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谢幕
“真的?”凌钰激动起来,有些不淡定了,“这可不行,我马上让人给他烧香烧纸,这万一在那边冻着了……”
凌钰说着说着都快语无伦次起来,本就偏白的肤色显得更加惨白如霜。
唐无卿忙按住她放在两膝间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每年寒食给他烧香烧纸钱便可,夫人,现在我想问你件事儿。”
她瞥了鬼头孙一眼,他似乎并没有用力,凌钰的神色也无异。
“什,什么事?”
“当年,贵公子,是怎么走丢的?”
凌钰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虽然面前不过一个少年,可就冲着她能看到小云这事,一切疑虑都被她抛之脑后了。
“他失踪那一日,我害上当时的一种怪病,迟迟不好,他爹要忙着酒业的事,出远门。我便让柳娘带着小云去我娘家暂住,谁知没过多久,柳娘一脸慌张地跑回来说……说小云不见了!”
凌钰说的激动,身子都战栗了起来,仿佛回到当时的情景。
鬼头孙似乎也没有动作,静静地候着,似乎在考虑她打算编出什么样的故事来。
“她说小云贪玩,擅自跑出家门,一下子便跑得无影无踪。我当即派了家里所有的家丁去找,可是依旧没有任何消息,我……都是我的失责,如果我好好看护他,多派些人保护他,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凌钰满是懊悔,恨不得捶胸顿足,苍白的唇色像铺了层粉。
“假仁假义。”
唐无卿听见鬼头孙低声嗤道,显然完全不信,甚至可能还起了反作用。
“那如果,他怨你们呢?怨你们没去找他,怨你们把他弄丢了,或者怨你们没有给他立坟?”
“我……如果真的如此,我倒希望他来找为娘讨个公道,让我看他一眼也行!十年后,我只剩下长命锁了,我连他的模样都没有看见,你……”
凌钰反过来握住唐无卿的手,泪水淌过她瘦削的脸颊,用着几近祈求的语气道:“你可以让他和我说说话吗?你让他来找我,我……我一直在这,他的长命锁……”
哭得太厉害,她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却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质的长命锁,手忙脚乱地塞到唐无卿的手里。
眼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却还是一直念叨着:“他的长命锁,一直,一直都在……你让他来找我,我我我,我给他戴上,好吗?”
唐无卿有些无措地半接着那沾着早已干涸血迹的长命锁,眉头微蹙地看了鬼头孙一眼,他却不说话了,只是扣着凌钰脖子的手慢慢松开了。
唐无卿不知道他死前究竟有没有恢复记忆,如今听到这番话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因为凌钰没有理由为了所谓可能存在的鬼魂去对她撒谎。
“长命锁,七桑说,是被秦家抢走的……”
唐无卿听到鬼头孙突如其来的粗声低语,困惑不已,这长命锁不是七桑故意放的么?
“……原来如此。”唐无卿茅塞顿开,七桑根本就不是什么善茬,不过就是利益没到位,准备借唐无卿的手,将罪责都推到柳娘一个人身上!
“夫人,外衫拿来了。”
赵安思拿了衣服回来,看见唐无卿,不由得一愣,紧接着又看见泪眼婆娑的凌钰,以为唐无卿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正要赶人,凌钰却忽然脸色发青,似乎是动了胎气,赵安思见状,忙扶着她回了屋。
鬼头孙回过神来,凌钰已经走出好远,见他要追上去,唐无卿喝住他,“还去啊?被骗的还不够惨吗?”
鬼头孙转过那炭黑的脸,“你……什么……意思?”
唐无卿把玩着手里的长命锁,“这个,七桑老头刚刚和我说,是他故意放在秦家的,为的,就是让你爹娘认定你死了。”
“你不信凌钰的话,无非就是因为你害怕面对吧,我也没读过什么书,但我娘冬天的时候就喜欢拼命给我添衣服,生怕我冻着了,即便我已经被裹成一个球……”
唐无卿说得云淡风轻,在鬼头孙听来,却字字刺耳。
他终于忍无可忍,怒吼一声:“够了!”
见他仅剩白骨的手猝然攥紧,唐无卿叹了口气,“如果我说,柳娘要下药残害凌钰腹中胎儿呢?”
唐无卿没等来他的回答,只眼睁睁看着他从眼前消失了。
不抓他,他也无法在阳间待多久了。
此事未完,唐无卿偷偷将柳娘的药包给调换成了安胎药,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对付柳娘和七桑。
可是她毕竟涉世未深,这件事过于复杂,即便平时鬼灵精怪,点子多,遇上这种人命关天的事,一时间也一筹莫展。
夜幕降临之际,星河璀璨,银月耀空,这是唐无卿难得一见的夜景,走在回茅草屋的路上,心里也不如刚才那般堵,至少在这一刻,是有些轻松的。
可下一刻便听到片红的声音,十分焦急。
她加快脚步,片红正抓着青月的袖子,慌不择话地说:“小可不见了,我只是去倒水……他就不见了,和三年前一样,又不见了!”
青月想安抚片红都无从下手,只好紧紧抱住她,这么多年,想必她早已将小可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毕竟青月进京赴考的日子,都是她在照顾他。
“放心吧,片红姐,他只是回去了。”
是回去阴间,还是回去秦宅,唐无卿没说,因为她其实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他既然在秦宅蛰伏了这么久都没下手,想必,也是在等一个答案。
进了屋子,唐无卿发现,片红给他做的帕子,不见了。
*
“赵姐姐,你不介意我同你们坐一起吧?”
长长的商队正在何云庄的镇碑旁整装待发,唐无卿撩起帘子看着马车上正襟危坐的胡安念和赵安思,礼貌性地问了一声。
胡安念看了赵安思一眼,显然不大愿意让一个少年坐在她们旁边,毕竟,女子的声誉还是十分重要的,更何况赵安思还是有婚约在身的待嫁女子。
“介意。”
赵安思看出了胡安念的心思,冷冷地回绝了唐无卿的请求。
“赵姐姐,我好歹帮你捡回了重要的东西,你不能这样恩将仇报啊。”
“还坐不坐车了?耽误了进京进城,你担待得起吗?!”
一个粗汉拉着马,不耐烦地催促唐无卿,本来就因为凑不齐几个入京的小姐延误了好几天,再不启程怕是要被上官问罪了。
“进进进……”
唐无卿没好气地放下帘子,笨手笨脚地爬上马背,可怜她堂堂公主,竟要坐这颠屁股的马背,了,这一上马背,马似乎还有脾气了,马尾甩得老高,又不停地打了几个旋。
她委屈地看向商队的领队,“我不会骑马……”
领队一愣,吐掉嘴里叼着的草根,摸了把络腮胡子后,翻身上马,头也不回道:“不会就趴着。”
救命啊!
唐无卿还真就趴在马背上,像死尸一般一动不动地挂着,直到马一颠一颠地缓慢起步。
“诶,小兄弟,一看你就是哪家锦衣玉食的公子,连骑马都不会,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一旁游刃有余地驾驶着棕马的小伙还对唐无卿一番落进下石,搞得她更没精神了。
又一匹马从后方跟上来,来人讥笑道:“看人家小公子这衣服,还是全棉质的,那肯定是娇惯的公子无疑了哈哈哈哈,和我们这些风餐露宿的商从可不能比。”
唐无卿充耳不闻,把脸别向一边,心里惆怅不已。
那日后,茶楼的戏台走水,烧死了一个老人;几乎同时,茶楼后院的井里捞出了一具女尸,是秦家奶娘。
众人纷纷惋惜,都道是老天不公。
次日,秦家多了个可爱的小女孩,凌钰为她打了个一模一样的长命锁。
临走前,唐无卿告诉了凌钰秦郝云真的墓在哪,秦白武即刻放下手里的活,将他“接”回了家,风光下葬,有了真正的墓。
为何惆怅,因为她可惜秦郝云最后也没有和凌钰说一句话,走得无声无息。
马缓慢前行,唐无卿看见几个小孩嘻嘻哈哈地玩闹着,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跟狗尾巴草,也不知道哪个小孩忽然提议:“我们来唱歌吧?”
唐无卿以为他们真的要唱什么歌,结果听到的却是一首熟悉的歌:“桃花树上无桃果,何人偷得半点荤,却叫坟前三壶酒……”
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刺耳呢。
她捂住了耳朵。
趴累了,她直起腰杆松松筋骨,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忽觉一阵刺眼,一道光不偏不倚落在浅灰的眼眸上,亮得如琥珀般剔透,含住了光芒。
面具……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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