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往·过去(三合一)
庄园代理人, 给她留下了饮用水和一些干粮,就要离开。
她缓慢地眨着眼睛,看着对方要将这间门牢房的门锁上, 终于还是开口问到:
“我需要被限制自由吗?”
对方给出的回答是:
“因为你不知道上面的情况,我怕你到处乱跑, 出去的时候不太合适。”
少女沉默着缩回了墙角。
那里有着蓬松的干稻草,还有提前铺好的床单。
但那又如何呢?
改变不了这是牢房, 是在地下的牢房的现实。
哪怕铺上丝绸制的床单,这里的本质——还是监狱。
假庄园主人走了。
留下了没有封口的两桶饮用水, 还有一大包……看着就没有食欲的干面包。
她将自己放倒在了不是丝绸制成的床单, 所铺着的稻草堆的上面,看向了头顶的石砖。
她的手摸索着被放在一旁的木匣子, 一只手灵巧地打开了盒盖,手指在珍珠中穿梭。
没有窗户……
不知道外界的日升月落、昼夜交替。
渴了就必须喝水。
肚子饿得受不了了,再难吃的干面包也得咽下去。
困了……就必须睡觉。
不知道过了几天,第二桶水也快要喝完了,干面包已经硬得能互相敲击出“邦邦”的声音。
她的头发开始发痒。
没有水喝的第二天……又或者是第三天, 她脸色苍白, 脸颊泛着病态的红,开始发烧。
她虚弱地倒在稻草堆里,将床单扯在了自己的身上。
朱夏看着她抓着珍珠,就好像失去了理智一般, 塞进自己的嘴里, 嚼了又嚼……
然后她把珍珠吐了出来!可能是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这玩意儿不能吃。
但她又把这些珍珠……塞进了……那里面。
——她快要疯了!
又或者,她已经疯了。
朱夏不知道,她是被那个男人……“驯化”了吗?
她的身体留下了比理智更深刻的肌肉记忆?
以至于在因干渴导致的幻觉中, 她还会下意识地去执行……他的命令?
朱夏觉得自己眼眶发热。
真奇怪,她明明只是一颗珠子,她不应该有眼眶的。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她从床单下爬了出来,衣衫不整地,趴在地上……
舔着已经干涸的水桶边缘,残留下的水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地牢外,传来了两道脚步声。
……应该是有人来了。
朱夏急切地,想要将她扶起来,想要将她的衣服整理得合体一点,想要将她的理智唤醒。
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来的人,也并不是那个棕发男人!
是那个代理人。
还有……朱夏在电梯里看到过的那个……脏金色头发的,守卫里的其中一人!
他们像抬着猪猡一样,抬起她的四肢……
本就不整齐的衣物,在她的身上向着较低处的位置滑去……堆积在了她的腰部。
守卫的眼睛,紧盯着她的下腹部,笑得很是猥琐:
“老头子还真没说错,原来珍珠就是这用途……这女的和珍珠配得很!”[1]
这么说的同时,他还将她的两脚抬高,夹在了自己腋下,伸手就想去掏珍珠出来。
还是走在前面的庄园代理人,感觉到了手上的重量不对劲——因为高度的变化,她的重心发生了改变。
他回过头来,厉声呵斥了守卫。
但这个小角色,他也有他的生存智慧。
朱夏所托身的这颗珠子,卡在少女的锁骨上,她看着他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半圈,立刻就脱口出卖了其他的人:
“是鲁道夫!他先强/奸了她!然后他告诉我们,说她需要更多男人!”
面对代理人惊怒交加,甚至快要晕厥过去的表情,守卫再加了一码:
“……据我所知,我们所有人,都对她动过手。”
“包括厨娘和侍女!”
“厨娘那老东西,天天打她屁股,还说是……那位大人特别喜欢她的肥屁股,让我们也可以这样干!”
“她说这是在帮助她!”
代理人惊呆了。
在他完成……“社交”的任务后。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他“放松”的时候,他手底下的这些人,竟然敢对“那个人”的禁/脔动手!
守卫……靠向了代理人。
他低声地,给他的“主人”提出了一个魔鬼般的建议:
“再饿她几天!把她饿傻了!她就什么都不会说出来了!”
因为守卫靠向代理人,她的身体几乎是两边对折着,她的腰因此拖在了地上。
她发出了难受的声音。
两个人听到了她的呻/吟,也没再拉开差距,就这样将她……拖着,扔回了原来的牢房里!
朱夏看着她,看着她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而代理人,则干脆眼不见为净地,将钥匙丢给了那个守卫。
他只留下了两句嘱咐:
“你提的建议,你给我做到。两天后……给我一个傻子。”
“珍珠宝石你最好别动,还是得原封在她体内,这样……‘那个人’看了,心情可能会好一点。”
朱夏非常确信。
他们说的不会是罗宾语,因为口型和她“听”懂的意思,完全对不上。
但是非常奇怪的是,她就是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与此同时……她也依然还是看不太清楚他们的面容。
和棕发的那个男人有一点不一样的是——
在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朱夏看到的,一直是那种很明确的、绝对不会让她看清楚的,近似于“打马赛克”的那种程度的……模糊化。[2]
——强光,直接让对方的脸白成了一片。
但是对庄园的主人,还有守卫,包括下仆,其实只是雾蒙蒙的一层“马赛克”。
在看到他们的脸部的时候,朱夏一直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
似乎……只要她努努力,就能完全看清楚他们的模样——但,也有可能透过雾,看到的会是“非人”的怪物!
很难说,这是不是因着这个封闭庄园里……
人心的变异,让她产生了这样的一种畏惧。
从而,在潜意识里,她才会出现这种……或许会是“怪物”的担忧。
无论如何,朱夏在需要的时候,她还是可以尽自己的努力,去稍微看清楚一点。
哪怕不是全脸,但能看到部分。
这也就是她能看出来“庄园主人”——事实上的庄园代理人,还有守卫、下仆、厨娘等人的表情的原因。
在朱夏因为“语言”而分神,后来又开始思考自己的潜意识,对庄园的定义和看法的时候。
守卫又一次扑到了少女的身上。
让朱夏的思绪从自己的大脑里,重新回到这个时代、回到这个地牢的……
是她……看到了。
看到了少女眼角泌出的眼泪。
朱夏福至心灵,茅塞顿开!
她……并没有被那个男人“驯化”!
但——这就更可悲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自己的遭遇,所以她不得不……将她自己,包装成了那个男人想要的模样。
为什么朱夏……她会一直以来,都看不到棕发男人的脸呢?
因为……
因为记忆的主体!
因为这个少女……她本身,觉得这是非常……耻辱的事情。
棕发男人是她的谁?
是……一开始比她低阶层的人!
是……有幸能够照顾她,在她流亡时,接她住到自己的庄园里,照顾她的人。
他该荣幸的,是能够获得照顾她的资格!
可是他……
却成为了她事实上的“主人”。
——甚至不是她的“丈夫”!
他作为一个变法党派的高层,是不需要一个……代表旧日的社会结构的、旧日的统治阶级的……旧日的王朝贵族之女作为他的妻子。
他不应该,和她扯上关系。
而且,他难道真的爱她吗?
不……
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他征战的过程中的……
——战利品。
随着她的祖国的政权发生颠覆,她从昔日的高台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她沦为了平民,甚至可能是罪民。
他想当她的“救世主”。
当她全心全意,敬畏的“天”。
无论是最初,还带着贵族习气的傲慢和骄矜,又或者是后来,慢慢地试探性的亲近和小脾气……
她扮演着……
他希望看到的那个“她”。
在他带着同僚的女儿来的那天,她意识到了……
对方开始失去耐性,迫不及待地在试探她。
所以,她再一次满足了对方,扮演了他所幻想的那个“她”。
只是……代价真的太惨痛了。
她的人格,被碾碎了。
她没有……没有自尽的勇气。
又或许她是觉得——死都不怕了,为什么要怕活着?
所以,“活下去”成为了执念。
哪怕是活成了……这个庄园里的“幽灵”……她也在求活。
在今天之前,她其实赌的是……来接她出去的,会是男人本人罢了。
她只是……赌输了而已。
但她最终还是活着出去了。
守卫将出气比进气多的她背出去,和厨娘一起为她洗漱打扮了一番,换上了新衣服。
然后,通过厨房旁边新安装的电梯,把她再次送到了地下的牢房。
又过了几日,棕发男人走在代理人和守卫的身后,出现在了烧得昏昏沉沉的她的牢房外。[3]
朱夏在珠子里,“听”着代理人的诡辩:
“之前有几天风声比较紧,我们留下了足够的食水,但没敢每天下来检查。”
“直到他们撤走了之后,我才下来,就发现她发烧了。”
“我让侍女给她洗漱一下换身衣服,侍女汇报说……”
“给她擦身的时候发现,她还在执行你以前布置的任务,但是因为发烧,没能及时取出来,可能有些感染。”
她……离开了地牢。
她脖子上的珠子,被男人随手扯了下来,丢在了从地牢出去的路上。
朱夏在这里,目睹了下一任……“庄园主人”——就是不知道,还是不是“代理人”的身份。
总之,他后来带来了更多的……人。
工人——扩张地下的规模。
女人——填充地下的牢狱。
男人——来这里……恐吓或挑选。
不知岁月几何。
突然有一天,代理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地牢里的油灯,油尽灯枯。
黑漆漆的……除了虫鼠……
只剩下低声的……哀嚎。
这里面还被关着的人……
她们……活活地饿死在了庄园的地下。
某一日,很突兀地,朱夏终于又听到了活人的动静。
有什么人……在挖土?
敲敲打打的,还有土壤松动的声音。
朱夏所在的这条通道,在又过了一段时间门之后,被撬开了。
是已经成为中年人,都快要接近老年的,朱夏很久没见过的那个守卫……
是的,脏金色的头发已然花白……这是和朱夏在那个名叫瓦列里的老人头上看到的……极其相似的色调![4]
他带领着……他的后裔,出现在了地道的里面。
他没有发现,在通道里,有一颗在时光中慢慢落满了尘埃的,灰扑扑的珠子。
他们离开了。
那个守卫,和他的……儿子又或者是侄子一起,两个人,慢慢将这个地下的通道修整了出来。
在修到一半的时候……
他们带着其他人下来了。
是一个……很年轻的,但是长得很清秀的小男孩。
他们恐吓他。
将他关到了……有骷髅骨头存在的地牢里。
朱夏听到这个小男孩的声音……
从一开始被关进去后的愤怒不屈,到后来的惊恐怨恨,再到后悔哀求……
很快,在守卫的后人下一次过来的时候……他求饶了。
他被带离了这里。
朱夏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她看着……那个守卫,再也没有出现过。
都是他的儿子或侄子,那个和他有五六分相像的男人,他总是带着还很幼小的男孩下来这个地牢。
朱夏猜测,这就是私立孤儿院那个时期。
在地底,她有很多的时间门,重新推演关于庄园的历史。
当初唯一来过地下牢狱的庄园的下人,就是那个脏金色头发的守卫。
在革命之后,庄园主人的头颅,被砍了下来,高悬在露台的栏杆之外……[5]
这里,因此荒废过一段时间门。
随后,有“慈善家”在这里建立了孤儿院。
换句话说……
脏金色头发的守卫,他可能经历了什么奇遇,获得了一笔不菲的财产,从而足以支撑他建立起孤儿院!
要么……就是他出卖了这里的秘密,成为了这个庄园……
不……成了这个“孤儿院”的……
新的代理人!
朱夏被这样的推论给吓到了。
她觉得自己在树林里,说出的那句……“诅咒”
在这种意义上,被落实了![5]
这座庄园……它和它所承担的秘密——性剥/削的地狱。
——成为了一个,盘旋在庄园上空的“诅咒”。
在继续……吞噬着后来的人!
守卫的后人,带来了一个……“硬骨头”。
他还很年幼。
非常年幼……
黑色的头发,深蓝色的眼睛。
这是个……典型东欧面孔的男孩。
他被关在这里面……非常非常久。
他不肯屈服。
守卫的后人,开始把其他更多的人带下来。
朱夏看着他癫狂的举动,想起了一句话。
——在华国和西方,同时有先贤,说过的一句话!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6]
那个小男孩……他被关在这里,至少过了三四个月。
这是朱夏从守卫的后人,他带其他男孩子下来的时间门间门隔,进行的判断。
在他带来第八个男孩,同时,黑发的小男孩依然不屈服于他的时候,朱夏听到了皮鞭响起的声音。
然后……是很重的铁链拉动的声音。[7]
她……不知道,在自己视野所不能及的那里,小男孩到底遭遇了什么。
她只能听到很惨的叫声。
被带下来的男孩,吓得涕泪横流。
他从守卫后人的身边,趁机跑走了。
他跑到了朱夏在的这条通道里。
——毕竟,这里是三岔路口,距离那个关押他们的地方,最近的一个岔路口。
他踩上了她——踩上了这颗珠子。
然后,他狠狠地摔了一跤。
一只大手,将这个男孩从后颈部拎了起来。
男孩的手在地上胡乱地抓,抓住了朱夏所在的这颗珠子。
他大哭着,说自己会听话!绝对听话!出去后什么话都不会乱说!
他抱着对方的大腿,迫不及待地将头埋到了守卫后人的胯/下。
朱夏被男孩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她看到了他的手指甲,将自己的掌心,压出了深深的血痕。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自己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这样一个男孩子……带出了地牢。
随着这个年纪大约在十岁到十三岁左右的男孩离开了地牢,朱夏进入已经大变了模样的主建筑。
这个建筑里面,变得十分朴素。
墙纸、壁画、地毯……全部都没有了。
雕花的家具也没有了。
鎏金鎏银的器皿,更是一个都看不到了。
朱夏无法判断,这是在起义的时候,被当时的革命军全部拿光了吗?
还是说其实在那之前,在庄园的颓相出现的时候,庄园的主人就将其变卖了呢?
又或者,依然是庄园的下人们,欺上不瞒下地,自己就将其瓜分了个一干二净了呢?
无论如何,此时出现在朱夏面前的,是光秃秃的,只有一些十分简陋的木质家具的建筑物内部。
也就是朱夏从地牢里离开了之后,她才发现……
原来,自己在地下岁月中,所猜测和推断的结论,依然有部分是错误的。
朱夏……见到了她曾经在别的画面里见到过的人!
她依然看不清他们的脸……
但是……身高、发型,还有耳朵的廓形,都是一致的!
不仅仅是脏金色头发的守卫一人!
——是的,守卫他并没有死,他只是不再下地牢里去了。
还有厨娘……她也还在这里!
她已经是个驼背的老太太了,看起来……似乎挺慈眉善目的。
她经常对来帮忙的其他妇人说:
“我前几日收到了一对外国的夫妻的来信,他们想要领养一个男孩子。”
“他们还表示,如果是亲姐弟或者亲兄妹的话,也可以同时领养一个女孩。”
在民不聊生,饱腹都是件难事的动荡日子里……
大多数的人,其实并不会太关注这样一个……清贫的地方。
愿意来孤儿院帮忙的,多是真正有善心的人。
很偶尔,她们中也有人发现,这里的个别小孩子,身上会有一些伤痕。
但是院长和院长的太太——据说,他们是个重组家庭,院长的太太,比他的年龄大了不少,但他们志同道合,所以结成了夫妻。
院长夫妇说,这是孩子们在打闹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
他们还会十分抱歉,为自己没有尽好看顾的义务。
因为这里的日子,一直过得很是清贫。
孩子们也几乎很少病死或意外死亡的。
虽然偶尔有得了传染病,不得不单独照看的孩子,但很快,他们都会康复。
尽管大病一场后,身体会有些虚弱,不太能说得出话来。
但种种的表象……让这间门孤儿院,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
它真的是一间门正常的孤儿院吗?
怎么可能呢!
守卫的成年儿子,比他的父亲更有野心。
他从自己父亲的口中,听到过关于这里以前的事情,他觉得自己……
完全可以效仿以前的庄园主人!
他才不傻。
杀死了这些人,能带来钱吗?
当然不可以!
还会因为人口的非正常减少,引来外界的探究、警戒和敌视。
还不如驯服、驯养、驯化了他们!
让那些孩子们不再是个孩子,而是成为彻彻底底的奴隶。
他那个继母,这个庄园以前的厨娘,手上的功夫可是高深得很。
他父亲不是说了吗,连哪个高官的情/妇,都是她给“伺候”出来的。
只要把这些孩子们带到了地下……
在恐惧之下,大部分的孩子,都会选择看起来“不痛苦”的那个选项。
只要他们做出了选择,就将他们带回到地上。
把他们和其他的孩子们,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吃住,分化和教育。
当院长的成年儿子,他认为什么人已经“培训”合格了。
他就会将他们远远地送出去。
他们孤儿院,可是由院长的儿子,亲自带着孩子们去往他们新的家庭!
这是多负责的“美谈”!
把这些成熟的奴隶,卖到远离毛熊国的地方。
去到了陌生的人生地不熟,语言更不相通的地方……
这些孩子们,就绝对无法逃出来了。[8]
他们家的钱,都存在瑞士银行!
金银珠宝要那么多干啥?乱世黄金,穷人才不稀得珍珠宝石的。
尤其是听他父亲说过有钱人都用珍珠宝石干些什么,他就对亲手摸这些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他就喜欢听孩子们的惨叫!
瑞士银行的存折存单,是他们全家都喜欢的东西!
作为一颗灰扑扑的珠子,朱夏成为了孤儿院里孩子们还算喜欢的玩具。
她不起眼,不是最先被抢到手里的那些玩具。
但是,也总有人挑上她。
打弹珠,让她的活动范围,在孤儿院里,比她过去涉足的地方,都要广阔了一些。
朱夏看着还不曾踏足地下室的孩子们,脸上天真的笑容。
她感到很难受……
她只能“看”和“听”,又没法“说”。
她痛苦地意识到……
她的“说”,要等待……
在一个世纪以后。
——这个庄园所代表的苦难与罪恶,还远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作为一颗珠子,朱夏从地牢到孤儿院里,它在不同的人手中流转。
有时候,她看到的是地牢里面被关押的孩子们的惨状。
有的时候,她却会在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听到一些更隐秘的事情。
就是在这种,她只能干看着,却完全无能为力的时候。
战争……打响了。
院长的儿子,被征兵了。
他不想去。
他想用还没有送走的奴隶,为自己买一个不用去的名额。
他也确实打听到了,这一带负责征兵的长官的名字和住所,送上了自己的贿品。
——快有两手之数的男孩和女孩。
他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他啷当入狱。
孤儿院迎来了大检查。
但是……
从庄园时期过来的院长夫妇,原来的守卫和厨娘。
他们早已在儿子一去不返的时候,就感受到了风雨欲来。
他们提前将孤儿院里的密道,再度彻底封闭了起来。
大搜查没有查出来任何问题。
他们最终只被判定,不拥有这座庄园的产权,被勒令停止孤儿院的运营。
孤儿院解散了。
战火中,这里成为了后方医院的建设点。
朱夏作为一颗珠子,她没有被孤儿院的孩子们带走。
她始终停留在庄园的二楼走廊里。
直到这里要成为战地医院的那天,一个医生捡起了她。
“是孩子们玩的弹珠吧?怎么还有个孔呢?”
“可能是从项链或者手链上拆下来的?看着也不值钱!给孩子们做弹珠不是正好吗!”
“我走的时候,儿子还是个玩弹珠的小屁孩呢,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在医生们的随口聊天中,她被其中一个人,塞到了自己的白大褂里。
后来,她就被放进了这个人的办公桌里。
他似乎不常在办公室,可能更多的时候,是在手术室,或者别的地方。
但只要他一天里,第一次在办公桌前坐下来的时候——朱夏能听到木头抽屉外的动静。
他一定会拉开抽屉,看一眼这颗珠子。
他很可能是在想自己家里的孩子。
有一次,他打开抽屉,看到了这颗珠子,叹了一口气。
医生将它拿了起来,又塞进了自己的白大褂口袋里。
他离开了办公室,向着一楼走去。
朱夏感觉得到,他总共下过两次楼梯。
在两次下楼之间门,他并没有在其他的房间门多做逗留。
他是目标很明确地,拿起了珠子,就往一楼走去。
在朱夏的疑惑中,她又被掏了出来。
她……“闻”到了。
非常浓郁的……腥臭味。
不仅仅是血腥味!
还有那种……迟迟无法好转的伤口……腐烂的腐肉的臭味!
还有……化学品烧焦的味道![9]
她看着面前躺了一地的七零八落的……人体……
感到自己头皮发麻!
等等……
她是一颗珠子!她没有头皮!
但……感受就是这样!
在这个地方多呆一秒,就会感觉自己深陷炼狱!
医生给途中经过时,向他喊话的护士搭了把手,为一个战士更换他腿上的绷带。
因此,朱夏被医生再次揣到了口袋里。
她听到了战士,从嗓子中发出的“嘶嘶”声,是耐不住那种痛,在那里一口又一口,倒吸着冷气。
后来,可能是解开最后一层绷带吗?
朱夏听到了……像是……
皮与肉……又或者是,腐肉和新生的肉……
分离的声音。
战士已经没有倒吸冷气了,他可能是咬住了什么东西,倒吸气的声音变成了“fufu”声。
但更明显的,还是他的指甲,刮擦在他身下的那张木板上的……
“吱吱吱”的声音。
在一声几乎要拉长到刺破人的耳朵,也刺破朱夏不存在的耳膜的,尖锐的“叽吱——”声后。
年轻战士的吸气声,消失了。
朱夏觉得……自己在发抖。
然后她意识到了!
是医生重新站起了身子,重新开始走动,所以她在医生的白大褂口袋里,重新滚动了起来。
——说起来,她好像已经适应了珠子的身体?
她已经很久没有因为滚动,而感到头晕了。
医生重新停下了脚步。
这一次,他没有跪下来。
这说明他面前的病患,应该是躺在床上的,而不是直接躺在地上,或者好一点儿能躺在地上的木板上。
朱夏……被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被医生虽然简单擦了擦手,但是还沾着血迹,甚至还有一些没擦干净的脓液和肉屑的手指,捏住了,然后这掏出了口袋。
朱夏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抗拒。
想要从与自己近在咫尺的腐肉碎屑的旁边离开。
她的视野,也变得不通透了!
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血红色的,混着浑浊的黄色组织液的颜色。
她很是勉强地,转了转自己的视角。
——反正她是珠子,她可以360度上下左右前后地看。
她只是习惯了向前看罢了,偏偏,自己被污染的视野,就是正前方!
万幸的是,她从医生的手里离开了。
她在空中转了几圈,落在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那是很年轻的一个人的手。
皮肤紧致,没有什么肉,有的掌纹比较深,但是整体上掌纹并不多。
朱夏努力地晃了晃珠子的身体,让自己没有那么红的那片视野,对正了手的主人。
那是坐在病床上的,一个……看起来,往小了说可能才十五六岁,往大了说也不可能超过二十岁的年轻战士。
他受了什么伤?
朱夏在他的上半身,没看到什么严重的伤势,怎么就能混上病床呢?
陪着这个年轻战士又过了大概有一个月吧,他终于获得了下床的许可。
朱夏看到他掀开了被子……
一条腿,大腿根部往下……没有了。
被子继续被掀开,另一条腿……膝盖下面,也没有了。
他……双腿截肢了!
朱夏觉得,血冲上了自己的大脑。
这和她看到少女们、孩子们被欺辱时,是两种不同的气血上涌。
但……本质其实是一样的。
都是……看到他们原本可能拥有的未来……被折损时,为他们感到难受。
尤其当朱夏想到历史上,毛熊国后来的一些变化,就更是感到难过。
因为这些年轻的战士,大多数都是有着坚定的信仰的。
小战士倒是比朱夏还要乐观。
他拄上了护士给他拿来的双拐,开始练习走路。
他在这间门小小的病房里……不停地摔跤。
牙齿都磕掉了半颗。
后来,医生给他提了个建议:
“要不然,咱们研究一下假肢吧?用木头给你的左腿下面,接一个小腿和脚!”
年轻的战士,从此开始学习木工。
这个战地医院的周围,有着很是茂密的树林,可以提供不少木材。
在为自己做一个合适的假肢的过程中,他也做了不少其他的东西。
为医院做了挂吊针的吊瓶架、给其他骨折的伤兵做了夹板,给炊事员做了他想要的锤肉的木刷……
然后,他拿着一些削下来的废弃的边角料,做出了一个……成人手臂长度的,小木偶。
当朱夏看到木人偶的成形时……
她知道,这就是……那个木偶了!
小战士没能找到更合适的东西,来做木偶的眼睛,于是把主意打到了医生给他的那个穿过孔的玻璃珠上。
朱夏她所依托的这颗珠子,被一分为二,嵌在了人偶的眼睛里。
现在,她看到的,就是木偶的视线了。
真糟糕……
当了木偶可就看不到头顶和后脑勺的东西了!
年轻的战士可以出院了。
虽然他出院后,基本就得退伍了,毕竟文官的数量需求比较少,他也没那个本事。
不过,他还是笑嘻嘻地,将木偶留给了照顾他最多的一个圆脸的小护士。
护士将木偶放在了二楼的大病房里,告诉住在这里的病人们:
“是已经出院的战士留给我们的!”
朱夏意识到了,这里就是当初的宴会厅。
如今,这里躺的都是伤兵。
病房里的伤兵差不多痊愈了。
窗户外的大地,北风呼号。
病房里的伤兵,好了离开了。
窗户外的世界,冰消雪融。
病房里又来了一大波伤兵。
窗户外的花朵,开了又谢了。
病房里的伤兵,又一次清空了。
窗户外的冰棱,再一次凝结成。
战地医院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这里的士兵和医护人员,即将要撤离了。
只有小木偶,被留了下来。
她的主人……那个圆脸的小护士,早已被调到了其他的部队。
没有人还记得,木偶到底是属于谁的。
“可能是这里以前就有的?听说这里以前是孤儿院!”
“孤儿院啊……我们国家,现在是不是又多了很多孤儿?”
“这个话题可不轻松。”
“我丈夫反正死了,如果可以,我看看以后去哪领养个孩子吧。”
“你还年轻呢,再结婚就是了!”
“哪来……那么多男人呢?”
医护人员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窗外。
木偶坐在窗边,看着大地再一次复苏。
一年还没过完……
这里的大门,再次被打开了。
朱夏看着从林中走来的那个身影,觉得自己浑身发凉。
守卫的……儿子?
不,太年轻了!
守卫的……另一个儿子吗?
还是他的孙子?
似乎……
正气在这里,才存续了短短的十载不到的岁月……
这个地方,就又重新回到了……
黑暗庄园的时期。
战争征兵太多,土地上的人口流离失所!
这周边已经没有人还知道孤儿院的院长和他儿子,那令人天怒人怨的传言!
没有人知道他儿子曾经锒铛入狱,没有人知道他们涉嫌买卖儿童!
但他们的好日子也没过多久……
政府派人来了,这里成为了公立的孤儿院。
政府当然也派了工作人员过来,工作人员,也是真正发自内心慈爱的人。
所以……
守卫一家,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们要……重新复现,地下的世界。
事实上,在公立孤儿院时期。
在儿童之家失踪的孩子,其实并不多。
或者该这么说——孩童之家名下,死亡或失踪的孩子,并不多。
在这里失踪的,多数是周围人的孩子,而不是被注册在孤儿院里的孤儿。
以“帮佣”的名义雇佣的人,甚至是义工们的孩子……
他们,才是这里失踪孩童的主力。
这就解释了……
维塔利他的曾祖母,在孤儿院内失去的女儿。
因为维塔利的曾祖母,她并不是这里的职工,她和孤儿院,只是雇佣的关系。
孤儿院借着一年数次搞活动的机会——例如新年庆祝、募捐等活动,在那个时候,偷偷掳走孩子们。
后来,儿童之家的生源减少。
这里被废弃,然后,被私密充作了高官别院。[10]
当高官他的秘书,和他的生活助理过来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木偶。
秘书嫌弃地撇嘴:“这是什么破烂的玩意,把它扔了。”
但是,负责去扔垃圾的小战士,想起了自己的爷爷。
他听他爷爷说起过。
过去他在战场上失去双腿的时候,在医院里,他给自己做拐杖和假肢时,在学做木工的时候,他从医院的前身孤儿院,得来了灵感。
于是他做了个小木偶。
看到了这个木偶的战士,想到了这里曾经是孤儿院,只觉得好巧。
他把木偶揣在怀里,有点舍不得扔。
在巡逻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棵树——树干分叉,又长在了一起。
小战士想了想,爬上了树,把木偶放到了树洞里面,然后,又找了点树枝和草,堵住了这个洞口。[11]
虽然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的祖父当时具体是在哪个城市附近的后方医院保住了性命——于是才有了后代。
应该不太可能是同一个地方吧。
但是他想,孩子们的玩具……木偶——就该被留在孤儿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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