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二世（五十五）
寇末走到寇纯屋前，独自在幽深的庭院里站了好久，看着她盼望而又着急的身影映在那窗户纸上，心里酸酸楚楚的。
当初，太子要娶她，他也是真心实意感到欢喜的。
想着她嫁给太子，那就是太子妃，以后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皇后。
尽管知道太子的意图，皇后更不是什么省事的人，但是为了自己女儿的前程，他也只有豁出去。
如今观景台一事牵扯出来，正如皇后所言，也只有他去顶罪，才可保住女儿。
想到自己捧在掌心的花朵，又从小没了娘，他就觉得锥心刺骨……
可是她自幼性情温柔善良，至真至纯，人如其名。
她配得上这最尊贵的身份，她应该得到这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但是这一面，怕是最后相见了……
抹了抹眼泪，他重新收拾好心情，夜深了，他想要她早些休息，免得忧心过重，急坏了身体。
寇末走到她门前，伸出手去扣门，手僵在空中顿了顿，他挤出一个笑脸，然后鼓足勇气敲响了门。
这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次敲响女儿的房门了……
“父亲！”
寇纯立马上前，拉住他，然后让他坐下，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这是我刚沏好的茶，您累了吧，先喝口茶润润心。”
寇末接过茶，深深闻了闻，“这茶可真香。”
“女儿亲自为你沏的，能不香嘛。”
他笑着，一口喝下，有些烫嘴，但还是满意道：“嗯，独一无二啊。”
寇纯终于浅笑，然后坐到他身边，笑容一闪而逝，然后只是呆呆看着他，不忍心说什么话。
皇后召他入宫，无非就是想让他为太子顶罪，抗下这观景台所有的罪过。
这些她又何尝不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俩人都同时张开嘴：
“父亲……”
“纯儿……”
互相看了一眼，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寇纯看着他不经意间越发憔悴的模样，却还要面对着她挤出一堆无所事事的笑脸，顿时心揪扯得慌，偏过脸去，眼泪连成了一条线。
寇末哪能看不出她的心思，只好语重心长道：“纯儿，你自幼聪慧过人，想必南融一事你已经知道个大概了。”
“你生为我的女儿，就注定要进入这宫里来，你现在已经是太子妃了，以后就是这皇后，荣华富贵你信手拈来，我也就不愁什么了。”
“父亲……”
她越发听不下去：“我要这后位有什么用，我就想和你安安稳稳过下去。”
寇末摸了摸她的头，“父亲累了，想早些去见你的娘，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应该也孤单了些。”
“你一定要好好生活，给我寇家光宗耀祖，也不枉我费尽心思。”
“早知道会如此，父亲我当初说什么也不会嫁给太子。”
他扫了扫周围，警惕地对她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出口，小心祸从口出！”
“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她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道：“太子为何要挪用赈灾款？”
寇末无奈摊了摊手道：“我……也不知道……所有偷换木料换来的，都真金白银地给了他，也不知道拿去做什么用。”
“所有都是父亲你过的明细？”
他讪笑一声：“难不成呢？”
“拉着我一同去南融，为的就是掩人耳目，要是事情败露，太子没有丝毫证据，因为他从未过手。”
寇纯愤愤不平：“这打得一手好算盘，竟要了你的命……”
“只要我的命，那并没什么，只要你能不受影响就好。”
“难道你就没有多个心眼，留下什么太子的罪证？父亲，你再仔细想想。”
“你以为你替他顶罪，这件事情就过去了，我就会如您所愿，成为皇后？”
她扯唇一笑：“南融死了那么多人，你现在顶罪，可是我毕竟是你的女儿，就算当了皇后，恐怕也不是那么顺风顺水的。”
寇末眼色一沉，他当然不会忽略掉这一点。
早在将女儿嫁给太子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防备。
“相信我，你会的，我女儿自然值得这天下间最好的一切。”
他小心翼翼地从兜里缓缓掏出一块白布包着的东西，然后一层层掀开，里面是一个金手镯，上面花纹秀丽，规规整整，镶嵌着无数宝石，色泽明亮。
看着这个金手镯，他眼里仿佛这才有了一团光：“这个手镯，是你母亲留下的，是我与她的定情信物。”
“来，伸出手。”
寇纯将手伸出，他将手镯小心地带在她雪白的手腕上，“我只是将她平时随身带的那枚玉镯给了你，但是这一个本想自己留着，如今，我把她交给你。”
金镯子稳稳带在她手上，寇末有瞬间恍惚，仿佛想起了他当时为她母亲带上手镯的场景。
“这手镯平时不要戴，藏好了，对于我来说，这个是最珍贵的东西。”
“如果今后，你遇到了什么难事，实在走不下去了，那么你再拿出来看看，说不定就有法子坚持下去。”
转眼间，微弱的天光浮现。
寇末皱了皱眉，“时候不早了，纯儿，父亲该走了。”
她眼睛再次一红，牢牢拉住他的手：“父亲，不要走。”
“你再考虑考虑，应该还有几天，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纯儿，不要轻举妄动，这些事情不是你该管的，照顾好自己，这是父亲唯一的心愿。”
他拍了拍她肩膀，再次叮嘱道：“不要惹怒皇后，凡事三思而后行。”
寇纯死死拽住父亲的手，看着他沧桑的眼底拂过尽数掩埋的悲伤。
红杏已经在门外催促：“寇大人，再不走，等天一亮就回不去了。”
寇末看着她满是泪痕的眼，只好狠下心去，闭上眼侧过脸，将她的手用力拽下去。
其实，还有很多事情他是知道的。
但是这些事情，现在告知于她，对她只会有害而无一利。
“纯儿，保护好自己，不要哭了，你难过我只会更加难过。”
言罢，他眼睛久久看向戴在她手腕上的金镯子，“丫头，这镯子一定要收好了，任何人都不要给。”
寇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顿时腿软摊坐在了地上，“父亲……”
继而抱头痛哭起来，看到自己手上的镯子，想起父亲的话，只好将它先小心放置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完全亮了。
丫鬟走进屋内的时候才发现，寇纯不知何时已经晕倒在地上，现在脸色苍白。
-
承乾宫内，贵妃正抱着寸金在院子里晒太阳。
翠儿道：“娘娘，陆将军来了，在屋内等您。”
她便懒洋洋起身，回到了屋内。
“林西风的事情最近可是棘手得很，依本宫对皇上的了解，应该很快就会放他出来了。”
“他要是出来了，最是难对付。”
寸金一跃，又跳到了她怀中蹭着，她垂眸抚摸着猫，眉梢上扬：“这次你表现甚好，居然想出了栽赃给徐海棠和林西风的法子，本宫很满意。”
陆超然有些魂不守舍，半天才扯唇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些所谓的证据是从何而来的。”
贵妃抬眼，目光凝住了一番，眉梢不经意间拧了拧，仿佛眼神里闪过无数思绪：“不是你安排的……”
“那会是谁？这个人肯定知道些什么，才会有机会留下这些证据。”
“我本以为是娘娘你的主意。”
“不过我现在还想不出是什么人干的，为何单单陷害徐海棠和林西风呢？”
贵妃变得严肃起来，寸金在她身上却变得安稳：“找出这些证据也太容易了些，但是在皇上找不出其他线索之时，什么证据都会派上用场。”
“如若林西风被放出来，那么徐海棠就一定要将安阳这件事情的罪给背过去，否则，一天不定案，便会一直查下去，尽管我们安排得万无一失，但是哪怕给他们一丝的预感，便会顺藤摸瓜下去。”
“尤其是那林西风。”
她盯着他，让人感觉到一丝寒意：“你对林西风动用严刑一事，早已经传出，到时候皇上必会过问，你自己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
“当初皇上其实并不想关押林西风，而是他主动为洛璃出头的，皇上何等聪明的人呐，到时候肯定撇得一干二净。”
陆超然问道：“那徐海棠呢？”
贵妃冷语道：“你尽快安排，本宫要亲自见她。”
“切记，勿让任何人知道。”
她这才又开始抚摸起自个儿猫来：“去查，定要把那个做证据的人给揪出来，否则后患无穷。”
屋内檀香阵阵，阳光从各个缝隙里钻进来，她的脸上有着斑驳点点。
“本宫最近总感觉，事情发展得太过于顺利，反倒有种不安。”
陆超然道：“娘娘有先见之明，并不奇怪。”
“罢了，希望是本宫多虑了，不过观景台一事属实蹊跷，就算是太子偷换了木料，但是本宫一直不知道其有何动机大费周折做这般举动。”
“还有，那观景台好端端的，就算不是用的刚木，也不会坍塌的时机如此巧妙。”
陆超然也是感到困惑：“也许是那木料本质太差吧，再加上水流湍急，不稳固也有可能。”
“娘娘放心，不管是何原由，我们的目的都达到了，太子偷换木料的事情已经抖出，又有云奚的灭门一案，这个太子之位，只怕是保不住了。”
贵妃朝着他笑了笑，点头道：“你功劳不小，本宫会记在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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