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流浪乐团

　　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喘息。
　　不过还好，温肆并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
　　他甚至对于情爱一窍不通。
　　温肆从卫生间走出来，跟寻常没有什么不同，神色淡然，一如远山上雪顶寒峰。
　　微微垂下的眼神古井无波，似在神坛上高座的上位者对于众生的悲悯与冷淡。
　　审判者从来不会因为某些事情让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陷入难以掌控的情绪中。
　　就看到少年躺在了他的病床上。
　　具体来说应该是趴着，双手托着下巴，小腿晃荡着，笑吟吟地盯着他。
　　还没扣好的衣领里有几个明显的红痕，从脖颈一直到锁骨下方。
　　像是在玉白画布上着下的玫瑰，星星点点得昭示着掠夺者的浓烈爱意，占有欲的意味不言而喻。
　　似乎，还有些醋意。
　　大片光洁的肌肤，艳丽的红痕，配上少年原本就稠丽精致的脸，单单看着就引人遐想万分。
　　温肆叹了口气。
　　大概神也会碰到一个，让他无可奈何的人。
　　“把衣服扣好。”
　　褚幻嘟了嘟被吻得红肿晶亮的唇，没动：
　　“长官是已经答应我了吗？”
　　温肆淡淡看着他，过了一会，才坐到他旁边，伸手把小孩捞起来，一颗颗纽扣扣起来。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审判者一向无言。
　　不过温柔的动作能够证明一切。
　　温肆将少年衬衫上的纽扣扣到最顶部，完美遮住了所有痕迹。
　　窗外的阳光似乎更明亮了一些。
　　风吹进窗户，摩擦窗棂发出震动的声音。
　　鸟鸣由远及近，小小的影子几乎没有落在视线中，从枝叶之间一闪而过。
　　万物繁殖的季节，人同样会有所悸动。
　　少年懒散地靠在审判者怀里，享受着来自于地下城最高权力者的服务。
　　褚幻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他原本要跟温肆说的报告。
　　他找了一个舒服的角度，看向温肆：
　　“我已经找到了D队的反叛军，反叛军中似乎有很多人都坚信他们才是解放人类的唯一途径，完全不知道反叛军中高层甚至比他们厌恶的那些人更加没有人性。”
　　在这个位置，少年需要微微抬头。
　　那双因为方才而氤氲雾气的殷红的眼眸撞进了温肆的视线之中。
　　男人神色淡然，仿佛这种事情早有预料。
　　“他们会知道的。”
　　“我找到的那个人是D队的技术中心，我想与其浪费一个人才，不如让他看着自己的信仰崩塌，然后好好在D队。”
　　少年语气轻巧，仿佛“信仰崩塌”就是一件唾手可得的小事。
　　温肆抬起眼，看向病房中的书桌——
　　上面摆放着白塔无法独自定夺的重大文件。
　　审判者语气毫不掩饰：
　　“如果反叛军真的在为人们做事，或许可以议和。”
　　褚幻笑了：“但我们从前有句老话。”
　　温肆看向他，薄唇轻言：
　　“多行不义必自毙。”
　　“——多行不义必自毙。”
　　审判者没有任何情感的语调与少年含着笑意的轻柔嗓音重合。
　　审判者的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了一点。
　　褚幻倒在了温肆的腿上，仰面摆弄他胸前扣子的棱角：“长官需要我做什么？”
　　温肆将他拂到脸前的发丝顺到耳后：
　　“等。”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阵吵闹声。
　　一开始是用力开门的声音，随后是什么金属物品被砸在地上发出的摩擦声，最后是听不清内容的咒骂。
　　褚幻翻身坐起，朝着门外看了一眼，对温肆道：
　　“我去看看。”
　　温肆所在的病房是军医院的最高配专为执政官们准备的，从内到外一共三道门隔绝声音。
　　但那吵闹仍然是从外面穿进来了。
　　褚幻打开最外面的门。
　　发现声音是从隔了将近四五个房间的普通双人病房传来的。
　　病房门大开着，门外躺着一根单簧管——
　　刚刚听到的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就是来自于这个。
　　有一个短发女孩匆忙从地上捡起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并不高大的男生，和一个长发女生。
　　女孩连连对着房间内鞠躬，说着道歉的话。
　　然后他安抚了一下其他三个人，带着他们走向下一个房间。
　　“女祭司说过他们。”
　　身后传来温肆的声音：
　　“是自愿组建的公益乐团，会去医院或者伤患中心，为受伤的士兵们唱歌。”
　　褚幻眨了眨眼睛，温肆继续道：
　　“领头的那个女孩叫做卓娅，其他三位都是先天性的聋哑人。”
　　“他们好像很不受欢迎。”褚幻看着卓娅进入下个房间之前敲了敲门，门内大约是士兵的母亲，尖锐的声音响起。
　　“别吵到我儿子休息！”
　　“抱歉，抱歉…”卓娅连连低头，露出抱歉的笑容。
　　她身后的人也连着弯腰鞠躬。
　　女孩长得并不出众，但笑起来非常甜美，棕色的卷发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熊玩偶。
　　“或许是他们从来都只有一首歌，那些人听厌了。”
　　温肆将褚幻开了一条缝的门完全打开，又打开了里面两扇门，最后面无表情地走进房间。
　　褚幻看着温肆别扭的背影，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
　　明明想帮助别人，又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审判者大人还真是…傲娇。
　　褚幻跟着温肆一起进屋。
　　果然，不一会，门口传来敲门声。
　　褚幻朗声道：“请进。”
　　“那个…您好，我们是个流浪乐团，请问您……”
　　卓娅的瞳孔呈现一种天蓝色，带着小心翼翼的眼神。
　　褚幻看了一眼正在书桌前打开文件的温肆，朝着卓娅笑了笑，直接抢过话头：
　　“我们想听。”
　　卓娅刚准备低头道歉，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都亮了几分：“谢谢！”
　　另外三人对视一眼，朝着褚幻和温肆鞠了一躬以。
　　三人从背后的包中拿出小提琴，单簧管和一把三角琴。
　　卓娅看向众人，对视点头，唱起了第一句——
　　“凛冬落幕……”
　　卓娅的音色非常好，介于少女与成熟之间的嗓音，带着一点沙哑，听之忘俗。
　　伴奏非常有默契。
　　大约只能用天籁之音来形容。
　　褚幻刚开始只是抱着帮忙的态度，但听到第一句之后他脸色有些细微的变化。
　　他曾经听过人鱼的歌声，听过王国的歌姬，但都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但这个女孩的歌声，有一种清澈的穿透力，似乎蕴含着某种能够令人精神焕然的力量。
　　这种力量应该称为——希望。
　　“……
　　坚守吧  地下城的月亮
　　要等待花海盛开    等到春来
　　旧世界中的火与歌
　　花与乐
　　为了英雄存在…”
　　一首歌唱完，卓娅腼腆地点了点头：
　　“谢谢您愿意花时间。”
　　少年微笑着鼓掌，上前去卓娅面前，这个小女孩比褚幻矮一些，他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很好听，这首歌是在鼓励我们吗？”
　　卓娅抬头看他，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盛着碎星一般，她惊喜道：“您能感觉到？！”
　　褚幻点头：“或许外面有很多人拒绝你们，但是这里需要你们，我们需要被鼓励，所以在我们离开之前，可以天天来吗？。”
　　卓娅开心地鼻子都有些红，险些要掉眼泪，赶紧用袖子抹去：
　　“当然可以！这是我们的荣幸！”
　　褚幻目送着卓娅一蹦一跳离开，这时，身后安妮他们进门就没有再说话的温肆开口：
　　“为什么。”
　　没有上扬的尾音，不是问句。
　　褚幻走到温肆身边，张开手抱住他的胳膊：“我喜欢。”
　　温肆无奈地停下笔：“他们不受欢迎还有一个原因。”
　　少年的笑容明晃晃的：
　　“是因为歌词中的旧世界吗？他们被认为是旧世界的拥护者。
　　所以在为了新世界奋斗的士兵们眼里，他们并不尊重士兵们用血泪换来的成果。”
　　温肆有些惊讶。
　　他一直以为少年擅长武力，对待外界的其他情感有些迟钝——
　　否则也不会听不出来他之前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拒绝。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少年什么都知道。
　　但他就是想那么做。
　　温肆的心里坚硬的东西好像被敲碎了：
　　“…如你所想。”
　　褚幻却歪了歪头，疑惑道：
　　“可他们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无法创造新世界也没有关系，你们仍然是英雄’吧？”
　　温肆：“可没有人这么认为。”
　　审判者通常都不露声色，很少会露出这种表情。
　　那是一种，悲悯的眼神。
　　“好啦，我的长官大人，今后就可以天天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少年弯下腰在男人脸颊上吻了一记：
　　“我……”
　　“抱歉，审判者大人，看到门没关我就擅自进来了，方才有些事情没说，有关用药的问题——”
　　就在褚幻还挂在温肆身上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林镜的声音。
　　白大褂出现在门口。
　　其实褚幻早就知道。
　　但他依然选择抱住温肆。
　　果不其然。
　　林镜从门外进入，看到褚幻现在温肆身后双手抱住男人的脖颈。
　　而一向冷漠梳理的男人在对他时毫无感情，却在此刻露出了一些温柔神色。
　　林镜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原本清澈柔亮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深邃可怖。
　　仿若黄昏中前往墓地掠食的夜鸦，黑沉得没有一丝生气。
　　“审判者大人。”
　　温肆抬眼看他。
　　审判者一向敏感。
　　林镜强烈的杀意他怎么可能察觉不了。
　　胸前环绕着的手臂想要离开。
　　男人身手握住了褚幻的手腕。
　　让少年停在环抱着自己的姿势。
　　“说。”
　　褚幻就俯身在温肆脸侧。
　　男人对林镜的态度冰冷下来。
　　锐利黑沉的眼眸投出的视线去当时看着浑身鲜血的他时如出一辙。
　　居高临下的轻蔑。
　　林镜勉强挤出微笑。
　　“那我还是不打扰您了。”
　　他转身欲走，却被轻柔的少年音色喊住：
　　“林医生。”
　　身后传来走动的声音。
　　褚幻从身后凑近了林镜，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笑道：
　　“林医生……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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