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梦·回忆
距离朱夏最近的, 是一个身着铠甲的人。
不……那并不是金属的护甲,而是布甲,戴着个金属的头盔。
他背对着朱夏站立, 手中握着一支长矛。
朱夏的眼睛看向对——既然他背朝着她, 那应该不至于被“打码”吧?
或许, 自己能从他的身上找到些什么信息?
朱夏专注地盯向了那个人。
从他的头盔的样式,到他身上的布甲和手中的矛, 还有他在布甲下的衣物以及脚下的鞋……
朱夏不太能确定, 但她怀疑, 她面前的这个背影, 是一个白人。
说奇怪也不能算很奇怪吧!
毕竟在前一个梦中,朱夏梦到的有白人有黑人,就是没有黄种人。
而且,那些人甚至说着高卢语, 与此同时,朱夏本人是几乎完全不会高卢语的!
也就是说——
如果那个梦不是朱夏的记忆的话,那么那些出自梦中人所说的话, 来源会是什么?
最大的可能性, 就是朱夏曾经看过的高卢语的影视作品里面的对白吧?
为了确认这一点, 朱夏在睡醒之后,有一件新的待办事项——
她要根据发音, 去还原自己在上一个梦境中所听到的对话。
然后,她要想办法在现有的影视作品中,找到“它们”的出处。
如果真的找到了的话, 那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就能证明那更有可能是一场“梦”,而不是她的“记忆”。
是这样的……
哪怕那些对话有出处, 也只是增加了是“梦”的可能性,并不能彻底排除是她的“记忆”的可能。
因为这并不是关键性的、排他性的、决定性的因素。
只不过,过往的寻找自己记忆的经历,已经让朱夏学会了放平心态、放低期待值。
她不再苛求自己——
看到了什么就必须激活什么记忆、给出什么反馈;
感到了什么奇怪的就能在当下立刻反应出来让自己感到奇怪的地方;
遇到了一种可能性就迫不及待地将它砸实,认为那一定是自己的过去……
或许……这也是一种和自己的和解吧。
接受了自己“失忆”的现实。
接受了“找回记忆”并不是那么容易的现实。
接受了最糟糕的情况是“一辈子记忆不全”的现实。
可以去挖掘自己的过去。
但不能沉溺于过去,而要继续向前走。
要把眼前的、当下的生活过好,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再去回首来路。
这是……朱夏在完成了通灵的十二场不同主题的挑战之后,发生的心态上的转变。
在本季通灵开赛之前,节目组为她制作了单人的预告片。
在片尾,节目组为她打出的类似于“战斗宣言”的话语——
是“All r Nthing”。
这是极限而对立的两个单词。
包括朱夏本人,她也配合节目组的要求,录制过一段“自白”——
“而我,只是为了找到自我。”
“我看不到我的来路,也无法望见我的去处。”
“《通灵》这个节目,对于如同置身于大雾弥漫的海途中的我,是不可动摇的锚点。”
“为此,哪怕我一穷二白身无分文,但我承诺,将孤注一掷义无反顾地,全情投入到《通灵》比赛之中。”[1]
孤注一掷和义无反顾,朱夏现在可以说,她都做到了。
但是,在突然失去了清晰的视野之后,她再度意识到,自己做“过”了。
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她的“不安全感”。
她觉得自己如无根的浮萍、无脚的鸟。
虽然在预告片里,她说《通灵》是“锚点”。
可实际上,她对这个世界,依然没有产生真实的“联结感”。
是的。
哪怕在《通灵》中已经连续拿到了五张白信封,也已经认识了不少人,甚至可以说结交到了朋友……
但在朱夏心中,她仍旧缺乏一种“真实感”。
这种缺乏“真实感”,没有失忆过的人,或许是很难理解的。
它是基于个人明确的过往经历、明确的血缘亲人以及明确的社会关系所产生的。
这就回归到了那个哲学问题——“我是谁”。
“我”是由我的血肉和我的思想所定义的。
而我的思想则来自于我的过去,也势必会决定我的未来。
对朱夏来说,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她就不知道自己本来的面目。
而对“自我”产生怀疑,无疑是一种“精神内耗”。
不管她正视或无视,这种内耗都不会停止。
——因为她没有对自我的认同。
或者该说她“失去”了对自我的认同?因为她不知道“自我”是怎样的。
那……她的心态,究竟是何时、因何而发生了转变呢?
朱夏为了找寻到改变了自己的具体原因,陷入了回忆里……
或许是在特殊困扰的挑战中?
随着与苏珊娜的经历产生共鸣……
她想起了自己左眼受伤的经过,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大概就是从那一刻出现了“偏差”。[2]
或许……是在R-22公路?
当丽莫奇卡跪拜她的同时,在其身后别的志愿者说她“强得可怕”的那个瞬间……
她为此欣喜若狂,激动得几欲落泪。[3]
又或许是在那个庄园的林中?
当朱夏看到了珠子制成的眼睛……
当她将木偶从树洞中拿出、握在手心里之后……
她接受到大量的信息,并认可了自己这段特殊的经历——寄身于“人偶”之中、经历“人偶”所经历过的。[4]
朱夏回想着自己在《通灵》中参加的每一场挑战。
她最终意识到并确认了,是这三次事件,加强了她对“自我”的认同。
这是一种逐渐加强的……说是“自信”其实并不那么合适,但确实没有能更准确地用来形容这种情绪的词汇了。
在特殊困扰的挑战拍摄进行中,当朱夏在描述二号嘉宾的经历时,回想起自己与之相似的部分遭遇,尤其是眼部受伤的经过之后,她眼中的世界,就已经发生了改变。[5]
在R-22公路,当丽莫奇卡伏地跪拜于她,向她献上自己最高级的信任后,朱夏在经过费利亚的坟墓时,第一次清楚鲜明地见到了“非活人”的能量。[6]
在今晚刚刚结束的庄园挑战,此刻再回过头去看,朱夏也明显地察觉到了,在拿到了那个人偶之后,她对自己更有信心了。
在离开主建筑之前,她对很多事情都还是不确定的。
包括前往工人小屋这件事,其实也是维塔利在帮助她,给她传递了额外的信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作弊”。
而在离开工人小屋之后,朱夏选择前往花圃,是一种“赌”,只不过她幸运地赌赢了罢了。[7]
而不确信的“赌”,终结于她拿到了这个木偶。
当时在庄园之中,朱夏被挤入脑海中的记忆碎片所裹挟着,她的理智和情绪,在那个时刻,都不完全属于自己。
所以她一路上其实压根没有想那么多,而是只想着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将庄园的黑暗面揭露出来。
但此时再去回想……
其实变化……应该是从她拿到木偶的那一刻起,就发生了。
狂妄一点地说——
从那一刻开始,朱夏真的有一种……
自己“全知全能”的感觉。[8]
在走出树林之前,她的大脑几乎是不需要思考的,就已经得出了那个“结论”——庄园里面有国际人口贩子。
在那之前,她虽然大脑里面已经做过很多种分析推演,但那毕竟只是“推演”。
它是存在概率的!
但那一刻,当朱夏开口的时候,她很确定——
自己说出来的话,就是“真实”。
而她在对话中之所以使用“可能”这种概率级别的词,并不是从事实的角度出发去考虑。
而是因为——这更像是“灵媒”会说出的话。
灵媒是很少用绝对级的词汇的,尤其是这么重要的、牵涉到犯罪、几乎可以当“证言”的话。
包括在说出“我猜测或许此刻正在通过监视画面收看我的挑战的人里,有人能够联系上……”那番话时,朱夏其实已经非常地确定,通过监视画面在实时观看自己的挑战的人里面,就包括来自SVR的官员。
朱夏看似是在“求援”……
其实,她是在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让他们尽快现身。
而提到安东尼娜的舅舅安德烈,那只是为了模拟出一种——
她并不知道,此时已经有来自情报部门的人,就在庄园外面,观察着她的表现。
她只是基于对自己的自信,希望自己做出的判断不会因为各种其他的原因,被无视、被轻视、被延误,从而导致了犯罪分子有机可乘趁势逃跑。
同时,这还能表现出一种——
朱夏对于双方所在的机构组织的职责、职权方面的不了解。
她只是将自己“能想到的”、“有关联的”、或许有能力提供帮助的人,抱着一种急切的心态,说了出来。
而在那之后,翟星漫伸手在自己大衣口袋里做的那个“小动作”,也瞒不了朱夏。
她就是知道,翟星漫开始想办法联系她“哥”。
她的手机里,有特殊的装置。
翟星漫并不是“拨通”了电话。
她只是通过拨打电话的这种发式,发出了有特定意义的信号。[9]
还有后面对维塔利所说的话。
他有一个亲兄弟,之前在庄园里工作过,现在在为特殊的机构工作……
这些,都是在看到维塔利的那个瞬间,朱夏的大脑就自动确定的信息。
以疑问句的方式去向维塔利进行确认,也只是因为这样做,不容易让人感到过度的恐惧。
其实朱夏自己也不确定。
在那个时刻……当她看向某一个人的时候……
自己到底是通过眼睛,“看”到了、了解到了围绕着这个人的信息。
还是说眼睛看到了,然后大脑“捕捉”到了……
又或者,是大脑“判断”出来了,与这人相关的一切信息呢?
这是三种不同的“通灵”的方式。
作为一个半路起家的“灵媒”,朱夏分辨得出来这三者之间的存在差异。
但是她不好说,这三者之间分别属于哪一种流派。
又或者……其实其他的灵媒,通灵的方式也并不是这样的。
朱夏本能地知道,这三者之间存在差异。
而前两者之间最大的区别,或许在于“感知”的“接收器”?
也就是朱夏在带领其他人进入到庄园的地底深处后,她突然看不到了的“眼睛”……
和“大脑”之前的差异。
那么第三种方式呢?
它和前两者之间最大的分歧是什么?
朱夏认为……是“非理性”与“理性”之间的差异。
第三种方式,它更接近于一种“经验”,是逻辑思考之后,根据数据概率得出的结论。
但……如果自己是以这种方式,做到了今晚在庄园里的后半夜所做到的那一切……
那到底是什么,支持着她的大脑完成了这种逻辑上的推断呢?
作为判断依据的“经验”,来自于哪里?
“数据库”……从何而来?
这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才能够积累出来的。
让朱夏回神的,是环境中的烟气。
她身下的柴垛,最外面一圈,被放上了数把作为引燃物的干稻草。
此刻,稻草已经被尽数点燃了。
稻草燃烧升起灰色的烟雾。
很快的,灰色的烟雾中加入了黑色的烟气。
树枝不够干燥,所以在被点燃后,首先升起的是黑色的烟气。
这种黑色的烟气有一种刺鼻的味道,而且十分呛人。
朱夏在感受到从身下尚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也就是柴堆的底部,传来的往上升起的热气的同时……
她也意识到,自己身周的氧气,正在逐渐变得稀薄了起来。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让朱夏觉得呼吸产生了困难。
而且,烟气让她的眼睛也很难受。
泪腺受到刺激,开始工作。
她的眼泪逐渐溢出,最终影响到了她的视力。
朱夏的眼前像是泛着一种柔和的白光。
——但那又和在上一个梦境的最后,她在实验室里感受到的那种光,是不一样的。
但是这样的光,对朱夏想要看清面前的情况,造成了很大的阻碍。
因为走神,朱夏刚才其实只留意到了那一个穿着布甲的士兵。
但是此刻,在眼前泛起白光……
甚至已经有一些橙黄色的、跳跃的、不规则地变形的,或许是火焰的光的情况下……
朱夏听到了声音。
很突兀的,就仿佛在一瞬间!
彻底成“无声”的世界,变到了“有声”的世界。
如果不是这些声音的响起……
朱夏并不能意识到,原来在这个梦境之中,自己一直没有怎么听到声音。
从森林开始,朱夏一路跋涉,没有生命,没有鸟叫虫鸣,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到了河边,增加了水声。
发现了村庄,可是没有人烟,没有人声。
一直到朱夏被人抓住了双手,反拧了起来,她都没有听到人说话的声音。
不……她甚至连抓住自己的人的脚步声,都不曾听到过!
可是此刻,在之前的梦境中,那些完全消失的“人的声音”。
瞬间就像是烟花炸开一般……
突然出现了!
至少是……四五十个……来自不同人的声音!
有男有女、有老有幼。
有尖锐的、有低哑的。
有压抑和恐惧的、有唾骂和憎恶的。
有人嘻嘻哈哈,有人骂骂咧咧。
这些声音……就好像是圆形的墙一般……
围绕着朱夏。
她依然眼前一片白光,除了光和火光,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她意识到了,这些人都围在柴垛的旁边不远处!
而他们口中说出的话语的对象……应该是自己?
朱夏不能确定。
但她觉得自己的脸上……或许是出现了一些迷茫又或是慌张的表情吗?
她听到了有人高声说了句什么——似乎是在指她?
然后,是放肆的、是疯狂的……
是哄堂大笑!
在黑色蔓延上朱夏看不清的视野的水平高度,几乎如海一般要将她溺毙的时候。
朱夏感觉有什么,碰触到了自己的皮肤。
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的大脑在同时提醒她两件事——
我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
他们说的话好奇怪。
从音调到音节、发音的方式……我都没有听过。
这不是罗宾语、不是高卢语、不是板鸭语、不是毛熊语、不是东瀛语……
甚至也不是朱夏在《通灵》里,才第一次听到过的高棉国或是罗曼尼亚的语言……
另一件事情,同样重要——
我所感受到的,碰触到我的皮肤的那个东西……
或许应该是火?
是火吗?
我确实隐约感觉到热,但是……我不痛。
火舌舔舐上朱夏的皮肤。
她并没有感受到被燃烧的痛苦。
如果非要说有哪里不适的话,那就是无法停下流泪的眼睛。
持续不断分泌的泪水,让朱夏感觉到了一种……或许是来自于泪导管又或许是泪道的热痒感。
这是因为持续性的流泪,让她的眼周微细血管过度充血。
但是朱夏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思考,自己此刻的不适感具体来自于哪。
即使她仿佛并不曾因为火焰,而切实地受到伤害、感到痛苦……
但她的呼吸,却是真实地开始变得困难了起来。
火焰的燃烧在剥夺她身周的氧气。
可就是在这种危机的时刻,朱夏却不可避免的……
突然之间,脑中冒出了另一种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我现在已经是在“濒死”的状态下了?
我的身体其实正在经历伤害。
但是我的大脑,却没有给我反馈“痛”和“极度的高温”……
这或许是因为我吸入了燃烧所产生的有毒气体?
而这些气体……已经让我的大脑没有办法正确地认知到“痛”这个信号。
也就是产生了这个念头的下一瞬间……
朱夏开始了新的思考——
这个梦境……
到底想要告诉自己什么呢?
她不是已经发现了吗?
自己身上所穿着的衣服……正是在她的左眼被飞的碎玻璃片划伤的那一次车祸中所穿着的。
那到底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种陌生的地方呢?
这种听起来全然陌生的语言,看起来落后的、贫瘠的、愚昧的地方……
她难道是在非洲或拉丁美洲又或是南美洲的哪个小国乃至部落吗?
或许,自己其实是自驾车旅游的时候……
不!
朱夏的大脑突然冒出了一个极其有存在感的念头!
——“不是自驾车”。
这个念头的强度,甚至比她意识到,“自己的左眼在某次车祸中受过伤”的那一刻,还要更为强烈而确信。
所以……让她受伤的这一次车祸,她是个乘客。
那么,她是自驾车旅游的乘客,还是跟团旅游的乘客?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
她都应该有同伴吧?
那她的同伴呢?
从树林中一路跋涉到村庄,最后再被人抓住……
在这整个过程里,朱夏都没有看到其他人。
尤其是,应当与自己来自同一地方的,身着现代化社会的衣物的人。
虽然此刻,朱夏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被泪水盈满的眼,让她怎么看,都只能看出模糊的红与黑。
然而周围的动静,却不像是有其他的人正与她遭受同样的经历。
那些……当地人的呼喝声,依然是围绕着她的。
在因为窒息而失去意识之前……
朱夏感到了有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
但是……这说不好,会不会是幻觉。
她最后的念头时——
我应该是被野人抓到了吧?
那……当时的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当朱夏醒过来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此刻已经不在柴堆上面了。
这是很奇怪的一种感觉。
她的眼睛……还是看不到。
但是有一种清凉的……仿佛是水一样的物质……包围着她。
这东西应该不是水?
因为朱夏的常识告诉她……
被火焰灼烧,人是会受伤的。
而且烧伤是很难治愈、很痛苦的一件事。
只要是烧伤,最先被破坏的就是体表皮肤,这就导致了伤者非常容易后续发生感染……[10]
但现在,朱夏并没有疼痛的感觉。
她的体表,并没有产生任何刺激性的疼痛。
不……不仅仅是体表没有疼痛感。
她全身都很正常。
没有任何一处……不,她的眼睛,还是有那种过度流泪后的不适。
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不适。
即使是看不见,因为朱夏感受得到,她的眼睛上覆盖着东西。
这就让朱夏无法判断——
自己此刻究竟是眼睛已经受伤了,即使拿掉覆盖物也依然看不到的情况,还是说只要拿掉覆盖物,她的眼睛应该就像是她在被抓住之前那样……
……一切正常。
朱夏在这个时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的眼睛……一切正常。
可这恰恰是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她的眼睛在车祸里已经受伤了!
那怎么可能……她的视力还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呢?!
这是“梦”!
这不是“回忆”!
她的大脑……美化了过去发生的这一切!
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朱夏开始挣扎了起来。
她在什么地方?
她……此刻安全吗?
是谁带走了她?
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周围是安静的。
但和这个“梦”开始前那种死寂不一样。
朱夏仔细地辨认着。
她并没有听到什么生物的声音。
依然是没有鸟叫虫鸣,也没有人类的活动声,但就是好像有什么动静。
朱夏尽可能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耳朵上。
她尝试从环境中去捕捉一些细节。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煮着?
应该有一个炉灶?上面可能正在煮着粥?或者是糊糊?像是含水量比较高的流体,但不是液体。
从有些缓慢的“咕噜咕噜”声中,朱夏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她没有闻到奇怪的气味……
对,正在煮的东西,没有臭味、没有香味,甚至,什么能够被闻出来的味道都没有。
所以……在煮的是水吗?
可是水沸腾的声音,并不是这样的。
不不不……
朱夏想起了,自己刚刚意识到的那件事——
这不是“回忆”,是她的大脑,依据她的“回忆”,改造出来的“梦”。
她可能因为烧伤……其实鼻腔黏膜已经受损,嗅细胞的嗅觉受体已经没有在工作了?
可那样的话……她还能正常地听到声音吗?
有没有可能,其实那个“咕噜咕噜”声,根本不是“咕噜咕噜”?
朱夏一下子,陷入了高度的怀疑之中。
她怀疑自己。
——“梦”和“回忆”纠缠,让她无法区分真伪。
她怀疑一切。
——基于这是她大脑以“回忆”构建出来的“假象”去思考,仿佛她的经历,整个都不可信了。
这个“梦”……太漫长了!
朱夏的精力、脑力——包括思考、推理、计算的能力——本就在今天的《通灵》拍摄中,被高强度消耗了。
然而在晚上的睡眠中,她的大脑却依然没有平静下来,反而开始构建了这个“梦”……
不……在这个“梦”之前,还有一个“梦”!
确实,人在非常疲累的时候,有可能脑细胞反而会过度活跃。
但……朱夏此刻却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了。
当“自我怀疑”再度缠绕上她的时候,一些负面的情绪,也乘隙而入。
负面的情绪……
不仅仅是与她自身相关的。
还有……来自于那座庄园里,来自那些在暗无天日的过去的回忆中,始终无法脱身的灵魂的呐喊。
当心防被打开后,负面的情绪就如黑洞一般,吸纳着更多……
更早之前的挑战拍摄的经历,也开始呼啸着释放出它们的“黑暗面”。
在R-22公路上,死魂们以身着红裙的短发女性为首,围绕着她,它们在舞动、在狂欢……
在拍摄特殊困扰的摄影棚内,瓦西里的腰上,在那片疮口之上,一个又一个人面浮现,张牙舞爪、无声呐喊……
在布告大厅里,人皮的人偶站了起来,她微笑着看向萨武什卡,等待着他投怀送抱、迎向灭亡……
在废弃的医院大楼里,以人骨、内脏、灵魂为祭品和养料,黑暗的仪式被一遍又一遍地完成、加强……
在隐藏于互联网深处邀请制的论坛中,人们放大心中的黑暗面,而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被腐蚀……
朱夏……
她进入了与《通灵》有关的、一场又一场的“回忆”里。
她失去了对“真实”与“虚妄”的判断力。
她……陷落到了……心灵的迷宫之中。[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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