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领罪
她回来后，坐在前院里心事重重，阿碧当然知道她出去见的人是谁，走过来放下一笼梅花糕说道：“小姐，我见太傅大人在雨里站了好几个时辰了，才出此下策让小姐出去看看。”
她只是感觉不管是谋略还是感情，他都将她一军，单纯心里不爽罢了。
还记得昨夜说得那句话，若是他们能心平气和毫无猜忌地在一起，烟波江的水都能变干。
“人，除了见好就收，还是要知难而退。”裴姝兀自喃喃，她如今是有点害怕傅玄秋，他就像一面无风无浪的湖泊，其实深不见底，一不小心就要溺死，“天下之大，原来只有我自己是自己的靠山。”
她前世选择了韩知景，粉身碎骨；今生想选傅玄秋，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现在搞成了一个违背皇命戴罪的人。哪条路都不行，独独没有想到过她自己。
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固然轻松，可如果摔下来，就永无回升之日。
“阿碧，随我进宫看看韩书翊。”她撑了伞，高声喊着阿碧，却听到大门被人轻轻打开，一名大太监提着伞站在门口对她行礼：“真巧，裴姑娘是要出门吗，陛下有请。”
“什么事。”她知道这是明知故问，肯定是早朝上谁提了她的事一嘴，早晚要来的罪名而已。
“裴姑娘奉命领的军队今日早上抵的皇都。”太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看来她前脚刚走，韩知景就追上来了，可惜错过了城墙上那一出好戏。
裴姝也不再耽误，跟着太监便往宫里走。
皇宫外聚集着当朝重要的王公贵族，多半是对政务有极强影响力的，除了一两个淡泊名利把宅子移修到市井里的，其他都在皇宫附近集聚。她匆匆入宫，看着入眼的高屋建瓴，忽然遮低了伞指着一处问道：“那是何人住的。”
“惠南王韩跃，裴姑娘怎么了。”大太监奇怪她问这个干嘛。
她看到府门口，放着一把杜鹃织面的素伞。
“没事。”她摇头，看天边阴沉，果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又比她快一步。当年皇帝册封以东南西北四诸侯王，势力相当，分别掌管一定的兵权和大小事务，近些年来有大臣不断上谏，四王滥用职权，可皇帝丝毫听不进去。
按照她的记忆里，今年岁末，皇帝一薨，天下必定大乱。他当然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还冲动发战，到时宫中内乱，诸侯叛乱，出征漠北，三件事一齐发生而且没有处理好，怕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隐约觉得傅玄秋会站在诸侯叛乱这件事里，还是不敢确定。毕竟前世她只看到了一个结果，对过去丝毫不知。
进入宫中，那日看见的繁花被今日这场大雨打落了大半，宫女们冒雨扫花，一片萧败之气。
正殿寥寥无人，大概早朝早已结束，她的哥哥也不知去向。
“民女叩见陛下。”裴姝神态自若走过去。
“朕还没罚你，你以为这样就能饶过你吗。”陛下冷哼一声，“庇护反贼，岂是削职就能了结的。”
“父皇，阿姝怎么了。”韩知景看起来云里雾里。
演，继续演。裴姝懒得看他一眼：“那民女就随便陛下怎么责罚。”
“既然你心疼小皇子，那朕便与你做个交换，朕剔除韩书翊的罪名，换你去流放边疆，如何。”陛下紧盯着她的眼睛。
韩知景跪下替她求情：“父皇三思，如今漠北与中原一开战，边疆怕是各方军火重地，阿姝一个女子，父皇岂不是让她去送死。”
“你说得对，我尚且不行，又何况韩书翊这小孩。”裴姝面不改色，“陛下罚得很好，民女领命。”
“父皇，您在儿臣去往姑苏之前说过，若是剿灭反贼，为我和阿姝赐婚。如今平安归来，纵然阿姝一时冲动，也请父皇让阿姝留在孩儿身边。”
“我说了我领罚。”裴姝打断他，“何时走，我好准备准备。”
“裴姝已是罪臣，踏入我皇家有失颜面，知景你难道也想不开？”皇上面色隐有怒气。
“让阿姝留在儿臣身边，儿臣定会看好她。”韩知景是真的急了，他并未了解裴姝到底回来干了些什么，只知道她来救韩书翊。
裴姝见他继续说话，不耐烦又一次打断他：“求陛下告诉我到底几时走。”
他们都不知道这下子刚好顺遂她的意愿，跟她哥一起去边疆，也省的开战以后她在家里提心吊胆。只不过一个是少将，一个是罪人，管他呢，只要大家能在一起就行。
“那朕便让你寒食节夜间出城。”皇上忽略韩知景的目光，说了一个时间。
她心里暗自算了算，日子过得可真快啊，过几天就是寒食节了，按照古来传统全城禁烟火，从先王开始，寒食节不禁烟火的时间从日暮改为一直到子夜，全城人不管达官贵族还是布衣百姓，都要遵守，否则是杀头的罪名。
让她在暗无天日的时候跟做贼一样出城，明摆着羞辱她。
“遵旨。”裴姝只能忍气吞声，先答应下来。
皇上看着她良久，御笔一挥，写了一道圣旨交给太监，怕是要比她人还要先到裴府。
裴姝不急着出宫，先去韩书翊被软禁的地方探望他。那地方是在御花园后的一处小院，似乎春意退去的比较慢，墙头上还开满了杏花。
“姐姐。”多日不见，他坐在一排堆积如山的书后面，见有人进来，带着做梦一样的神情，让她越发心疼，“是姐姐吗。”
“是，我回来了。”裴姝坐在他旁边的空椅子上，看见他神色平静却是目光呆滞，顺着他的眼神看院子里两只燕子飞来飞去。
“姐姐，过几天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等姐姐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裴姝翻着他在桌上的几卷书册，发现却是字迹俊秀的兵法古文，“你一个人在宫里，如果孤单了，就出来找阿碧姐姐。”
她话刚说完真想抽自己一巴掌，什么叫他一个人，她没有让任何人告诉他胡氏遭沈落云暗算死在那个危机四伏的春夜了。
接下来的话，让她似乎都快不认识面前那个弟弟了。
“我知道了姐姐昨天为了救我母亲和父皇对抗，姐姐是要被驱出皇城了吗。”韩书翊看着庭前云卷云舒。
“谁告诉你的。”裴姝微微颤抖。
“姐姐，我不是聋子，我已经长大了。”他终于将视线投回到裴姝脸上，“我知道那个在我母亲宫里鬼鬼祟祟的人是以前我见过一面的大哥手下，我知道是姐姐回来想要保护我，但是有什么用呢，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怨我只是个孩子，我只恨我为什么之前总是贪玩，不好好读书，什么都不懂都握不住。”
看着他眼睛里陌生的光，裴姝竟然觉得熟悉。
“你不要，变成像姐姐一样的人。”裴姝用竹叶折了一只小螳螂，轻轻放在他的桌上。
“姐姐，我到底怎么样才能保护我在乎的人。”韩书翊语气平稳，小小少年的脸上的表情，还有一举一动，却让她真的太过熟悉。
到底怎么样才能保护在乎的人。
她想过很久，至少这条路并不好走，她还为此死过一次，一点都不喜欢韩书翊也跟着她走。
“跟在姐姐身后。”裴姝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他自嘲一笑，自顾自聊起了很久以前：“第一次见姐姐的时候，在皇都郊外，第一眼就不喜欢姐姐，总觉得姐姐不是一个好人，尤其好想还会伤害我，所以才下马质疑姐姐。”
“那现在呢。”她看韩书翊并没有什么大喜大悲，也许丧母之痛对他来说早已过去，稍微放宽了心。
“我依然感觉姐姐不是一个好人，但是我也会永远站在姐姐身后。”他捏起桌上那只小螳螂，眯眼笑了，指了指自己的脑瓜，“凭直觉。”
“真是的，我是来和你告别的。”裴姝点了点他的脑门，“什么好人不好人的，能不能好好跟我告别了。”
韩书翊轻轻皱眉，又舒展开笑了：“我总感觉，姐姐不会离开我很久。”
这小孩什么时候又这样装神弄鬼了，她只能静听着他说下去，二人又双双沉默了一会儿。
“听说姐姐挟持了夫子？”韩书翊又提起那个至少已经五六个人问过她一模一样的话，“不过姐姐放心，不用怕夫子记仇，这次就算出征，夫子也不会前往的。”
裴姝心想当然不前往，上战场打仗的事，他一个文官什么也不会，去送死吗。况且看样子他是想在京都拉拢王公贵族，那就别怪她在边疆和漠北人套近乎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答应皇帝罪名这么爽快的原因，简直因祸得福，把自己送去边境。皇城就是一棵病怏怏的花树，远看繁花似锦，近看全是虫洞，就让韩知景和傅玄秋留在这里慢慢斗吧。
倒是听闻她寒食节走之后，韩书翊一直平静的脸上才出现了少许波澜：“姐姐小心，近些年寒食节改了禁烟火的时辰，夜半总是会有贼人出没，家家户户索性闭门不出的居多。姐姐在这个时候出城，一定要万分小心。”
贼人？裴姝不屑的想，那碰上她就算那贼人倒霉，她敢当着皇都百姓的面骂皇帝，又这么怕一个小小贼人，故没有把韩书翊的话放在心上。
“好了，我先走了，等着我回来啊。”她看外头雨渐渐小了，实在不想淋雨，便和韩书翊告别。
“姐姐保重。”
院门慢慢关上，等她不舍回头的时候，只隐隐看见韩书翊伏案在桌上看书的身影。人经历了浩劫，大多都会这样改变，不管她愿不愿意让韩书翊走她的路，他可能都会走过来。
那是什么样子呢。她不得而知，只知眼下最重要的是整装待发，去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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