,袭玉亲自代她照看,宫人便一路送至承天门,毕恭毕敬行一记礼。
鄢岁棠拍了拍爱马漂亮的鬃毛,余光却瞟见一辆马车从坊市中横冲直撞、踉跄而来。
马车的冲势极快,鄢岁棠只看见马车颠簸着,濒临散架一般,周围路人急避,唯恐被那马车带起的疾风误伤。
鄢岁棠当然不能坐视这样的人祸出现在闹市,当即飞身斜掠,逼近那辆闹市里发疯的马车。
出乎意料地,马车上不见马夫,只隐约瞧见一只白玉般的手,正死死揪着马车的门帘。
鄢岁棠顾不得其他,左手攥住马缰,翻身跃上马背,精确无误地踩住马蹬,便是猛一回勒:“吁——”
骏马应声长嘶,后仰之间,险些将鄢岁棠一齐甩进车里。
马蹄之下,险险就要踩中一名幼童。
眼见幼童哭泣着被母亲抱走,在母亲的感激声中,鄢岁棠高悬的心脏总算稍稍放下一点。
路人认出鄢岁棠身上那身官服,纷纷叫起好来,鄢岁棠则回首,预备掀开车帘拿人问话。
不料,她还没开口讯问,对方倒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脱下帷帽,从帘缝之间钻出头来:“鄢大人!”
鄢岁棠:“……”
对上来人那双朝露一般清亮莹润的眸,鄢岁棠刚准备的叱骂都变了味儿:“……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不带马夫还敢擅自乘轿外出,天下地上,有这胆子的贵公子恐怕也只有岑素流一个了。
岑素流的眸光从死里逃生的母子身上一掠而过,他似乎同样被刚才的惊吓震住,脸色刹白,仅仅露出的一双眉眼也蓄起雾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垂下泪珠。
“好了好了,没事呢,这不是有我在吗。”鄢岁棠无奈之余,语气又柔了几分,“你怎么一个人外出,遇到危险也没人帮衬,你父兄会担心的。”
岑素流却没有松开方才握住的手,两人对上视线,鄢岁棠留意到了他眸中一掠即逝的暗光。
和含蓄的贵公子判若两人,在那份楚楚可怜的病弱之下,悄然隐匿着谋者的一丝狡黠和生气。
“鄢大人,”岑素流开了口,隔着厚重的面罩,他喘息道,“求你帮帮我二哥!”
联想到方才进宫的羽林军,鄢岁棠心领神会。
四下路人都默默注视着他们,即使被鄢岁棠扫视一周,也仍有不少探究好奇的目光追随二人。
冥冥之中,鄢岁棠脊背处爬起一阵兴奋的冷意。
鄢岁棠突然想,今天的三郎似乎更漂亮了。
她一手握住岑素流的手腕,尚未长成的少年还有几分瘦弱,手腕只一握便能将将合拢。
岑府现下无人,让岑素流一人留在城里她也不能放心,鄢岁棠索性把岑素流揽进怀中,帮他扣好帷帽,一齐跨上袭玉牵来的爱马。
“把行人和马车都安置妥当,”鄢岁棠回头下令,“告知岑府,他家三公子和我一起。”
袭玉即刻称是,双手奉上她因进宫面圣而暂时卸下的随身匕首。鄢岁棠便一夹马肚,策鞭绕了一条行人稀少的远路,直往郊外窜去。
“进宫去的羽林军是你通知的?”鄢岁棠目视前方,虚虚搂着岑素流,公务在身,她不敢放慢太多,“……能撑住这风吗?”
岑素流在她怀里点了点头,顶着风小声道:“是我通知的。”
鄢岁棠笑问:“那有陛下,你又何必再来求我?”
岑素流顿了顿。
片刻,他的声音更低了些:“您分明也能想到。哥哥在静王行宫受挫,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到静王那里。崔尚书怎么会弃静王于不顾呢?”
“……”鄢岁棠停顿一会儿,“岑素逢和岑既明倒不瞒你。”
按理说,这该是机密。
岑素流抬高了声线:“我不是废物。”
少年的嗓音出奇清亮,即便逆着风,也精准无误地飘进了鄢岁棠的耳朵。
她禁不住弯了弯眉:“没说你是废物,我是想夸你的。”
故意在闹市引起注意,又故意指名道姓提出“二哥”。
虽然不知道这出戏能不能演到崔奉行的眼皮底下,但看过这出戏的人,都必然会以为他们这是要往静王行宫去。
“二哥说恭王府和静王行宫都已经人去楼空,而且设有重重机关,他们一时之间无法入内调查。”岑素流沉吟着分析,“那些机关应该是崔尚书的手笔,他很可能是为了拖延时间,帮助静王逃跑。”
“那我们现在去崔家别苑,不也是扑一个空?”
岑素流摇头:“崔尚书这么多天都在别苑布置了相当程度的防备,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虚张声势,希望把莲城的注意都吸引到他这边,以便静王安全撤退;第二,别苑里的确藏有秘密,他需要时间来运输或隐藏那些东西,一时半会儿不能脱身。”
鄢岁棠问:“万一崔奉行的兵不是戒备,而是监视呢?”
岑素流反问:“那不是更加没得跑了吗?而且……”
岑素流停顿一会儿,鄢岁棠没能等来后话:“什么?”
但他只是摇头,恢复了往常那副乖巧温顺的模样:“没什么。就是风有点大。”
一边说着,岑素流往鄢岁棠的怀里缩了缩。温热的体温从两人越发靠近的躯壳传递过来,鄢岁棠的鼻尖又多了一丝幽淡的梅花香。
明明是冷艳清高的味儿,却无端勾得鄢岁棠走了片刻的神。
“你身体弱,下次出门还是多穿些吧。”鄢岁棠好心建议。
岑素流:“……”
岑素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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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鄢岁棠对他的确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仅仅是他孤身一人从岑府赶到承天门,还一手策划这出好戏。
连同刚才胸有成竹的分析,那份挥斥方遒的自信,便和她心目中的“岑素流”大相径庭。
她不讨厌,甚至有了一丝奇异的好奇和兴奋。
第一次是秉欢,第二次是岑素流。
都说岑家世代出入为将,纵是大病不起,也只会战死疆场。
她本以为岑素流会是其中个别,因为她从岑素流的身上看不到一丁点儿战士的锐意。
但现在她要收回前言。
就在刚才,她看见了这位病秧子身上远胜常人的隐晦的锋芒。
耀眼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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