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皇城困兽(四)
雨势渐小,没有清晨那般粗暴,季家后院不断的砸门声在雨声中愈发突兀。季燃回到家中尚未见到父亲的面,猝不及防被府中护院锁于屋内,他惊疑地敲打门窗,大声呼喊,半晌都无人回应。
老管家王伯看不下去,好心到门前劝道:“公子,您别喊了,桌上有热茶,喝口茶吧。老爷这么做自是有原因的,再怎么也不会害您。”
“王伯,父亲为何将我关起来?”季燃闻声不再砸门,耳畔贴着门缝问。
王伯摇头道:“老奴区区一个管家又怎知?”
季燃双手撑在门板,盯着缝隙说:“那你帮我开开门好吗?军器监还有公事要办,拖不得。”
王伯左右看了看门侧的带刀护院,默了须臾,只道:“公子在里头好生休息吧。”说完,无论季燃如何唤他,转身径直离开。
季燃听着门的一头似乎没有了动静,锤了两下门便放弃,他落座茶几旁,倒茶先喝上几口平复情绪,待冷静些了再细细琢磨父亲的用意。
季伯文站在不远处的廊檐,直到屋内消停,他才甩袖朝书房的方向离去。
雨天书房光线不足,季伯文合上门正要到书桌点灯,燃灯的火折子掉了地,他弯腰去捡却发现地面有着另一个人的脚印。
“谁!”季伯文火折子也顾不得捡,直起身警惕地看着内室里头。
紧挨的书架阻挡了射进窗纸的微薄天光,黑影隐在背光的暗处,和黑暗融成一体。季伯文方从外头进来,眼睛还未适应,只能看到漆黑中似有的身影。
黑影着一身灰暗的斗篷,套着衣帽,双目犹如夜空的星光,他冷声道:“想必尹家有消息送给国公,我家主子想知道国公接下来怎么做?”
季伯文眼睛微眯,他卯时前确实收到尹家送来的信件,这封信件除了接手的王伯与送信的尹家知晓外,眼前人又是如何得知的,莫不是近来一直都在暗中监视。
“休要在此信口雌黄,诬蔑朝廷命官。”季伯文矢口否认,“本爵连你和你主子是何人都不认识,也不明白你此话是何意思。”
黑影的斗篷在滴水,裹挟着湿寒的雨汽,面无神情地说:“你不识得我家主子无妨,但他曾在黑金一案中帮衬了季太后一把,不然,您如今还能稳坐国公之位?”
季伯文老奸巨猾,岂是那么容易相信贸然闯入府中的刺客,“黑金案早已过去,那是季伯丘瞒着季家犯下的罪事,季家从头至尾始终蒙在鼓里,此乃皇上圣明裁决,何来帮衬一说。”
“是吗?”黑影目露凶光,袖袍底寒光乍现。
“你想做什么!”季伯文意识到危险,后退一步就要大喊刺客。
呼之欲出的瞬间,黑影竟把匕首扔去了季伯文脚下,季伯文惊吓之余靠着书桌撑住,“刺客”二字如鲠在喉,心惊胆战地又吞咽回去。
“放心,主子说过不可杀你,并且希望国公能够长命百岁。”黑影微微侧首,鹰睨着季伯文,盯住对方的一举一动,“故而派我过来为国公出谋划策。”
银器尖锐的撞击声令季伯文不由栗栗危惧,那片他看不穿的黑暗中,有双猎鹰般的眼正死死扣住他,他大呼求救下一瞬必定命丧黄泉。
“你主子是何人?”季伯文保持镇静与黑影对峙,金铭死的那日有纸条送来西南宅院,他当时认为消息是来自凤禧宫,毕竟摄政王派遣琉火秘查黑金案之事,亦是从他妹妹那处得知,除此之外,应该并无第三人知道。
季伯文顿时恍然,季乔曦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我家主子是何人并不重要。”季伯文言行举止,神情变化,黑影一览无余,他把握着主导权,语气友好地说:“重要的是国公要不要与尹家合作?”
季伯文猜测,黑影非尹家之人,他道:“当初阁下愿意施以援手,并非好管闲事或是一番好意,而是阁下还需要季家立于朝堂。”
黑影环手抱胸,“你说的不错。”
“即便如此,阁下于季家于我季伯文亦有莫大恩情,我季伯文当为恩人解难,只是阁下不透露姓名,遮遮掩掩我等怕是帮不上忙。”季伯文道。
黑影眸光轻蔑,语调比适才还冷漠,讥诮道:“你当我家主子此番找你是要你报恩?堂堂国公眼下身处何种境地竟不自知,你怕是岁数大了,老糊涂了。”
“你话里话外的不过是想知道我家主子是谁,放在平日你玩玩话术这等小伎俩,我就当消遣了,而今我可没那么多功夫跟你耗。”
“你若不自报家门,我如何信你背后之人!”季伯文不悦。
“国公不信,我替国公分析分析?”黑影想着主子的吩咐,腾出些耐心说:“国公知道为何尹家会造反吗?”
季伯文冷笑,“他一乱臣贼子,与我不是同路人,我怎知?”
黑影眼神鄙夷,“因为半年前查而无获的案子。尹卫命金吾卫屠杀流民藏尸京郊的荒山野岭,他知道此事迟早暴露,一旦真相公之于众,尹家会落得比金家更惨的下场,所以他早存有谋反之心,又恐一人难以成事,便想着拖季家下水。”
“夜里东畔发生爆炸,国公可收到消息?”
“如此大的事,岂会不知,你要说什么?”季伯文道。
“爆炸地乃是张时岂的家宅,他的身份是武朝潜伏南晋的细作,尹家可在信中和国公提过此人?”黑影问。
“没有。”季伯文答得直接,经黑影一问,他似乎猜到什么。
“张宅私藏的火药不慎爆炸,金吾卫随即封城,当中不难怀疑尹家和金吾卫同武朝细作有所勾结。”黑影观察着季伯文的神情,揣摩对方心中的想法,“尹卫拉拢不了季家,又想保住身家性命,傍得他国臂膀也不足为奇。”
“只是如此以来,季家倘若与尹家同流合污,无论成败与否,季家都该处于何种境地?”黑影有意顿住,沉声问:“国公立足于朝堂,所求究竟为何?”
季伯文在收到尹家信件后,心中犹豫不决,此事关乎季乔曦手中皇权的去留。季伯文清楚皇帝再过三年,待行弱冠之礼,便是皇太后归还皇权之日,景氏要除京四家的决心,在黑金案时,季伯文就已有察觉,何时会轮到季家,对于皇帝还是他季伯文而言,不过是时间问题。
尹家在等季伯文的答复,季伯文面对局势徘徊不决。
黑影仿佛能通过季伯文的眼神揣测眼前之人的想法,他家主子说过,季伯文的死穴在于季家尚有生机,季伯文不是孤注一掷的尹卫,最易摇摆不定,难以抉择。
“你家主子的意思是,要季家与此事撇清,莫参与其中。”季伯文问。
黑影低眸睨着湿透的鞋尖,失了几分耐心,仍是说:“你季家反或不反的,与我主子都没干系,我主子这般仅仅是善意的提醒。尹家与金吾卫谋反,武朝介入其中,尹卫都没和国公说清,他们在这里头究竟谈了什么条件,国公无从得知。”
“若事真成了,国公是否还能保持权势,季太后是否还能够做这一国之母,谁能给您承诺和保证。您与尹卫不同,他是自知真相大白逃不过灭族,索性破釜沉舟,您倘使随他一道,失败了,那便是什么都没有了,您愿意倾家荡产与赌徒豪赌一把吗?”
黑影的话无异于戳中季伯文最致命之处,季伯文先前的迟疑便是在此,现在又知晓武朝也插足当中,更是不愿随尹家冒这风险。
季伯文内心思虑万千,无暇再堤防着黑影,对黑影的戒备逐渐降低。
“尹家还在等着答复,该如何回他。”季伯文摸不清黑影背后之人的目的,他权衡利弊下,打算先顺着黑影的意思行事。
“国公接下来要如何做,想必心中早有盘算,又何必与在下多言。”黑影抬眸道:“我家主子若要害你,当初便不会救你们季家。国公应当通透‘趋利避害’四字,犯不着以身试险,得不偿失。”
“阁下有何高见?”季伯文弯腰拾起匕首,缓步进了内室。
黑影盯着缓缓靠近的季伯文,他文风不动地说:“何不等到他们两败俱伤后,您再借机行事。”
黑影似是在笑,“季太后膝下不是还有一子吗?”
季伯文神情一滞,脚步顿住,阴恻恻道:“阁下实乃诡者也。”
“这其实也是国公心中所想,只是在下宣之于口罢了,我家主子清楚您想得到什么,您更是应该明白自己所欲所求。”黑影垂手道:“主子之意在下已尽数传达,该怎么抉择就看国公了。”
季伯文握住匕首,赫然道:“你是梅家的人。”
黑影隐蔽的目光愣了愣,随即道:“天有不测风云,还望国公保重。”
话毕,黑影化作风从敞开的窗户一跃而过,待季伯文推门冲出去,只见小院空荡,院中的守卫不知所踪,那抹黑影消失在房梁的雨幕里。
季伯文回到书房颓然坐下,黑影背后的主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将他的谋算洞察彻底。
季伯文陡然感到强烈的危惧感,和此人只能是友非敌,否则,他日后纵然稳固权势,也终将成为他人的牵线木偶,任由摆布。
莲净以轻功快速穿过鳞次栉比的屋梁,借助密布的雨线遮蔽身形。他铭记梅鹤卿临行前交代之事,挨安顿好裴兮和一干侍女后,便抽身走了一趟季家。他望着阆居的方向,手掌抹了把脸。
——
林中有烈马穿梭,一声马啸响彻山林,梅鹤翎在岔道前勒停了,他拽紧躁动的越影鸿踪,马儿鼻息呼哧着热气,紧跟的沙月也随即迫停了马蹄。
“雨小了,抄近路!”梅鹤翎唇瓣掺着雨水,侧首道。
“山路难行,如果要道被滑落的山石堵住,再强行穿过会有危险。”沙月攥紧缰绳,看着岔路说。
“近路只需半日,省时。”梅鹤翎在雨中张狂道:“山石堵不住我的越影鸿踪!喝!”
沙月扯嘴一笑,立马穷追不舍,“臭小子!跟我狂,你还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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