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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风云莫测(二)


梅鹤翎拽得愈紧,“说清楚!”

        “是,”金吾卫咽了咽,说:“就就是季家的那位公子出城了,从从永兴门,一块走的还有金吾卫和季家的护院,其他我就真不知道了。”

        “只有季燃一个人?季伯文呢?这个关头他们出城做什么?”梅鹤翎追问。

        金吾卫脸色难看地摇摇头,“只有季家公子一人,其余是真不懂,小的是前两年花钱买进来的,和上头的官儿一个都不熟,他们下命令咱照做就是,怎敢私下打听原因啊。大人您放过我吧,我只是想有个固定饭碗天天有口饭吃,造反都是上头的主意,小的哪敢啊。”

        梅鹤翎哼声,一把推开金吾卫,“季伯文如果没和尹卫合作,怎肯放季燃出城,怕是二人之间已经谈拢了条件。”他不语思索,季燃应该了解城里的情况,如果他们可以见上一面。

        吴鸠抓了把后脑勺,烦躁得紧,捉到的金吾卫也不顶用,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我派人快马加鞭把人给绑来问问。”

        “太多人行动容易引人注目,”梅鹤翎睨了脚边金吾卫一眼,“他们也在监视禁军,季伯文尚在京城,季燃便不必管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怎样把消息带进京城皇宫,通知被困的禁军天重门外有人接应。”

        “你知道尹卫捉拿朝廷命官要作何用吗?”梅鹤翎微俯身问。

        金吾卫摇头说:“小的也是吃饭时听别人随口提了几句,他们抱怨官员里有些不听话的企图要跑,被下令当场处死了,还有些一直在京城内流窜,他们不止要处理尸体还得进行搜查围捕,小的没杀过人,听着心惊就没敢继续听了。”

        梅鹤翎胸腔闷,他重重地呼了口气,继续问:“你们在每道城门的后方都设兵把守是吗?”

        金吾卫沉默地点了点头。

        梅鹤翎给吴鸠使眼色,吴鸠招手命人把金吾卫押了下去。

        灰暗的天际划过一道白影,猛禽嘶鸣。梅鹤翎心神一怔,大步跨出堂屋走出廊庑外,他仰头放眼灰蒙,望见那抹似天射的箭矢,俯冲直下的影,心中顿时喜出望外,赶紧打口哨抬臂。

        白隼临近地面忽然展翅缓冲,朝口哨声飞去,径直落到梅鹤翎的护腕,扑腾两下羽毛乖乖站稳。

        梅鹤翎撇开脸,待白隼安静了再回首上下一通打量,他颠了颠手臂,调侃起一只鸟来,“哟,不错,我不在家的日子你还吃胖了,果然是没心没肺的白哥哥。”

        白隼眯了眯眼。

        梅鹤翎笑了笑,发现白隼脚腕系着块布条,他解开结甩直了一看,布条上赫然写着一个“离”字,他猛地用力眨眨眼,再定睛一看,确实没看错!

        难道是阿离?

        是阿离。

        梅鹤翎摩挲布料,这花纹独宫中可用,它是从皇宫飞过来的。梅鹤翎紧绷地心弦终于松懈了不少,他忍不住笑出声,正要提步踏回堂屋寻吴鸠说事,转身便见不知何时已经立在廊下的吴鸠。

        吴鸠费劲地套着禁军盔甲,奇怪道:“不就见个鸟吗?跟见了媳妇儿似的,傻乐什么劲?”

        “啧,胡说八道什么。”梅鹤翎瞪了眼吴鸠,收了几分笑意,正经道:“宫里来信了。”

        “什么?”吴鸠动作一顿,盔甲穿到一半,露出两黝黑发亮的眼睛,没反应过来地再确认一遍,“什么来信了?”

        梅鹤翎抖抖手里的布条,“宫里。”

        吴鸠三两下就把盔甲穿戴好。

        温离曲着条腿坐在屋檐顶,慢悠悠地套上腕甲,抬头是阴沉的天空,仿佛积郁已久,即将迎来一场歇斯底里的倾泻。他站起身眺望寂白的天,风吹了吹衣摆,没有寻到飞鸟的影子。

        禁军推搡呵斥着李桂儿进院,温离不自觉蜷曲咬伤的手指,跃下房檐。

        李桂儿身形摇摇欲坠,他顿住脚步看向温离,只短短一眼,禁军不耐烦地推着继续前行,温离默默走在后边。

        尸首停放在树荫底下,忽来的风掀动了尸布一角,尸身被扒去属于禁军的盔甲,只剩单薄的血色里衣。李桂儿面对白布下的尸体微微颤抖,手指不安地搅作一团。

        温离蹲身,翻开尸布说:“禁军周向,认不认识?”

        周向利用禁军身份行刺皇帝未遂,被皇帝夺剑一招抹颈,流淌的血水把衣领染湿,凝固成了浓稠的黑色。李桂儿震惊不已,逃避似地后退却被身后的禁军陡然推了一把,直接摔到尸体身旁。

        “看看这个。”温离抽出腿侧的匕首,冰冷地挑开周向胸口的衣襟,露出胸膛的吻痕,“传闻永乐殿闹鬼,你们倒是胆子大,敢在殿中寻欢作乐。”

        李桂儿低首,难受地咬着牙,把呜咽咬碎牙间,垂落的发丝在眼眸的位置撒下了阴影,就像枝叶摇曳时投下的斑驳,滚烫的泪珠滑落。他羞愤地怕掉温离的匕首,扯过周向的衣襟合紧,遮住羞耻。

        温离没恼,他收回匕首插入鞘中,起身退开步距离,说:“不必伤心,奈何桥旁会见面的。先说说你和周向之间的事吧,他冒死行刺陛下,此事你知不知情?”

        李桂儿抬首,发红的双目恨意绵绵,他就这般瞪着温离,面具下的眼睛始终平静无波,幽深似林,他含恨切齿地问:“知!或是不知!又能如何!明知百姓疾苦却无所作为的皇帝死不足惜!”

        温离眼中闪过一丝波澜,抬起眼睑,微微偏头望向不远处的身影。

        他阻止了上前的禁军。

        李桂儿半举沾染周向血渍的掌心问他:“我爹为着田地被豪绅的十几条恶犬撕咬,尸身丢弃粪池,死时恶臭熏天,无人打捞。我娘告到县衙门,当官的却诬蔑我爹是逃兵,她气不过要往地方官府告,豪绅只手遮天,夜里叫手底下的恶棍一把火烧光了我家。你知道,看着自己的娘葬生火海是什么感受吗?”

        温离面无神情地听着。

        李桂儿无神地看温离,轻飘飘道:“她本可以逃出来的,可她不愿。”他低眸,颤抖着手,“祖父那辈家中也算殷实,可日子一年不如一年,到最后就算是穷得无米下锅,也要服什么狗屁兵役,掏空所有凑够上路的盘缠。”

        李桂儿垂下手,没再看温离,而是替死去的周向慢慢整理衣裳,用脏透的袖子抹着血,他尽力低沉声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残破,“皇帝纵容不治,又妄想我们这些个做子民的保家卫国,实在好笑。”

        他冷笑一声,怒问:“姓景的配吗!”

        温离缄默了。

        大风摇得枝叶作响,禁军忽然齐齐跪地,温离朝李桂儿背后俯身抱拳,李桂儿转身睹见一袭锦衣华服。景司忆站在御书房外的廊庑,李桂儿的一字一珠似天雷贯耳,催着步伐踱步而来。

        李桂儿迎上皇帝平静的脸,骤然一惊,也仅是一瞬眼眸的诧异沉入深渊,被无望的眼神吞没,仿佛失去生气的死物,决然等死。

        帝王不语,春日的鸟叫也销声匿迹,剩余砭骨的风悲凉地将枝叶吹响。良久,都未等到皇帝的雷霆震怒。

        温润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静谧,“是朕无能,身为国君却如此的无能为力。”

        李桂儿垂眼,专注地看着周向僵白的面容,心底是有所震撼,但想起自己的爹娘和眼前死去的爱人,仅仅一句话还远远不够。

        帝王不知百姓苦,百姓不知帝王难。

        景司忆面色平和,“既让朕知晓了,朕定会派御史巡查替你父母讨回公道,整治地方豪绅恶霸,肃清衙门风气,还你家乡一片清明。”

        “迟了,都死了。”李桂儿漠视生死,再也没什么好惧怕的,他攥过周向的手,问:“陛下见过一望无际的麦田吗?奴婢已经好久不曾见过了,热风拂过像洒满夕阳的水面翻起了浪花,一层接着一层。”

        “可如今啊,仅剩荒芜,野菜都不稀罕长在里头。”

        “既然如此,杀了朕又能改变什么?”景司忆温声道:“朕死了,还有朕的弟弟,还有朕的皇叔,南晋的皇帝依然姓景。你目的不为家乡,告诉朕,你究竟为的什么?”

        李桂儿攥紧失去温度的手,微仰头目光失色地对着皇帝须臾,说:“只要你死。”

        温离心道,撒谎。

        “看来鸽子上的纸条你是知情的,周向对你也并非只是利用,宫里还有多少你们的人,你若能将他们的身份一一透露,朕许你白银千两,放你出宫。”景司忆说:“你若应了便算将功补过,倘若执迷不悟,那便是你自讨苦吃。”说罢,抬步回御书房。

        温离立定原地,看着李桂儿握住周向的手依依不舍,半蹲着小声劝道:“我看出你不喜这地方,心中阴影难以挥散,如今陛下有意放你自由,你何不借此机会摆脱。人的一辈子很长,你还未曾及冠,莫要将爹娘给予的命轻易舍弃他人。你仔细好生地想想,你这么做究竟为何?当真是要陛下的命,还是能够离开皇宫重新生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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