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06章

小龙子叫桀玍龙的名字在四邻八禝传开了，大家当然知道着就这么去叫小龙子了，也隐隐约约地知道着这名字的含义，但具体来解释可谁说不清，说不明。唉，世上的万事就是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去事事弄个究竟？对啊，还问什么，何必寻根究底，桀玍龙就叫桀玍龙吗。大家去这么叫吧。

        桀玍龙随着时间去生存、去成长，也可以说他就在大家的呵护的叫声中一天天长大着，时间也就在这么的叫声中，在一分一秒一天一月地又过去了三百六十年。在这过去的三百六十年后，他已长成了一条武大武大的成年龙了。他已经是一条完全的龙了。你看上去，它多么健壮丰腴。四肢肥肥的，大大的，站在地上，像无数根火红火红的大柱子，走起路来嘭咚嘭咚地响动，地皮都踏得一闪一闪地动摆。那饱绽一体的身段，蹲在那里就像一堵火红火红的城墙。那突兀的大眸子，如硕大的电表膜子，泛着红红蓝蓝的幽光，深不可测，意不可尽。当然他的美丽，完全黏合了他的爸爸与妈妈的优点，也是一条美丽的龙了。他走在街上多么耀眼。

        他再也不是幼小的时候了，什么事情都要依赖别人，害怕别人，绕着别人的膝前膝后去转着圈子，画着圆。现在的世道他倒过来了，鱼虾们全都要巴望他了，苦求他了。他觉得这就是他的力量与伟大，是大名鼎鼎的龙子与平凡草寇的鱼虾们的区别。他是湖中之王，是最高的主宰者。他要命令鱼虾们给他自己挠痒痒，他们只能听一不二，遵从而不能违背；他要命令鱼虾们给他自己捶腰按背，他们只能顺从无改；他要命令鱼虾们死在他自己的碗里，他们决不能死在他的砵里。他要打他们，他要骂他们，他要宰割他们的肉块，他们只能顺着他，满足着他的欲望与要求以及乐趣。尽管这湖水还总不停地越来越浑浊着，越来越沉怒着。然而谁也不敢站起来反抗他，争辩他，因为他的凶残叫大家领受够了，叫大家害怕极了。大家有言不敢怒，有怒不敢言，只好瞪着眼睛任随着他的宰割。只有能在表面上装出对他的拥护、遵从，其无别的办法可选了。

        他的猖妄越来越大了，大家只好藏起来，整天整天地藏起来。于是，他见着这整个鄱阳湖整天是冷冷静静的看不到一条鱼虾了，自己要发的淫威可没有任何地方去施放了。他就觉得这鄱阳湖里很不是味道了，这死一般的宁静，只有死龙呆在里面就可以，自己作为一条活活蹦蹦的龙是千万不可能呆在这样的里面。就这样，他整天在鄱阳湖东窜西撞，想找着热闹，想找着发泄自己忿怒的地方，想找显赫自己是龙子的场所，可一切都不尽他的意，满足他的要求。他就这样老整天地围着鄱阳湖转啊转，找啊找。

        转来转去，找来找去。一天，桀玍龙突然对自己说，我在鄱阳湖里转了这么久，它的每一个角落都让我看尽了，看够了。我觉得鄱阳湖是个渺小的地方，是个袖诊的王国，正如草鱼看着田墈下的水坝一样渺小——我这条龙看到的鄱阳湖只不过是一口小水塘。他觉得这里面的一切要看的东西都让他看够了，看尽了，要说在这湖里看不完，看不够的，也只能是些低下的鱼虾们所认为的事儿罢了，对他来说生活在这样的湖里永远是件索然无味的事了，是鸿鹄之鸟生活在小小的竹笼里一般。说到这，他就开始怪罪他的父亲巽龙王。他觉得他父亲是一条没有脑袋的龙，是一条没有长远事业心的龙，是一条只会满足现状的龙。说到这里，他就骂起了他的父亲巽龙说，是他当时太没脑子了，太轻率与狂热了，选择了这个地方就选择了晦气，选择了死亡。现在事到如今，只能让儿子们跟着他尴尬地过日子，真是生不如死啊！这是父亲沒用和无能的体现，当初，父亲他自己看中了五湖四海，这样阔宽无比的世界，可是他偏偏不去，偏偏要落在这条死水沟里，这其中的原因是观世音菩萨从中捣鬼作梗，说他年小体弱，在那里经不住狂风巨浪。对，这是鬼话，这是观世音菩萨的鬼话！哈哈，观世音菩萨是个大骗子！不是么？我的爸爸巽龙太老实，观世音菩萨就偏拣老实的欺，这鄱阳湖地域本该就是龙家老二，我的二伯住居的地方，可她偏就将我爸爸巽龙和老二对调，把一个好好的宽阔无比的美满的地方给换走了，留下给他的就是这儿区区之地，水池一般大细。对啦，这样一做就让观世音菩萨安心了。谁不爱江山的辽阔？这么一个碗口大小的地方，因而叫爸爸和我们龙家人也就成了檐前的麻雀，永远也看不到高远与辽阔，看不到鸿鹄之志，看不到变通的世界。如果当时是我自己同他们一块从昆仑河里走出来，我自己一定会选择的是大海大洋。他说，这个鄱阳湖把里面的鱼虾螃蚌加起来，也只不过用一口气就能把它们数得清数得完的事。现在这里已经成了他的幼小时候的记忆中的一部分，他说他已经长大了，他可以彻底地忘记着这个悲哀而可怜的湖了，一看见它了就让他心寒心酸。他可以踢掉它了。于是，他站庄湖里，把四条腿齐都跐足而立，眼睛向着远处的蓝天下望去。

        蓝天下他看到了遥远遥远美丽的世界，他觉得那里是多么的美好呵，诱人呵！好一阵后，他高兴地跳起来了在高喊着，我看见了外面的世界了，那世界是多么的美丽，多么样的可爱，多么样的辽阔！它永远也比这个可怜而心酸的湖还要大多了。那里是我多么向往的世界，那里的世界才真正是我理想的世界。他向着岸上走呵走呵。

        终于，他跑到岸上来了。他决定要看看这个外面的世界。一天，他看了好一阵后在说，岸上除了比湖大得多外，可还有好多新奇的事物。你看，上面有碧绿碧绿的山峦和田野，红红白白的高楼和大厦，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驴骡，欢欢乐乐的牛羊和马兔。还有那硕大硕大的甲子虫，比这湖里的甲子虫大得千万倍，前面鼓着两只好大好大的眼睛亮亮通通的，走动的时候很有趣，大哭一声或几声，那眼睛里的火就亮着，放出的光芒射到好远好远直把他自己的眼目刺得好痛好痛。跑动时，肚子下面放出好长好臭的黑屁，好呛的。走动时不用长长的足臂，四个腿子圆圆的在地上不停地打着滚儿，爬得好快好快。它的肚子开着时，要吃人的时候，人自己被推进去后就咣地一响关紧了，外面就看不见了。有鸡有狗有猫。它们多么好啊，发出的声音多么好听，“咯咯”，“汪汪”，“咪咪。”它们的语言谁也听不明，它们也喜欢玩，时时爱打架，但不哭，打完了就跑。它们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无拘无束，多自由自在啊。有的鸡还趴在地上，欢乐地摇着翅膀，把眼睛乜睨着，看天上的太阳，蓝天和白云。晚上也好看，头顶上盖着块好大好大的天幕如锅底般，上面倒扣着好多好多眨着眼睛的星星，这些星星整夜整夜地没有疲倦，只眨眼睛不睡觉。除星星外，上面还有月亮。月亮好亮好亮，像块很亮很亮的月饼叠在天幕上，四周的星星很怕它，从不敢靠近，只是偷偷地躲在遥远，把光偷偷地放亮着一点，从不敢把光亮儿和月亮去比着。天的下面就有好多好多的房子，这些房子比湖里的房子大得多，美丽得多。傍晚，每处的房子都有一绺一绺的烟岚吹上天空，这房子里的烟岚不知道是夜晚做什么用才冒出来，大概是这房子怕孤单或者是大口大口地吐完气后再来过夜，不，不是，它们都是为了赶走这夜晚，怕夜晚里有东西来伤害它们，或是把烟岚当作柱子顶着很可能会垮倒下来的夜空，其余不知它还有什么用。每处的房子都有窗子，窗子里都有火光射出来，这火光照着大地是给星星看的吧，或许是和星星月亮比赛着谁的光儿最亮，不然这窗子为咋有火，噢，对，窗子就是房子的眼睛，正像我的身体和眼睛一样，其余它还有什么用，就也根本不知道了。他看着看着就乐起来，笑得那丰腴的体态在一拧一拧地颤抖，两颗大大的眼睛迷成了一条细缝，连根丝线也难以拖了过去。他多么快乐呵，他见到了他从来没有见到的世面！

        回到鄱阳湖，它总总在乐乐地跳呵唱呵，大家就来了看他，开头以为他精神出现了问题，有什么不正常，后来才知他来到了大家根本不知道的这美丽的陆地上。他一见到这么多鱼虾们在看着，更在得意洋洋地奔走相告，想把看到陆地上的许许多多的新鲜事儿告诉着大家。可是他们就怕接近他，前车可鉴啊。谁也不理睬他，大多数的鱼虾都在老远就像躲瘟神一样地躲着他走了。他好气好气，气得在骂起来，你们这些鱼虾统统是些蠢货，是些低下之物，是些愚不可及的东西，你们只知道这点水域就是你们的世界，你们的世界就是这点水域，真是鼠目寸光的东西。大家齐都知道他的心事后，就在大声地说起了：

        龙子不爱鄱阳湖，

        千方百计想离开。

        陆上新奇不胜收，

        鱼虾避开听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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