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后院桃树

雨还在下，噼里啪啦击打着屋檐，沿着瓦片哗啦啦流下，前院里的绿植被打得东倒西歪，像极了无精打采的人耷拉着头。

        屋檐下的两人相视而望，却都没有说话。

        “算了，赵姐姐当我说胡话便是，我就是来蹭个点心的。”唐无卿先松了口，随手挑了个模样完整的点心往嘴里一送，甜腻在舌尖泛开来，甜得她鼻子抽了抽。

        唐无卿看着依旧闭口不谈的赵安思，忽然道：“那我还是去问秦家夫人吧。”

        “你，”赵安思一听唐无卿要去找秦家夫人还真有了反应，急着叫住她，“你别去。”

        她踌躇了片刻后缓缓启齿，“秦家夫妇是良善之人，即便你戳了他们的痛处，他们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我不希望你让他们回想起曾经的痛苦。”

        唐无卿很赞同地点点头，看来这赵安思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雨声渐渐变小，被稀疏雨滴打落的大片扇叶轻轻摇摆，抖落叶面的水珠。

        “十三年前，秦家有个五岁的独苗，单脉相传的秦大当家秦白武尤其喜爱这个孩子，可是，有一天，秦白武因酒业不顺，离家去了外地，夫人也莫名其妙害了病，担心孩子染上便让奶娘看着，然而……”

        说到这，赵安思叹息一声，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怜悯，调整了一下情绪接着道：“然而，就在那一天，小孩失踪了。自此，十年都没有小孩的身影。按理说，何云庄不大，五岁的孩童多半也已经认得自己的爹娘了，可怎么就是找不到。”

        唐无卿听着也觉得着急，这孩子怎么无缘无故就失踪了呢。

        据赵安思所言，何云庄的本地人也都知道秦家夫妇心地善良，可奈何秦白武把孩子保护得太好了，像宝儿一样藏在家里，几乎没有几个人见过小孩的模样，这一走丢，竟无人能认出。

        “我是三年前才到的秦家，那时候小孩依旧是处于失踪状态，后来那小孩死了，可是死不见尸，只发现……狗，狗嘴里吊着的长命锁和一条断臂……”

        赵安思都快说不下去了，好几次哽咽到张不开嘴巴，这个场面在她被秦家收留后的第二月亲眼见到，着实给了她不小的阴影。

        唐无卿叹口气，“造化弄人，看来秦家夫妇还是很爱自己的孩子的……”

        “爱？可笑！”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唐无卿一个激灵，瞬间从椅子上弹跳而起，警惕地巡视着周围，可这雨虽小，发出的嘈杂声依旧足以让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了？”赵安思见她忽然起身，也跟着看了眼周围，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唐无卿刚要收起警惕，靴子上的银铃一声清脆轻响，一阵风掠过，她寻风而望，一个黑影从外面窜了进来，直奔后方而去。

        “赵姐姐，后面是哪里？！”

        她的声音忽然大了几个度，把赵安思吓了一跳，愣愣道：“后……后院。”

        赵安思刚说完，唐无卿已经两三步跑到了院子里，没看见黑影，却听到了咯咯咯的笑声，嘲哳难听极了。

        后院只有一棵特别茂盛的桃树，粗壮的树干宽大得需有两三个人齐抱才能堪堪抱全，粉红的桃花瓣落了一地，被雨水打湿得没了妖艳的姿态。

        这时雨恰到好处停了。

        忽然间，树枝上抖下窸窸窣窣的桃花瓣下来，唐无卿蓦地望去，黑影正蹲在树干上一晃一晃地粗暴地甩动着树枝，这次她能看见那小孩的模样，穿着和画像上一样的衣服，却断了一只手，其余的手脚全是骨头，头上戴着一个只有一半的面具，估计是压根盖不住脸，只好把它挪到头边。

        唐无卿感受到腰间的金丝线抖动不已，那似乎不是因为害怕，反而……像是一种兴奋。

        “下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唐无卿嘴上硬气，实则不过是模仿自己看过的志怪小说，里面的捉鬼师都是这样霸气侧漏的，感觉自己这一嗓子，也有大师风范了，心中自信了几分。

        “咯咯咯咯，滚出去滚出去！”

        鬼头孙阴险地笑着，尖叫着要把她赶出去，手上晃树枝的力度又大了几分。

        好奇跟来的赵安思生怕惊动了休息的夫人，想叮嘱唐无卿安静些，却正好见到唐无卿甩出腰间金丝线，挥舞着手臂，一会儿抽打地面，溅起水花，一会儿鞭打树枝，落下一堆花瓣和雨水。

        鬼头孙行动敏捷，上蹿下跳，变幻莫测，让人难以捉摸，更何况，唐无卿对捉鬼一事一窍不通，全是怎么霸气怎么来，毫无章法。

        甩了几个回合，她已经累得不成样子，额前发丝都浸满了汗水，正待调整呼吸之际，鬼头孙见她体力不支，奸诈地飞速往她撞过来，吓得唐无卿来不及闪躲便被猛地一撞，腹部受击，背部重重撞在了柱子上，疼得她闷哼一声。

        忽然胸口一阵闷，一口血由胸腔涌出，忍不住吐在了面具上，往下落到了靴子上的银铃上，还没喘过气来，靴子上颤动的银铃便吸引了她的注意。

        正得意的鬼头孙手舞足蹈，似乎方才那一撞让他愈加兴奋，恨不得把唐无卿撞个十几次。

        还在出神的唐无看见卿由远而近的鬼头孙，脸色煞白，不知道是刚才那一撞还是出于内心的恐惧，她忽然动不了了，紧张得说不出话，本能地紧闭上眼睛，却只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一睁眼，却看见鬼头孙身上烧满了蓝色的火焰，还伴随着一阵阵清脆的铃声，仔细一看，竟是那对银铃在空中铃铃震响。

        鬼头孙跪在地上抱着头，面目狰狞，紧绷着身子，弓着背，那痛苦仿佛不是一个孩子该承受的。

        “发生什么事了？”里屋走出来一个妇人，手撑着腰背，唐无卿闻声望去，先看见的是浑圆的肚子。

        那一瞬间，银铃倏地一收，一阵黑气顷刻间消失不见，那一层幽兰鬼火渐渐隐去，银铃叮铃一声，掉在花瓣小水坑里，溅起些许水花，带动一片涟漪。

        凌钰本在房中歇息，忽然听到动静，想让下人去瞧瞧，却想起除了正门的看护人，其余宅内下人都被她喊去酒馆里帮秦白武的活了，于是只好自己起身查看。

        结果只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少年坐在柱子前，嘴角还噙着血，一时间不知所措。

        杵在一边的赵安思回神看见从房里出来的夫人，忙去扶住她，嗔怪道：“夫人怎么出来了？快些回去歇息。”

        凌钰反手握住赵安思的手臂，眸中隐着疑虑，“我好像……好像听到了小云的声音……”她目光锁在那棵高大的桃花树上，不停地在茂密的桃花中搜寻，可是除了花还是花。

        赵安思轻拍了拍凌钰的后背，安抚道：“夫人定是思虑过多，出现幻觉了。那少年正是我同你说的一个好心帮我捡了东西的少年，刚才估计是一时玩闹，才搞出那么大动静的。”

        呸。

        唐无卿吐了口嘴里腥味满满的血，擦了擦嘴角，被一个小鬼来回戏弄，搞得她心情十分不悦，在宫里，可从来没人让她这么狼狈。

        她攀着柱子站起身，踉跄两步到水坑边，捡起了地上的银铃，沾了水的银铃显得更加清亮，仔细一看，银铃上还挂着一个小小的琥珀珠子，要是不留心，完全注意不到。

        “没想到这个银铃还能引火，”她弯腰寄在长筒靴子边上，晃了晃脚，听着这清脆的声音，“裴成悦这小子审美还挺不错。”

        她又拾起地上的金丝线，发现上次沾在丝线上的血将丝线续得老长，忽然想起方才鬼头孙出现的时候，那线剧烈抖动的程度比起第一次更甚。

        难道……

        她刚想到什么，后领却被猛地一揪，赵安思一脸恼怒地提着她的后领，没好气地低声道：“雨停了，快出去！”

        说着她又转头笑容满面地对凌钰说：“夫人，我这就带他走，你快去休息。”

        边说边把唐无卿往外推，唐无卿肚子还疼着呢，被这么推实在不好受，干脆自己快走两步，刚要出后园，她回头冷不丁丁来一句：“贵公子可真调皮。”

        望着桃树出神的凌钰蓦地瞳孔骤缩，猛地回头，眼神里尽是不敢置信，她伸手要叫住唐无卿，忽地一阵风起，喉咙里竟发不出声来。

        出了门，赵安思不顾平日茶楼里弹琴奏乐的优雅形象，照着唐无卿屁股就打一下，喝道：“没大没小，口无遮拦，以后不许来了。”

        听到身后“嘭”的一声关门声，唐无卿无奈地揉了揉屁股，“当个大侠也不容易。”

        肚子忽然一阵咕噜叫，唐无卿一惊，她居然感到了饿！即是说，她还是人！

        这让她瞬间喜出望外，屁股也不疼了，肚子也不难受了，她迈着欢快的步子朝茶楼走去，结果看见站在茶楼外的青月，笑容便卡在了脸上。

        “跑哪去了？”

        青月好歹是一介书生，此时气的恨不得把这两次都不听话的小子揍一顿，声音里带满了焦虑与担忧。

        唐无卿看了一下天，已经黑了大半，夕阳早已不知所踪，离日暮已过一个时辰。

        她捂着肚子哎呦一声，委屈道：“我刚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去找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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