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原谅

　　曲霄云也和从前判若两人。剔去了一身虚有其表的名牌全套，只是穿着极为普通的休闲服，唯有发型，依旧整齐不乱，油光发亮。

　　“什么都能乱，就是发型不能乱？”苏晓梦试着缓解一下气氛，调侃他道。

　　曲霄云点了两杯酒，一杯给了苏晓梦，一杯自己喝。

　　从来都只有自信和骄傲的男人低着头，叹着气，颓丧说：“其实，我知道受贿这事，早晚有一天会被拆穿的。可是当时，没想那么多，搞这行的，哪有人没有些灰色收入？再说，你妈把你托付给我，我不想让她失望，想让你过上好日子。”

　　“你这么做，已经让她失望了。你这道，我根本不在乎钱，我只在乎……真情。其实，佛家有句话说得没错，人生苦短。确实，人生啊，又苦、又短。

　　人们拼命努力，皆为利往，皆为利去，可最后，真正陪伴你的，只有家人。穷尽一生去认识很多人，混各种不同的交际圈，张口闭口就是人脉，而最后能真正和你做知心朋友、在你患难时能够雪中送炭的也不过三两知己。”

　　两三杯下肚，曲霄云点头：“现在我明白了，可是，太晚了。自从那件事后，我的人生，就有了污点。因贪污受贿入狱，释放后，还有哪个公司会用你？这一行，我是做不下去了。

　　晓梦你知道吗？我是真后悔，后悔自己为了一时的贪念，误入歧途，断送了前程。告诉你一个你都不知道的秘密，其实，我的梦想，根本不是做工程监理，而是做一名，建筑设计师。

　　可惜，我没有那个天赋……所以，虽然有时候，我会嘲笑说，人家家里有女神，我家家里有个女神经，但其实，我羡慕你，有一个创意无限的大脑。”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现在，只能靠我爸卖老脸。他还有些以前行内的关系，给我找点私活，让我做一些简单设计稿。希望可以找回当初的梦想吧。”

　　“那……祝你成功。”苏晓梦也不知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举起了酒杯。

　　“晓梦，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我想去一下千楸，祭拜一下伯母。后天，就是伯母的忌日，我想去看看她，也向她请罪，求她的原谅。顺便……也看看伯父。”

　　吧台后，何止不屑一笑。

　　“晓梦，行吗？”见苏晓梦犹豫，曲霄云再次恳求道。

　　终究还是心软，苏晓梦点了点头。

　　***

　　两天后。

　　雷晓莲的忌日，蝴蝶客栈暂停营业。每年这一天，原本雷晓莲住的卧室敞开。苏世明会早早起床，将房间慎重地打扫，一尘不染。

　　红烛和檀香都被点燃，姥爷子亲自下厨做几个夫人生前最爱吃的小菜，供奉在她的牌位前。从清晨到傍晚，千楸古镇上的邻里乡人，只要有心的，都会上门来，给雷夫人上个香。

　　夫人身前的故交知己，人数不多，但偶有三两，也会驱车赶来，凭吊纪念。

　　这一日的清早，就有一个自称雷晓莲的“故友”出现在了蝴蝶客栈的门口，还有几个人跟在他身后，每个人都或捧或端着礼物。

　　正在清扫厅堂的小二见了她，见来人一身素服，面貌祥和，优雅随和的气质更难让人有戒心，想必定是夫人的故友无疑，于是恭恭敬敬，和贵客打了招呼，就兀自将其到雷晓莲的房间，请她上香。

　　“我家姥爷子正在给夫人准备小菜，夫人您就在这里等一下吧，或者在前厅等候也可以。”

　　“不必麻烦了，就在这里吧。”

　　“和您来的那几位……？”

　　“就让他们在外面吧。”

　　小二退下了。那位夫人悠悠地取了三支香，燃上，缓缓插进了香炉里。她并没有叩拜，也没有鞠躬。只是双眼含着无限的遐思，看着眼前的牌位，徐徐吐出四字：“好久不见。”目光久久地落在“雷晓莲”三个字上，没有挪开。

　　苏世明正端着一锅腌笃鲜进门，望见眼前的背影，一愣。眼前人抬起头，转过了身。苏世明顿时身体僵直，握着砂锅的双手忍不住颤了一颤。

　　那妇人看着他，慢慢踱步走近，看了看苏世明拼命控制的双手，十分善解人地替他端过砂锅，送上了雷晓莲的面前。随后，才幽幽地向他打招呼：“苏先生，别来无恙？”

　　“你……怎么来了？”

　　“那么多年了，是该来看看姐姐。”妇人微微一笑：“我代一个人来，有些事，想和你说。”

　　苏世明缓缓点了点头：“我们去书房说吧。”领着她去了。

　　苏晓梦领着曲霄云走了过来，正巧见到了两人的背影，目光在妇人的身上停留了几秒，隐隐觉得似曾相识。想必是儿时见过的哪位阿姨、姑妈之类，便没作多想，先和曲霄云一起叩拜母亲。

　　不一会儿，曲家上下也来了，见曲霄云在雷晓莲面前长跪不起，曲彬的怒气才消减了几分，一口一个“孽子”、“孽障”，拉着苏晓梦的手请她原谅。

　　曲彬也是建筑学院的老教授了，如今两鬓霜白，满面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模样，让苏晓梦很是揪心。她知道，纵使曲霄云再不是，曲伯伯却是实打实的好人。几十年来，他真的是在为中国古建筑遗存的问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曲伯伯，您没错。霄云，也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我相信，他以后，不会再辜负您的期望了。”

　　曲彬又连连叹了好几声：“我儿子做错了事，不仅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爸。要不这样吧……让他在你们客栈打义工，算是给他的惩罚。如果你有什么其他要让他做的事，也尽管让他去做。其他的补偿，伯伯会再想办法的。”

　　苏晓梦见曲彬坚持，想了想：“曲伯伯，眼下正好有一件事可以让霄云帮忙。之前我工作的影楼出了一些状况，可能要重新装修一下。我想，可以让霄云来当设计师，您觉得行吗？”

　　“行，行，当然行——”曲彬连连点头答应了，同时，心中更是恨悔不已。明明是想主动提议“惩戒”儿子，好弥补对苏家父女的亏欠，可最终，却还是别人给了儿子一个重新起步的“机会”。

　　两人说着话，苏世明姗姗而来，接待了曲家老小。见曲霄云还跪着，对曲彬道：“叫你儿子起来吧。”

　　随即，刚才的一幕又重演了一遍，直到下一个宾客来了，才作罢。

　　远处，何止立在小亭凭栏远眺，望着苏晓梦的方向，摇摆着扇子和脑袋。

　　一旁，刘弯弯弯着腰问道：“何止哥，你不也去拜拜？”

　　何止摇了摇头。

　　“那……你选这个日子来住店……干嘛……”刘弯弯细声细气地问。

　　何止笑了笑：“盯着那货。”

　　“可是，苏晓梦马上要回锦官了，——不知道曲霄云会不会跟去。”

　　“怎么，就准他去，不准我去？”

　　“可是，您现在是天启集团……”

　　何止收起了扇子，在刘弯弯脑袋上一拍：“孟家大少爷要在姥爷床前尽孝，就不去公司了。”

　　***

　　雷晓莲的祭日过后，苏晓梦便回了锦官。帮许临川解决迷摄影的问题是一回事，另一回事，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借着宋晨曦，能探听到他的零星消息。

　　孟十洲确实是出去采风了。

　　他第一个去的地方，是芝加哥。回到了那座公寓，找王雄启对峙。然而，王雄启，却不在家。那一日，从邻居的口中，他探得了一件事。这间公寓，是几个月之前，王雄启刚租来的。

　　原来，连他的家，也是假的。

　　十洲没有再等，离开了公寓。

　　一时不知何去何从，他想起了旧日巴黎摄影学院的老师吕克，便去探望。

　　吕克十分欣喜，带着他参观了家中满屋子的新作，不无感慨地说：“明年，我就要退休了。还有一个夙愿没了。

　　今年，学校希望每个老师都能挑选一个学生去参加哈姆丹国际摄影比赛，我始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学校说了，学生得奖，奖金都给学生，但得了最高名次的那个学生的老师，会拿到学校的奖品。那个奖品是什么，你猜猜？”

　　吕克像个孩子一样笑了。

　　“唔……不会就是您一直记挂着的那个古董镜头吧？”

　　吕克嘿嘿又笑了，连连点头，撺掇十洲：“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怎么样，要不你替老师去拿个第一？你知道，哈姆丹国际摄影奖的最高奖金可是世界之最，有十二万美金呐。”

　　十洲忍俊不禁：“您一点也没变，还是见钱眼开。不过，这次说好了，奖金给学生。您要是得了镜头，奖金我可不分你。”

　　吕克开玩笑说：“哟，这么小气？”

　　未料，十洲却很认真的回答：“老师，我爱上了一个姑娘。不过，我爸爸，做了很多对不起她家里的事，我现在没脸见她。等拿了奖金，我想都给她的爸爸，当作补偿。”

　　吕克目瞪口呆：“你爸做了错事，又不是你做了错事……咳，真搞不懂你们国家的规矩啊。不过，老师支持你，既然你喜欢那个姑娘，就大胆去追求，没脸，也要去追，不然，可要后悔一生。”

　　十洲看着吕克，年近花甲的老人依旧散发着青春的热情，不由笑了：“我尽力吧，老师。”

　　吕克点头：“报名的事，就交给我。这次的主题叫《时刻》。你可以先住我家，先构思。等想好去哪里拍，再走也来得及。——不过，这次要求拍人像，你行嘛？”吕克撇了撇嘴，自是知道他这个徒弟一贯“目中无人”。

　　“没问题。”十洲拍胸脯保证道。任由老师再一次目瞪口呆。

　　于是，十洲便在巴黎暂时住下了，一边构思，一边寻找合适的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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