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神作
孟十洲的外景照片惊呆了所有人。由于应聘时间的仓促，他只能使用了为沈香香在十眼桥拍摄的那几张。
在座都是专业摄影师，不论实力，或多或少都能看出其中的亮点。
与棚拍不同，孟十洲无法造景，却最大化地利用了自然景观；他没有面面俱全的摄影器材，但是却用唯一的莱卡机固定的镜头拍出了江南烟雨微妙的立体感。
特别是他的那个模特，虽然长得很漂亮，但样貌仪态无不透露出欧美范，但是却因为构图和色彩的渲染弥补了她气质之中缺乏的古韵。
許临川虽不说话，却已在一旁频频点头，他要比在场所有人更能领悟孟十洲的优势，而这种优势不仅仅在于他的技术，其中还包括很多只有商人才能嗅到的细枝末节。
此时，所有人的焦点都在十洲的作品上，唯独赵云集，盯上的是許临川。
鼠标滑过，大屏幕上，最后一张照片覆盖了前一张。全场突然鸦雀无声，孟十洲和宋晨曦一时也愣怔了半天。
宋晨曦低声询问：“这张照片怎么回事啊？”却见孟十洲皱着眉摇头，这让他更加百思不得其解，“我怎么不记得拍过这个角度？还有这个光晕怎么回事？有点像……像……”
他正找着形容词，身后不知是谁突然说：“这个有点像齐天大圣踩着七彩祥云来接紫霞仙子的感觉。”原来是沧澜在说，口气中带着赞赏。
“对对对、对对对对！”
一连说了七个对之后，宋晨曦激动起来，“十哥，这张简直是神作啊。你看，那团光晕里竟然还有一个叠影，感觉明明是桥下水中应该有的倒影映飞去了天边……
还有这裙子，也不像是我抛的，我可抛不了那么大片！这个裙摆的飞扬姿态是不是很像大圣驾到的时候彩云之中哗哗夹杂着一阵风雷，而这阵狂风，吹起了裙子但刚刚好没有走光——
还有，你看这个时候，她的手和她手中的伞恰巧是刚刚脱离的状态，好像这把伞是上古神器，嗖地一下自己飞升到了空中。眼睛正好是看着伞的，表情还有一点小小的吃惊，真绝……”
摄影师们正震惊于技术问题，纷纷唏嘘议论这张照片是怎么拍出来的，听见宋晨曦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齐刷刷朝他看去。
孟十洲倒是十分冷静，很清淡地问了一句，“齐天大圣我知道，但紫霞仙子，是谁？”
宋晨曦尴尬地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捂住了嘴，不再说话。
“他说得没错，确实拍的好，尤其是这一张，可以称得上是神作。你的作品能够以景来衬托人，而不是单纯地突出人物，将景只当作背景呈现，这一点，正是我们谜摄影所欠缺的。”
许临川笑了，十分满意地作出了最终的决定：“你的作品很好，我代表迷摄影欢迎你们的加入。”
老板既然发话，大家自然纷纷祝贺。可是，赵云集却很不合时宜地插了嘴，“等一下，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新来的。”
在迷摄影，能当着老板的面驳他台面的也只有他。“我就想知道，你最后那张神作是怎么拍出来的？”他一问，其他几个摄影师也多少好奇，于是跟着他一起继续刚才的技术研究。
看见宋晨曦一脸紧张地看着孟十洲，赵云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挑衅的冷笑。
他长得白净，体型微胖，头发乱蓬蓬的，留着稀疏的胡须。只见他下巴抖了一抖，眯起小眼睛愤然不平地瞥了一眼许临川。
许临川面不改色，仍旧保持着开门营业式地微笑。
就在这时，孟十洲坦诚地作出了回答：“这是一个意外。”他看了一眼宋晨曦，用眼神安慰了他的紧张，“我刚才仔细推理了一遍，能够拍出这张照片的不是我，而是那个意外。”
“这个彩色云团的光圈还有这个光圈中的人影，其实是油，是十三香猪肘揩上去的油渍在阳光下氤氲出的七彩效果。至于裙子飞扬的角度……
当时并没有风，所以应该是旅游团拥过来的时候，模特害怕被挤到而重心不稳往后倒导致的，那把伞也是一样的原因，是因为她重心不稳，所以脱手了。
还有表情，因为模特本来就有些演艺经验，她不会突然显得很慌乱，反而习惯性地保持了演出状态，所以下意识的惊讶只能在眼神和嘴唇等微表情里细微地显示。
最后就是这个构图，即便我趴在地上也没有办法拍出这个仰视的效果，因为我用的是莱卡胶片机，而且镜头角度不够，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机身砸到地上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快门。”
孟十洲说完，看向瞠目结舌的所有人。
宋晨曦精辟地做出了总结，“所以说，这张照片，是由一只猪蹄引发的神作？！”
“果然。”赵云集冷笑，“神作当然不可能是人作的，你们不会是想拿这张照片来蒙混过关吧？”他再次找茬，大家都没有话。
“你也别太苛刻了，就算这张照片是意外，其他的总不是吧？他的技术没有问题。”许临川说。
“那么，作为摄影师的基本素养呢？为什么明明是古装照，模特还戴着香奈儿的耳环？难道拍照之前都不检查一下这些细节吗？”说着，赵云集的手指向了投影屏。
孟十洲皱了皱眉，突然很严肃地说：“耳环我早注意到了，不过模特说这是她的定情信物怎么都不愿意脱下来。我本想做后期的时候处理一下，不过突发意外，相机被人砸坏了，没来得及调整。”
此时，许临川更加欣赏地看了一眼孟十洲。先不说定情信物这种事是不是他随口乱编的，但这话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就已经体现了他极高的情商。
以情动人，说明了耳环的失误情有可原；以事动人，阐述了自己的悲惨遭遇博得旁观者的同情；再加上后期来不及处理的潜台词，恰恰最能让在场的摄影师们对他俯首称臣。
要知道他们迷摄影最后的成片之所以能够效果惊艳颠倒众生，后期功不可没。背景靠调色，人物靠美颜，后期团队人人都有一套神仙级的P图秘技。
柒画快人快语，一向喜欢和赵云集抬杠，呵呵笑着说：“这都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咱们这里不肯摘首饰的客人多的去了，后期涂涂不都一样？”
赵云集没有搭理他，对孟十洲再次提了要求，“那你做个作品阐述，这也是应聘的惯例程序之一。你总不会以为让模特穿件古装，随便一拍，就是古风摄影了吧？”
孟十洲没说话，也没有表情，因为这个问题确实让他十分为难，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装高冷。
在短短几分钟里，他唯一能想到的和古风有关的故事只有一个，而当他想起这个故事的时候，脑海中也浮现出了苏晓梦站在船头娓娓道来的身影。
随后，他不慌不忙开了口，“我拍摄的主题，叫《蝶妃》……”
开了一个头，孟十洲将苏晓梦导游话本里那个关于明武宗曲折哀婉的民间爱情故事又复述了一遍。
幸好去了一趟蝴蝶客栈，让他知道沈香香的服饰不是明朝而是唐朝的，所以，他稍稍把故事改编了一下，最后强调这不是历史，而是自己的原创。
“云集，这下他算是面试通过了吧？”许临川笑了笑，抬手刻意看了看手表。
“你觉得过就算过吧。不过我有个提议。再怎么说迷摄影还是以内景为主，今天咱们的工作他也都看见了，不如让他也在三天内做一组新品，效果好我们就直接跳过试用期；不过关，这次面试作废。”
又是一片唏嘘。
不知谁说出了大实话，“三天创作一套新品，跟直接打发人没啥区别了吧？”
孟十洲却答应了。
最后，许临川狠狠看了赵云集一眼，拍板说：“我也觉得可以。不过他如果通过了，直接录用为摄影总监。”说完，没有任何间歇地宣布了散会。
赵云集满脸通红，显然有怨怼。
在迷摄影，摄影总监已经是摄影师的最高级别，一向只有三个。许临川这是什么意思？！
他完全没有顾及场合，“哼”了一声，快步离开。
许临川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叫来漫漫去安排孟十洲和宋晨曦的宿舍。
之后不出他所料，当他一脚跨入办公室的时候，赵云集已经在等着他了。
***
“为什么？”赵云集躺在沙发里摆弄着烟盒，正在吞云吐雾。
“哥们儿，这回不是我不帮你，人家靠的是实力，你也看到了。”
“实力？确实，是有些实力。可我就不相信，你允许那小子一步登天？”
“我明白你的心态，人有些嫉妒心，正常。”
“我嫉妒他？”
“不是？不然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跟他计较个屁？我知道你跟着我，一路跌爬滚打不容易。你放心，他绝对威胁不了你的位置。别忘了，你陪我创业还有原始股份呢，他有吗？”
“可是老许，你要知道，咱们干这行，不光是为了钱，也是为了给自己争口气。我都三十多的人了，给一个二十多的小毛犊子比下去，丢不丢人？再说这次为了新品，我可真的是花了大心思，你特么还给他来个大压轴。”
云集坐了起来，满脸不甘地捶了几记沙发。
“那你想我怎么样，让他卷铺盖走人？你可别忘了，我们搞摄影开影楼的初衷，还不就是为了钱嘛？我干嘛费那么大心思，还不是觉得他奇货可居，是棵摇钱树呐！”
“说说，你看上他啥了？”
“你想，他自己用的那个相机，可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他应该不缺钱，说不定背后还有我们可以用的资源。
瞧瞧人家的模特就知道了，一看就是个白富美，说不定以后成了我们的大客户还能有个连带效应。
还有嘛，这小子和他那个助理卖相也不错，再加上这个技术，还不让我们的美女心心念念，来了一回接一回啊？”
“这话被你说的，好像我们不是开影楼的，是开窑子的。”
“去你妈的。”
“总之你用他可以，给他当总监我不同意！”
“公平投票好了吧？”许临川无奈摊了摊手，“你有本事，你去拉票好了。”
“啪嗒”一声，被捏得变了形的空香烟盒子被赵云集丢在了许临川的裤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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