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山重水复疑无路5
我一面不停地盘算,一面直起上身,镇定地仰头回道:“回禀太后,筱天不知文大人为何这样说,这当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令徽,你说。”
“是,皇姑母。”文令徽拱了拱手,向我走近几步,随手扔出两卷纸轴道:“这便是你等勾结叛军的铁证!”
我疑惑地捡起纸轴,一一打开来看。
只消匆匆数瞥,我就知道文令徽凭什么敢到文后面前首告了。其中一卷,是叛军头目承认与我和郭刺史勾结并签字画押的供状,另一卷,则是我当时为了试探真伪,让假周焏为郭刺史写下的诺书!
我原以为,他文令徽再大胆,顶多是冒险将平叛的军功占为己有。却未料到,在得知我打算进宫的想法后,他为了捷足先登,竟然诬告我和郭刺史谋反大罪!这样不仅可以抢得军功,还能让我们两个当事人彻底闭嘴,顺便能一泄我维护周煦、妨碍他大计的私愤,一举三得、永绝后患。
“杜筱天,铁证面前看你如何狡辩!”文令徽背朝文后,露出颇为得意的神情,似乎看到了平息叛乱、识破阴谋的巨大功勋在向他招手。
虽然表面看起来证据确凿,很难辩解,但我相信事实胜于雄辩。况且文后也不是个昏聩的主上,如果她完全信了文令徽的话,也就不会再传我问话了。而且这个时候我越是慌张无措,就越难赢得文后的信任,是以我深吸一口气,条理清楚地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
说罢,我又补充道:“筱天自仪正二年以来,频频受到太后恩赏眷顾。为先皇试针后,太后赐筱天做公主侍读;东宫纵火案后,封筱天为五品才人;封禅崧山之时,命筱天代理国子祭酒之职;到东都后,又任命筱天为中书舍人……篡改懿旨一事,是筱天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但筱天真心悔改,在流配地潜心改造,如今又蒙太后宽赦,得以恢复自由之身。筱天对太后,只有无上的景仰和无尽的感恩。文大人说我勾结叛军、意图谋反,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我为何要这么做呢?”
我特意将这些年受到的恩宠一一回顾,一是在提醒文后我曾经尽心为她效力,更重要的是表明我根本没有犯上作乱的动机。没有动机,何来犯罪?
“哼”,文令徽冷笑一声,转身拱手对文后道,“皇姑母,杜筱天显然是在混淆视听,她没有谋反的动机,还有何人有!她祖父、父亲是如何死的,她们母女俩又是如何没入掖庭的,她不知道吗?她不记恨吗?从前她有皇恩在身,兴许没想过报仇,如今她无官无宠,又有襄州叛乱这么好的机会,说她没有谋反的动机,岂不是很可笑吗?”
我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因为没有切肤之痛,所以我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但在其他人看来,杜筱天与文日昭,可不就是有血海深仇嘛!不提动机还好,一提这个我等于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啊。
我懊悔不已,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解释,文令徽接着道:“皇姑母不会不记得,杜筱天的祖父杜文岚当年勾结废太子周乾谋反之事。谋反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本就该满门抄斩。先皇仁慈,才留下她娘俩这个活口。依侄儿愚见,斩草当需除根,她这等孽障,还是趁早了结得好。”
好你个文令徽,竟然歹毒至此!
不过他这样一说,倒是给了我辩驳之处。我清一清嗓子,回击道:“文大人真是会说话,您说先皇仁慈,又劝太后趁早了结我,言下之意就是太后并无仁慈之心咯?筱天是何身份太后不知道,需要您来提醒吗?筱天对于此事的看法,早在第一次面见太后时,便已向太后表明,太后并无猜忌。筱天若是有心谋反,难道这些年来没有机会吗?非得等襄州叛乱这样一个根本不可预知的偶然机会吗?”
文令徽闻言转身,正欲张口,我抢在他前头,以牙还牙道:“据筱天所知,文大人的父亲被罢官后死于流配之地。按照大人的逻辑,大人岂不是也有谋反的动机?”
“你!”文令徽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我的鼻子怒喝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他又转身对文后说道:“皇姑母,杜筱天这是在砌词狡辩,挑拨我们姑侄关系!皇姑母明鉴,千万别听她的一派胡言!”
文后静若止水的雕塑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她如鹰隼般犀利的目光在我和文令徽二人身上逡巡。
我此时方有时间与盈盈对视一眼,她眸中满是担忧,而我却无法和她交流更多。
少顷,文后沉声道:“令徽,既然你首告杜筱天伙同蒲州刺史郭世杰谋反,可有提郭世杰入京?”
问得好,文后果然思路清晰!诬告毕竟是诬告,不可能毫无破绽可寻,更何况他原本只是想独揽军功,诬告我们谋反应是临时起的意。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解释!
“禀皇姑母,侄儿暂未提郭世杰入京。这个逆贼十分狡猾,侄儿带着援军攻下蒲州,入城校验时,他们佯装是被叛军击败关押着的,侄儿一时被蒙骗,并未识破他们的诡计。待侄儿快至东都时,蒲州记室曹之洲赶来向侄儿告发郭世杰。侄儿又连夜审讯了叛军头目,这才发现了这个惊天密谋!况且郭世杰乃一州刺史,谋反罪名又兹事体大,侄儿不敢擅自妄为,是以第一时间禀明皇姑母。”
看来他不算太笨,事先想到了这个破绽,不过他似乎还漏掉了一件事。我心头一喜,稍稍挪动了一下跪得有些发酸的双腿,反驳道:“如果事实真如文大人所说,郭大人蓄意谋反,那为何还会发求救函给朝廷,这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文令徽转过身,朝我睥睨地一笑:“哼,那哪里是郭世杰发的求救函,那是曹记室忠于朝廷、不肯苟同,偷偷发的求救函。”他转回身,拱手道:“禀皇姑母,蒲州记室曹之洲便候在殿外,皇姑母可随时召见。”
原来他已勾结了蒲州的记室,怪不得这么有恃无恐。记室是记录所辖区域重大事件的官职,一般由耿直不阿的文人担任,通常信誉度颇高。他的证词,文后会不会轻信呢?
文后点头示意,盈盈高声道:“宣蒲州记室曹之洲觐见!”
片刻后,进来一个着青色官袍的四旬男子。
跪拜行礼后,文令徽在旁道:“曹记室,你快向太后如实禀报当时的情形。”
“是。”曹之洲拱一拱手,义正言辞地说:“启禀太后,叛军来犯时,郭刺史召集吾等官员,谓如若城外之人确是废太子周焏,此乃周盛天下,理当开门迎主。郭刺史向来独断专行,有一同僚提出异议,当即遭到了他的处罚。因而微臣虽不以为然,却也不敢当面反对。随后他便找来一个自称是杜筱天的女子,说是做过公主侍读,认得废太子长相。待她出城确认后,声称城外确为周焏,还带来了一纸诺书。诺书许诺吾等事成之后,均可加官进爵、享荣华富贵。郭刺史遂下令开城让叛军进驻。微臣情知大事不妙,便设法偷来刺史官印,写下求救函,放信鸽给朝廷报讯。”
如此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供词,曹之洲自己都说得不自信起来,他偷偷地瞟了文令徽一眼,接着编道:“叛军进驻后,整合兵源、补充军需,正准备起兵离城时,文大人率领的援军及时赶到,须臾间便将三万乌合之众击溃。在援军攻入城门前,郭刺史让人将蒲州一众官员关入府衙大牢,命吾等佯装是战败被俘,以期瞒天过海。但微臣深知谋反是大罪,此等虎狼之人不除,社稷危殆,故而趁乱逃出蒲州,向文大人首告。微臣手中有一卷记室簿,详细记录了当时的情形,请太后过目。”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纸轴,双手托出。
做戏做全套,他们竟然篡改了记室簿!
盈盈走下来从曹之洲手中接过记室簿,静静地呈给了文后。
文后草草翻看了几眼,一成不变地脸色微微有些发青。她凝目望向文令徽,沉声问:“令徽,曹之洲所言可是事实?”
文令徽信誓旦旦地说:“没错,皇姑母,曹之洲所言句句属实。”
文后淡然道:“既然如此,去提郭世杰来见朕。”
她将目光投向文令徽身边的文令斌,“令斌,你带人去,即刻出发,不得耽搁!”
“是!”文令斌抱拳朗声道,“臣领旨!”
文后扬手道:“将杜筱天押回天牢待审,令徽,你也退下吧。”
孝义忙上前来押我,待出了大殿,他凑过来低声对我说:“孝义相信你是清白的,有什么孝义能做的,请尽管开口。”
我略一思忖,快速地小声道:“你赶紧到德天门去找新科状元程暮云,告诉他这里的情况,让他速速到蒲州找郭刺史,让刺史设法在官兵赶到前搜集有力证据。”
“好,一定办到!”孝义向侍立在门口的同僚招手道,“我有点事,劳烦二位代我将人犯押入天牢。”
他说罢,急急往德天门方向奔去。
我很快被押入了永安宫的天牢,关进了一个阴暗发臭、只有一个小窗的牢房中。
这个地方我并不陌生,被革职流配前,我就曾在这里待过一阵子。可笑的是,我竟然在一年之内两次下狱,可谓造化弄人。
在狱中没什么事可做,这些日子又舟车劳顿,正好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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