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搔兽之虱(四)
梅鹤翎快马加鞭绕山路到北衙校场附近,天色大亮,林中视野一目十丈。他们驱马缓行片刻,听见侧边的草堆里有细微的声响,像什么刮过草叶,沙月五感敏锐,见草丛里的东西还在缓缓地前行,与梅鹤翎交换眼神,调转方向驱到那东西前面堵着。
“什么东西?”梅鹤翎堵住后头,坐马背上俯身看。
那东西是个人!穿着禁军的盔甲,臂膀遭箭矢穿透,匍匐躲避着什么。
禁军以为被敌人发现,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闭眼僵直着身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却听那人问了句“什么东西”。
“看来是北衙禁军。”梅鹤翎摘下刀,就着刀鞘的底部弯腰捅了捅疑似装死的士兵,“喂——真死还是装死,刚才分明还在动。”
那禁军俯卧泥地,闻声抬起脏兮兮的脸,只见眼前踱着两只马蹄子。
梅鹤翎坐直身,道:“没死就成,赶紧起来。”
禁军一动就牵扯到手臂上的伤,在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后不由心惊,马背上的人脸上有道穿了半张脸的疤痕,容貌着实有点骇人。
沙月居高临下地俯视,发现禁军微妙的神情,只道:“看你这盔甲,你是北衙禁军里头的,何故重伤在此?你在躲谁?”
禁军被一双锐眼详视,垂首错开目光,硬气说:“你又是谁,如果不是来杀我的,奉劝你们最好赶紧离开。”
梅鹤翎睨着马前头的身影,问:“谁要杀你,你在执行什么任务?我正好要去北校场,你告诉我,我顺带捎你一程。”
“当真?”禁军转身戒备地看向少年,讶异道:“我在校场见过你,你是梅家的小公子!”
梅鹤翎常在校场跑马,被人记住也不足为奇,他低眸说:“你认得我,既知我身份,那咱两也好商量。”
禁军踌躇须臾,道:“如今封城,梅三公子是怎么出城的?”
“封城前我就不在城里了,你防着我也是无可厚非。”梅鹤翎翻身下马,说:“执行的任务内容你可以不说,但是你必须告诉我谁下的手。”
禁军眨眼间,自己动手折断箭羽部分,伤口再次溢出不少血,他把箭羽递到梅鹤翎眼前,说:“金吾卫。”
梅鹤翎接过半截箭矢,在箭羽下看到箭身的标注,这是军器监按照兵部规定条例在锻造兵器时烙印的标记。他睨了一眼道:“你们做甚与金吾卫起冲突,竟要置你于死地?”
“谁知道金吾卫肚子里憋的什么坏水,和我一块的兄弟都死了,就指望我回去报信。”禁军体格强健,就算是臂膀受伤,也不过是吃痛些,他中气十足说:“如果三公子是害怕得罪金吾卫,你就当没看见我。”
梅鹤翎嗤鼻,上马道:“我说了要去北校场,带你一程就是,京城里除了陛下,就没人我得罪不起,上马!”
吴鸠把刀锋磨得寒光凛凛,砭骨的大冷天背部汗涔涔一片,他收刀回鞘门外跑进来人,忙禀:“鸠爷,夜里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
“赶紧传进来啊,还通报个娘啊!”吴鸠挂紧佩刀,小眼睁圆急道。
“可是同行的还有梅家的三公子,他说要见您。”通报的禁军低首道。
“那梅三这时候来干什么?”吴鸠低语一句,抬头看底下的禁军,“等我把事情问清楚了再见他。”
“可是,他……”
禁军欲要再言,猛地被吴鸠打断。
“慢着!”
吴鸠思忖着,“我听闻这小子跑去跟他大哥了,怎么还在京城,不对,这事不对。”他摇摇头,朝禁军说:“把探子和梅三,梅三公子请进来!”
“是!”
北衙校场的堂屋里以鍑煮水,梅鹤翎围炉而坐,沙月在身后抱刀,校场里都是粗鄙大汉,整日只会舞刀弄枪,喝的茶都是提神的糙茶,自然没有好茶款待世家公子。梅鹤翎也不介意,端起大碗就喝。
吴鸠寒暄几句请人坐下喝茶,也算尽了待客之道,他开门见山道:“听闻三公子数日前就已离开京城,今日怎么突然出现在校场附近,还碰巧施手救了我派遣任务的探子。”
梅鹤翎长腿盘坐,面对吴鸠的质疑,不轻不重地说:“也就两三日吧,又下大雨不好走,还没出京畿道就在歇脚的镇子碰见京兆府衙差公干,称是要查瘟疫,我看他们神神秘秘地不敢透露太多,我也没多问。可我二哥嘛。”
他瞅眼吴鸠,继续道:“吴左将也见过我二嫂,柔柔弱弱的,我二哥心紧着,听到这事哪还有心思办差,就都回来了,岂料在返京路上遇到大批附近居住的百姓,说京都封城,连当官的都不放进城里。我二哥怀疑金吾卫有问题,让我来找禁军问问这几日都发生什么事,赶巧就帮左将救了个人。”
吴鸠的眼神似在揣摩话中的真假,先抱拳与梅鹤翎道声“多谢”,半信半疑地说:“金吾卫是奉陛下的口谕,哪来的问题?”
“对,吴左将也说了,是口谕,封城如此大的事,怎么会只有口谕?再者城门处并无告示,仅凭金吾卫众口一说,左将想必也是不信的,不然又怎么会派心腹刺探消息?”梅鹤翎捣勺糙茶,略显疲态道:“我们担忧城中情况,一个昼夜未阖眼,不眠不休地赶回来,得多讨几口茶提提神。”
吴鸠心头左思右想,目不转睛地睹着梅鹤翎的神情举动,那名探子是把执行的任务都透了个底,还是梅鹤翎在试探他。吴鸠琢磨着眼前人的话究竟有几分的可信,不过有一点梅鹤翎说的不错,禁军至今没看到陛下的圣旨,仅仅是口谕难以说服他,况且,他现在不正是在犹豫要不要采取近一步行动。
梅鹤翎仰颈灌茶,余光睨着不说话的吴鸠,看样子,是猜中了。他咽下茶水,接着说:“总督军没出现,那应该是在宫中。我二哥提过,天重门后不远就是禁军的宿卫处,它与皇城仅有一墙之隔,墙内的情势再如何的焦灼,总督军也定派禁军出城告知你们一二,其实我是奔着这事来的,不过看来是要落空了。”
梅鹤翎口中提及的事,无异是吴鸠眼前最头疼的事,吴鸠叹口气,面露难色道:“你说的不错,可惜总督军并没派人回来传信,我等对京中情况也是一无所知。不过,既然梅大人也想了解里边的情况,为什么不同三公子一道前来。”
梅鹤翎不假思索说:“我二哥在敬德门,左将难道忘记陛下曾派禁军协助梅家搜山查证一事?那边已有眉目,二哥脱不开身便叫我跑个腿。”
“有眉目为何不见禁军带回消息?”吴鸠还真差点忘了此事,毕竟人手不是通过他安排的,元崎也就令人知会他一声罢了。
“出事了,还是十分棘手的事,近日大雨导致山石滑坡,不少人意外被埋,同一时刻发现失踪的流民骸骨,还有紧随其后爆发的瘟疫。”梅鹤翎谈及,神情沉重了,“他们第一时间回京城求援,只是求援之人如今不知所踪。”
吴鸠心头一震,当即拍膝头道:“唉,你怎么不早说,我现在立刻派兵赶过去!”
“等等!”梅鹤翎一把扯住就要蹬腿蹿起的憨虎,直接将人拽回去坐好,“那边控制好了,不需要太多人数,以免暴露行迹,当前紧要的是京城。你赶紧把外头那探子传进来问话,我要知道他到底探到什么了。”
“那行,”吴鸠一屁股墩坐下,适才的顾忌消失,对梅鹤翎点头,朝门外喊道:“把雷子叫进来!”
禁军探子叫雷子孝,农户,家里做柴火生意,打小就操着斧头劈柴,一双臂膀故而练得壮硕有劲,能入禁军名册也是它的功劳。雷子孝知道吴鸠没多久就得传他,叫军医给他拔箭作简单的包扎就行,免得耽误公事。
他等候片刻,便听到吴鸠喊他名字,虽然他本名雷子孝,但是吴左将说“子孝”二字意头好,不该染上杀伐戾气,就直接喊他雷子,说它听着就够凶够猛。
雷子孝穿戴整齐盔甲进屋,匆匆扫视。
吴鸠微微坐直腰板,直言道:“汇报吧。”
“是!”雷子孝拱了拱手,道:“我们探到天重门外,靠着夜色隐蔽林中,发现天重门加派了兵力。护城河前有拒马加固,似乎在谨防骑兵冲锋,两侧都支起帐篷,巡逻的兵力大约两千,帐篷中恐怕还有,实际多少人我们都不敢擅自断定,根据帐篷数量,至少五千兵。”
“然后我们兵分两路查探北面其他城门,都有重兵把守,但是相对天重门,其他城门的兵力数量不及天重门半数。”
“我们看天色要亮,就到约定地点集合,结果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另一路的弟兄,紧接着林子里突然冲出来十几名金吾卫把我们围住,我看他们手里的刀还在滴血,料到那些迟迟未来的弟兄怕是凶多吉少,大伙都视死如归硬是杀出条路来,一路逃得只剩我一人,后来……”雷子孝强忍悲痛,压着哽咽说:“后来就遇到了梅家的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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