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秋风以及另一把刀

龙不一定生龙啊。

　　白阳感受到了伸进门逍遥楼内的东张西望的脑袋，对于某个倒霉的人生出一丝怜悯心。有些位置坐上了，就走不开了，还是我的秋千好，无论是坐着还是躺着，随遇而为。

　　“白兄，好巧，又见面了，您也来寻找功法？”白阳站起身来，和楼下的黄三力对视。黄三力发现了白阳居高临下的视线，发自肺腑地笑了，嘻嘻哈哈地打招呼。

　　“你也是？”白阳将地上的灰烬和长刀收起，双手按在护栏上懒洋洋地问道。

　　“哎，我只是随便看看而已，找一些经史子集，陶冶一下情操，俗话说得好好，以史为鉴，可以知成败、明得失、预兴替，我虽然是一个最不受重视的皇子，可总归是陛下的儿子，该学的不该学的，都要学一学才是。不然的话，岂不是更不受重视了，华山可不待见我，我也无法久留华山，总是要回到那座奢华的上京古城去的，呵呵，生而为皇子，也有诸多无奈。”黄三力嗅了一口指间的香囊，冲着白阳摆了摆手，向一楼的藏书室走去，身形落寞。

　　“活该你生在帝王家。”白阳转身坐了回去，又将纸灰和长刀放在了地面上，由衷感慨。既然该学的不该学的你都要学，何必装得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自相矛盾。

　　黄三力哈哈哈大笑，坦然受之，轻轻关上了藏书室的门。门缝合拢的刹那，黄三力的眼神陡然冷峻，双手握拳，将掌心都挤出了血来。黄三力并不知道，石磊对着他的弟弟‘精气神’说了一句与白阳这句话句式相近却别有意味的感慨：

　　莫要生在帝王家。

　　岳武走出木屋，看着金色的菊香满满，围着秋千纷飞，空气是金色的，逍遥峰的云雾也是金色的，却比往昔要淡上两分。

　　华龙灵气出现的时候，飘渺峰顶的一团经年不散的云雾之内，闪出了两道金黄。岳武知道，白阳很大方，刀皇的刀谱随手送人。岳武也知道，白阳很小气，不会让人碰他的菊花。

　　所以金色的龙，必须飞到对的人身边。

　　一座巨大的空旷广场上，伫立着一棵苍天巨柳。天空是灰的，柳树也显得灰蒙蒙，像蒙了一层灰色的雾，没有生气。

　　柳树下，一大一小两人盯着天空发呆。天空中有一道刺眼的亮光，令人无法直视，却无法破除灰色的雾。

　　夏无痕盘腿悬空端坐，腿上担着一把重剑，宽半尺，长四尺，乃是华山最大最重的一把剑。此剑通体黝黑，颜色和陨铁相近，且并无明显的雕琢痕迹，仿佛自然天成，唯有剑锋暗芒闪闪，似乎在对人诉说，我是一把剑。

　　薛铁靠着柳树而坐，姿态惫懒，手里握着一把断剑，看着师傅的黑剑剑身刻着的两个崭新的大字，琢磨着给自己的剑也起一个霸气的名字。夏无痕的剑名为无恨，出剑无恨，九死不悔，听听，多么霸气。

　　“师傅啊，这两条奇怪的家伙是怎么回事啊。”薛铁伸手指了指围在自己的断剑身边打转的两条金色小蛇。

　　薛铁也是修行人，看得出这两条蛇来历不凡，且无危险，不然早拔剑将其打杀了。

　　小蛇听到薛铁的话，又开始围着薛铁的脑袋打转，一只小蛇拼命地伸出自己短短的爪子，对着薛铁张牙舞爪，另一条则用犄角去撞薛铁的头。薛铁不厌其烦地挥手，将两个小家伙拍飞，两条小蛇在空中打了两个滚后又飞了回来，薛铁再次挥手，小蛇再次飞回来，乐此不疲。

　　夏无痕盯着天空发呆，眼睛逐渐眯成了一跳缝，哪怕是他，也无法只是天空中的光亮，感受着灰色的空气中肉眼无法察觉的变化，瓮声瓮气道：

　　“哦，你不要？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不要，我怕没命消受。您...”爷爷说了，机缘与危险，相随相伴，多大的机缘往往意味着多么大的危险。然而，不等薛铁说出后半句话，夏无痕抚了抚剑身上的无恨二字,剑气匹练从剑锋闪出，当即绞杀两条金龙。

　　“好吧，您也不想要。”薛铁握着断剑在还未完全散去的金色花香里搅了搅，给自己的断剑沾上一点菊花的香味，这样子，似乎就能将这把普通的断剑变得不凡。

　　夏无痕眼珠左转，发现了薛铁眉宇间的一点积郁，盯着天空中的一道又一道闪略的剑光。十年来，夏无痕第一次以华山掌门的身份出言指教弟子剑道，虽然只是一个反问，却让薛铁受宠若惊：

　　“你没错，是他错了，天地间的第一把剑，难道是宝剑嘛？”夏无痕的声音很小，一直看着天空中的剑。

　　薛铁正襟端坐，聆听师傅的教诲，陷入沉思。夏无痕望向远处正举剑站桩的张坤，又补充了一句：

　　“剑随人起，就拿这片空间来说，留下剑光的不是圣剑，而是剑圣。唯有剑圣的剑才叫圣剑，而不是握住了圣剑的人成为了剑圣，其间分别，你可明白？”

　　薛铁用剑撑地站了起来，望着天空若有所思，似有所悟，看向夏无痕时欲言又止。夏无痕转向薛铁，直言道：

　　“但说无妨。”张坤站在远处不停地挥剑，自从进入这片空间就没有停过。薛铁正要说话，夏无痕微微挑眉，再次震出一道剑气，向高空闪去。张坤颓然倒地，消失不见。

　　薛铁已经见怪不怪，若不打昏张坤，张坤会一只练下去，不把自己练的虚脱断不会停下，极有可能给身体造成极大的隐患。薛铁有些佩服，也会替他担心，更多的则是尴尬，他中途出去了一次，已经听到冬化雪说过张坤与白阳比剑一事，自然知道张坤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其实薛铁并无半分意外，中州三大家族，明争暗斗多年，薛家的变故，怎么可能没有张家参与。

　　薛铁迎来夏无痕的视线，忙地正色道：

　　“我觉得前辈只是想让我有一个寄托，并非想让我握剑成圣，而是握住圣剑之后，以人族万世开太平，以圣功博圣名。”不是异想天开，握剑成圣，剑就是剑，无法决定剑士如何出剑，却能影响剑士为何出剑。薛铁说完自己的想法，等着师傅的评价，后脑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抬手揉了揉，随手一抓，竟然握住了一条金色的小蛇。

　　低头看去，一条小蛇用四只下爪子紧紧地抓着他右手中的断剑，瞪大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楚楚可怜。

　　薛铁伸开了手中的小蛇，任他趴在了自己的头上，试探着说道：

　　“师傅啊，我可以养他们吗？好像不用花钱。”

　　“随你。”夏无痕向高空飞去，顶着刺眼的光芒去追逐一道突然闪现的凌厉的剑光。两条金色的小蛇欢快地飞了起来，围着薛铁上下打转。

　　薛铁望着师傅，羡慕不已，飞得好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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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去取一杯酒，愿意同往吗？”岳武用折扇在身前转了一圈，舞出了一条金色的气浪，带着沁人的菊香，如仙女起舞挥动的轻盈丝带，令人神往。

　　“不去，不安全。”一心躺在地上当癞皮狗，死活不动。有些心里话自然无法对岳武说，自从读出了那一首词之后，一心突然觉得白阳对他来说也很危险，不过与华山的其他人相比，呵呵，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岳武转身离去，半晌过后，走进了飘渺峰逍遥楼。

　　白阳挑眉望向岳武，却见岳武敲了敲黄三力刚刚推开的门，抬头冲着白阳点头致意，伸手从门缝里接过一个香囊，珍而重之地放进了袖口里。当初华山上的众人乱战不休，岳武以挑灯看剑逃离战圈，趁机将第三杯三醒酒交给了黄三力。黄三力心领神会，替岳武保存到今天，不是谁都能帮岳大公子的忙的，哪怕只是一个小忙。至于黄三力此时所在藏书室，藏有无数诗词歌赋，其中就有一首破阵子。

　　“为什么要交给他。”白阳倒是不担心黄三力会趁机对岳武动什么手脚，没有什么隐秘能瞒得过彻地境的冬化雪。岳武只要拿着香囊冲着冬化雪挥挥手，便能知道黄三力有没有在他的酒里加佐料，黄三力会冒着得罪岳武的风险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还真有可能，这小家伙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白阳怜悯地看向岳武身后的木门，竟然对剑圣的剑没兴趣，不识货啊。黄三力帮忙藏酒，也就表明了立场。

　　“没办法，怕被人偷走啊，只好出其不意了。”岳武看着白阳，意味深长。黄三力在门后发出想要忍住笑却又没有憋住的笑声，啧啧称奇。

　　“不知是谁敢偷岳大公子的东西，少见少见，稀奇稀奇。”之后便是翻书声。黄三力竟然真的在读书。

　　“要不要我替你尝尝味道。”白阳并不觉得尴尬，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比如傻笑的黄三力。黄三力除了在心里爆三字问候母亲经还能做什么，敢说出来吗？

　　“真他妈写的太好了！”黄三力再密室里拍腿赞叹，兴奋不已。

　　白阳眨了眨眼，与岳武对视，两人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大夏皇朝，未来堪忧。

　　“需要我等你吗”岳武看了一眼白阳身后的刀光，大致猜出了白阳正在忙的事情，笑容玩味。某人似乎违心了，逍遥公子也许已经成为了过去，可你是白阳，何必被曾经束缚。

　　多年以后，岳武回首逍遥楼里的这段对话，回想此时此刻的想法，心中百味，皆是自嘲。往事如水，流走的，奔向海阔天空，流不走的，被因果缘法滞留在脑海里，成为生命中的束缚，时不时掀起骇浪惊涛，令人不得不回味不想回味的一切。

　　曾经有人想要忘记流不走的一切，大梦五十载，梦醒过去，才知忘却只是梦幻泡影。

　　“不用，有人已经等急了吧。”白阳打散了纸灰，收起长刀秋风，跳下七楼，站在了岳武身边：

　　“另一把刀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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