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商讨
广威将军没想到他脱口而出是这个称呼,回头瞧了段知然一眼,见段知然毫无异样,心中有了思量。
段知然将屋外的小凳子搬了进来,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块帕子,掸去尘土让舅舅舅母坐下。
她不大喜欢奢侈又庞大的东西,喜欢野趣和精巧,是以这小凳子雕花画鸟的颇为精致,只是小了些。
广威将军同周行差不多高,委委屈屈地坐在凳子上,将军夫人倒是没什么想法,只是打量着段知然和周行之间的暗流。
段知然站到周行身旁,背过身去拽了拽他的袖子。
周行不明就里,疑惑地低头看她,见她手中好像握着些什么东西。
他眉眼舒展,跟着背过手去。
段知然将东西递给了他,他轻轻捏了两下,是牛乳糖。
周行抬眼看她,见她来回奔忙,拖着小凳子给一会儿来的陆柏舟坐,又吩咐下人守好院门口,别让旁人进来,再嘱托小丫鬟烫壶茶送进来。
她好像又长高了,头发束起来,同以前见过的不一样。
前世她总是蹙着眉头,一双眼睛也不像如今这样顾盼生辉,好似总是微眯着一般,连眨眼都会耗费许多的力气。坐在廊下,坐在堂中,一身浅淡颜色的衣服,毫无精气神儿。
二十多岁便早早地离去了,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只剩白骨一捧,和漫天飞着的纸钱,还有那个破财的灵堂。
整个宫中一个人都没有了,白幡被风吹得烈烈直响,她藏于烛火中,随风飘荡。
可她现在这样就很好,像春天的花儿,娇艳欲滴又无忧无虑。
会和自己撒娇讨宠,会偷偷递给自己一块糖果,也会苦着脸同自己诉苦。
那样的鲜活,正是他所盼望的。
“舅舅,陆柏舟怎么还没来啊……”
周行收回心神,按照段知然的安排,坐在了她的榻上。
手指蹭了蹭,竹青色的缎面薄被,很是柔软。
他顿了顿,道:“今日还是我太过鲁莽,叨扰舅舅舅母了。”
广威将军右眼皮跳了两下,眉头紧紧锁着,“将军现下身体可大好了?”
“已经恢复了,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我还不便露面。”
闻言广威将军叹了口气,瞥了夫人一眼,见她眸中也尽是担忧,这才开口问道:“今日早晨,茵茵刚走,宫中就传了消息来,说是南疆战乱,圣上急召景安入宫觐见,将军可是为了这事而来?”
周行点了点头,“这事本应落在我头上,然而外界眼中我还辗转于榻上,若是没猜错的话,将军您不日便会被调回西北,而朝中可堪重任的便只剩下小陆将军一人。”
广威将军同夫人一口气横在胸前是上不去也下不来,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想着陆柏舟这次带兵出征能平安归来。
然而南疆之地甚是危险,就连自小在军营战场中摸爬滚打长大的将军都会中招,更何谈陆柏舟这么一个没有几次上战场经验的新将领呢?
段知然握着舅母的手,恐她们误会周行,于是开口说道:“我今日入宫请太后娘娘的安,周朔也去了。”
“他去做什么?”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正是陆柏舟。
他刚从宫中回到自己的院子,连身衣裳都来不及换,听下人来报说小小姐回府了,心中担忧得很,还当她是在宫中受了委屈。
陆柏舟一路冷着脸走过来,连自己要去南疆的事都没来得及想,谁想到了门口听见了这话。
他将披风拽下来,随手扔在外头,掀开珠帘走进来,却瞧见自己妹妹的榻上坐了个陌生人。
陆柏舟眉头一皱,脚步一顿。
他站在段知然身后,扬了扬下巴,眸中意思很是明显。
段知然微微往后倾着身子,“这是……定远将军。”
陆柏舟呆滞一瞬,仿佛没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瞧了两眼段知然又瞧了两眼榻上之人,好半天没说话。
“我是她夫君,封号定远。”周行站起身来,朝他点头,说不出的倨傲。
神色间又有些异样,说这话时没看着陆柏舟,反而盯着的是段知然。
眼瞧话题要跑偏,段知然忙道:“周朔今日说想要求娶段宁昭。”
“娶她?他怎么想的?”陆柏舟抱着胳膊,挤在这小小的房间,目测这小凳子坐不下自己,于是站在了自己的爹娘后头。
还是广威夫人先反应过来,“此事……可是宣平侯定夺的?”
周行点头,默许了她的看法。
广威将军迟疑片刻,联想到段知然出嫁之前,曾说过宣平侯的那位平妻,正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妹妹,还大概是南疆人。
如今看来,定远将军定是将所有事情都调查得一清二楚了,那他会不会介意茵茵为着这事才嫁进将军府?
可看他这样,仿佛并不在意,反而对茵茵……很是满意的样子。
这事陆柏舟只知道一半,但大概也能想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禁讶然道:“侯爷叛国?!”
段知然没心没肺地笑了一声,“真不愧是我哥,和我反应一样。”
她这话说出去,屋内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我错了……再不说这样的话了。”段知然平生最擅长的便是大逆不道,有心用宣平侯做个筏子缓解缓解紧张的气氛,谁想为自己惹来了一顿骂。
周行瞥她一眼,双手交叠着,道:“茵茵未嫁过来时,我的人去查探,已是确定了宣平侯那位平妻的身份。”
“她是南疆皇室收养的养女,少时被帝王派出,本是想同皇子和亲,来打入大梁内部,谁想她也是个不牢靠的,一眼相中了侯爷,无论如何也要嫁入宣平侯府,也就耽搁了帝王的命令。”
“然而天高皇帝远,南疆的王也管不了大梁的女眷,她安心相夫教子,左右也是比做奸细安逸千分万分。”
“周朔骄傲又脆弱,胸无大志又偏偏受不了别人瞧不起他,茵茵拒了他的婚事,他现在脑子不大清醒,想着勾结南疆战乱,京中一时无人,他好逼宫。”
“这主意怕还是侯爷提出来的,只不过筹码是他周朔,娶了二小姐。”
周行说完这些话,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屋中静悄悄的,一时之间无人言语。
段知然冷哼一声,“宣平侯一生所求不过是让人称他一句国舅爷罢了,舍了一个女儿还要舍第二个,他同周朔真真儿是一路人。自己平庸却不服气,总想着做些事来证明自己,眼下做不成了,开始走歪门邪道了。”
广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又问周行:“那将军您……”
周行攥着茶杯,指肚轻轻摩擦,“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背后还有人等着呢。”
“是谁?”陆柏舟急切道。
段知然眼睛转了转,猛然抬头看向周行,“是周仪?”
周行赞许的目光看向她,段知然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是啊,前世周朔都坐上皇帝之位了,他还不死心,此时自己还有许多许多的机会,他又怎能善罢甘休?
“周仪?六皇子又怎么了?”陆柏舟在西北生活的时间比在京城中多多了,赶上年节回宫述职,也不过是赴几个宴领几份赏,能记得哪位皇子是哪位都好不错了,哪里知道皇室中人有这么多小心思。
段知然也只觉得他奇怪,剩下的一概依着前世的经验,此时也是万分疑惑,等着周行解释。
“周仪的外祖家有一支是商人,专门辗转多地走私,其中就有南疆。”
周行顿了顿,又道:“南疆战乱一事可能是个假消息,宣平侯往南疆传的消息大抵是让他们抵达边境做出战乱的假象,而周仪往南疆传的消息,恐怕就是真刀真枪地实干一场了。”
广威将军:“难道此事,皇上一概不知吗?”
堂堂皇上,岂容得他人觊觎自己的皇位?
周行抿了抿茶水,将最后一口喝尽,“皇上最近,多传国师入宫。”
众人沉默。
这是秘辛,连今日陆柏舟入宫觐见都未曾发觉,皇上今年不过四十有余,气色也很是不错,若不是周行的密探,谁会知道皇上已然油尽灯枯了呢?
可周行知道这许多的事……
瞧见广威将军的目光转向自己,周行就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是以坦坦荡荡道:“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我身上的毒,就是这些消息的代价。”
段知然眨眨眼,看着周行,心中不禁生出许多怅然,他这一生如履薄冰,上一辈子就那样死在了南疆,他付出生命守护的子民,背后竟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捅他刀子。
周行敏锐地捕捉到段知然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一瞬间什么情绪都不管不顾,心情瞬间明媚起来,左不过是些跳梁小丑,无论如何自己也能对付的。
陆柏舟看他这镇定样子,就知道他心中必是有思量,“既然将军心中已有想法,不如开诚布公吧。”
周行微微笑起来,眼角的小疤跟着移动些许,同是武将,他和陆柏舟,和广威将军,都是不一样的气质。
陆柏舟像个炮仗,又像夏日的骄阳,横冲直撞又有自己的思量;广威将军又是经过了时间的沉淀,稳重又不失手腕。
可是周行看起来颇为文弱,有如讲书的先生一般,一字一句慢慢说来,周身气质平和,浑身都透着禅意一般。
然而眉间偶尔闪过的几丝戾气和气势,还是他在南疆战场厮杀过的证明。
他单手捋着袖子,“只准许他们在南疆有人么?我在南疆那么些年,总归还是有些人脉的。”
段知然一时之间崇拜万分,心中构想出三方势力斗争的场面,周朔和周仪那方的奸细自然是好策反,然而周行该是多么不容易,他可是南疆的仇人,竟还能在南疆那里策反到人,当真不是一般人。
就当她满心期待周行讲出他的线人所作所为时,却听他说:“我派人拦住了周仪的信,又传回去封假的。”
“……”段知然的表情愣了片刻,左右看了看,缺见舅舅舅母连同陆柏舟都是一副严肃样子。
周行道:“战场上嘛,什么都会发生的,拦截信件怎么说也比再加个人和稀泥要来的快一些。”
段知然知道他在给自己单独解释,于是点点头表示明白。
陆柏舟又道:“将军心中定然是有主意了?”
“下个月初三。”周行敲了敲自己的胳膊,“周朔将婚期定在了下个月初三,第二日皇上便会派小陆将军远征南疆,到时候小陆将军只管去便是了,我的人会在半路接应你,若是顺利的话,恐怕大梁的边界都没出去,这事便能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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