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大劫已至(八)
箭雨断续相继,犹如千斤压顶,中央楼社屋檐损坏严重,尘屑经不住频击洒落,似有塌陷的可能。那屋外箭雨仍在下,仿佛正有此意。
檐上抖得灰尘瓦屑频繁散落,元崎护甲和脑袋顶都染上灰,箭雨再不停,此地也将不安全。只听轰隆声响,附近不知哪处的房梁陷下一半,那屋舍里还躲避着禁军,这一榻,碎瓦片砸落正中。
这一幕身在高墙之上的梅长仁尽收眼底,他昏目睁大,暗忖一声不妙,“尔等随我速速下墙!”
尹暇披甲策马已至,驱到祖父身旁勒住,目望前方横尸断戈遍地,颇觉好笑道:“天机策十几人也想阻我三万人入城,他们在京城里的人应该都死绝了,不管不顾见人就冲,发疯似的不要命。”
尹卫眼量弓箭手箭囊,满载的箭囊几乎空了,这是军器监去年存放在军器库的量,他尽数掏空,就为此用。
“你怎来了,赶紧出城。”尹卫瞥了眼自个孙儿,长话短说。
尹暇眼神不甘,他道:“不成,哪有让祖父置身战场前头的,我也得留下,打不过一块逃!”
“你个小混球说得什么屁话!”尹卫侧刀,刀面敲了一记尹暇的甲,瞪眼骂道:“怎会输,臭嘴巴子不道点好!”
哐当一声,尹暇混蛋地扯嘴一笑,他都习惯祖父这么骂他了,“欸,你当我不懂,你就想撇开我,边上给我留的金吾卫全是宅子里的侍卫所扮,这不明摆作好了要护我逃走的打算?”
他执鞭牵绳,望着远处屋顶倾陷,聪明了一回,“这人神共愤挨千刀的事是我干的,皇帝要算账也该找我。祖父此举亦是因我而起,武朝的那些贼不过是借了祖父的势,将水搅得更浑浊。成了他们好处最大,败了全然我们背锅。”他嗤鼻,“我道多厉害,竟自己先露马脚,害我爷俩。”
尹卫没有回头望,眼视前方说:“他们没来?”
“那左安前个时辰领了队人马往禁军校场去了,张时岂也不晓得上了哪去,”尹暇哼了哼,“那底下炸药败露太早,张时岂估计怕此战告败,说不定这会跑了。我就知他们靠不住,那日雨夜就应杀了他,失了火药留他也没用。”
风势陡然逆转,斜风刮下,尹卫感知方位不利射箭,看了孙儿一眼,持刀向天:“弓箭手停止射箭!后方步兵听令!敌军伤亡惨重,此战攻下皇城势不可挡!随我冲!”
尹暇见祖父挥刀,身下马前蹄高抬伴声马啸,奋勇当先疾策战场,他来不及唤声“祖父”,抽刀也杀进尸堆。金吾卫士气猛然高涨,杀声响彻皇城,浩浩荡荡席卷风雪冲下府寺。
那边内门裂出缝隙,梅长仁领弓箭手及家中护院赶赴支援,只留几人闭死内门,除非宫门被敌军轰塌,否则绝不开门!
景司忆听厮杀声震耳欲聋,秋水眸也起波澜,光听这冲天声势便知这一战难熬,甚至毫无胜算。他脚底地面震动,那顶上青瓦即便躲过了流矢的冲击,也在这场不可挡的撼动里哐哐下坠,迸碎在屋外檐下。
“陛下,他们来了。”元崎目露杀气,沉声道。
景司忆拔出剑,朝空交叉挥划撇掉剩余的血渍,姜还是老的辣,竟给他拖延来了支援,他轻扬下颌,坚定道:“誓杀尹卫,若不得我身死于前,你必不可再挺身救我,”他剑身轻击元崎刀面,提声响亮,“你的命要留住,护送我手足北上,明白了吗!”
元崎驻剑,半跪领旨,拔声道:“是!”
金吾卫似波涛横冲直撞没入八方建筑,长廊道上禁军与金吾卫已然兵器交击,朔风冷雪里肃杀一片,利箭如刺直立尸体之上,一条条长廊道酷似吃人的荆棘,扎得死人一具具交叠,血染石砖。
景司忆剑剑杀伐狠绝,这样的自己才是与他皮相下真实的模样相符,这方是他原来的样子,也是他喜欢的样子。
他踏着叠高的尸堆轻身上梁,金吾卫压根够不着他一点袍角。他疾走梁脊,穿梭在鳞次栉比的屋檐顶,眼睛不停张望下边。
尹卫在何处,尹卫在何处!
景司忆几宿不得好眠,此刻双目俨然爬上血丝,以满腔的怒和恨支撑自己不停歇的脚步。
元崎形影不离追随景司忆,下方显出压倒性的局势,禁军寡不敌众遭金吾卫钳制镇压,前进不得半步,节节倒退。他神情阴云密布,眸光凝重地追随陛下的身影。陛下还在不断向神武门的方向接近,越是接近,前方金吾卫越多,根本寻不到禁军的存在。
元崎心底的恂然终于开始渐渐爬向五脏六腑,他不怕身临千万敌军之中,他只怕负了陛下的嘱托,他怎能眼睁睁看陛下深陷敌军包围间,袖手旁观。
景司忆眼似夜鹰尖锐,在嘶吼的人堆里找到尹卫的影子,他们还在拥挤向前,步步紧逼内门。景司忆满目狞色,小腿蓄力脚尖踢飞檐顶残留的瓦片,突袭马背高坐的尹卫。
与此同时,尹卫也看向了他。
尹卫偏头手肘一横,瓦片和手臂铁甲相撞碎成小块,碎末划过皱黄的眉头,溢出丝血来。他抬头看去,甩了甩手,霸气凛凛道:“等老头许久了吧?”
景司忆居于高处伫立,俯视寒声,“朕差点以为要杀去城门方能见得着你,不想你竟还有点胆子冲到这来!”
尹卫被金吾卫簇拥起来,他们眼神如针扎着景司忆,恨不能扎死了得个爵位。尹卫泰然,“你要激老头我岂是件容易之事,小儿玩的把戏,你还太嫩。这箭雨淋得可还舒坦,专给你留的后手。”
景司忆内火升腾,连踢碎片击向尹卫。尹卫双肘高抬挡住脸部,碎裂块如石子砸落马背和马腹,尹卫的马受惊扬起铁蹄,狂躁起来,他垂下欲要牵扯缰绳勒缓,上头的景司忆趁势扑下,凌空一脚踹中尹卫的头盔。
尹卫右耳一嗡,受力上身倾向一侧坠落马背,马儿惊慌一啸仰蹄把周围的金吾卫吓得后退开来,景司忆也顺势滚到地上。
金吾卫见机挥刀捅向景司忆,后颈立即遭遇重击,元崎跃下一掌劈至。他蛮力把围住陛下的士兵生拉硬拽开,踹翻冲上前的,一刀结果掉侧方也涌上来的。
景司忆趁空隙鲤鱼打挺,和元崎背与背相对。他在蓄势待扑的金吾卫里找准尹卫的身影,上前两步,金吾卫觌面斩下,他横剑一挡承住三人攻势推回尖刀,一个旋身侧踢将人踹得口吐飞液。
元崎紧随,不给金吾卫横入二人缝隙的机会,四面环敌,铠甲积雪渐红。
金吾卫不断蜂拥,他们脚底已是尸堆高叠,尹卫被重重围住保护,景司忆欲要接近便遭涌来的刀子往回压,实在难以近身!
景夙被迫退至内门前,梅长仁不见陛下身影心急如焚,与之道声踩栏杆而上房梁,踏住最坚固的屋脊沿路找去。
金吾卫将景司忆二人团团包围,犹如笼中之鸟插翅难飞。战久景司忆显然有点力不从心,他手腕微微发颤,接住双刀侧身擦刀锋嘶声划至刀柄,出拳猛砸断敌人五官。
他指关节咯吱一响,收拳后退半步,迎击另一头的攻势。倏然当空一暗,梅长仁腾空一跃,将袭上来的金吾卫踹翻一地,气势浑然刀破铠甲。
“老将军!”景司忆被赶来的梅长仁护到身后。
梅长仁一手举刀向面前的敌人,一手摊开长臂,他似乎也有点吃力,不露痕迹地按下略微急促的呼吸,“陛下您要做什么便去做,这儿有老夫,您莫怕!”
景司忆杀红了眼,闻声急躁的心稍稍静了些,他颔首,转身杀向尹卫。一袭雪白绽出红梅,面容覆满厉色,他撕开自己的伪装,愤然拽过持刀向他的手,扼住咽喉在敌军里推出条缝来。
皇帝的眼眸布满深红,白衣浸血神似罗刹,金吾卫躲开两侧,元崎和梅长仁跟紧,保护陛下的后背。
景司忆猛力一推,抬腿朝胸口把人踹向尹卫,用金吾卫身躯开出一条道,他随即疾冲几步削掉前边挡道的,五官绷紧神色可怖,蓄势一剑劈至尹卫跟前。
尹卫抬刀承下,竟没受住脚跟后抵方稳身形。
景司忆将所有的劲都发挥在了此时此刻,他动作迅速出招极快,两手握剑与尹卫较劲,身下抬膝出招被尹卫招招化开。景司忆登时一掌劈面,尹卫握拳肘挡在侧,掌风刮面带着凌厉。
尹卫化拳为掌擒住景司忆手臂,景司忆挥剑向下被尹卫看破招式,手臂擒住的五指松开,腹中突地遭至一脚。景司忆眼见长刀划向自己,他在腹痛间局促接下这招,长刀改道夹着嗡嗡的摩擦声,削过雪白的脖颈。
尹卫趁势进攻,梅长仁打斗时留意陛下,看情况不妙三步上前承抵刀袭,给陛下挡掉致命的杀招。
景司忆退到元崎和梅长仁中间,忽感颈上刺痛,他指腹一抹,鲜血浸透了指甲缝。适才那刀若不是躲得及时,再深点怕是要命了。他揩去白衣,泄愤般一招杀掉侧边找死的金吾卫。
梅长仁和尹卫过了几招,两人年轻时曾在军营里有过较量,如今一晃数十年,不想再较量竟是此等场景。
尹卫心中感慨,招式不露破绽,毫不留情,两刀相撞擦出火光,他嗤鼻骂道:“老东西提不上劲了?”
梅长仁反手一拳捶砸尹卫胸腔,冷哼一声,“收手吧。”
尹卫捂住发闷的胸口连退两步,口中俨然一丝腥甜,他啐了声,“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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