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檀溪于天子燕居之处,公然抗旨,怀抱宠妃,西临曌自是知道此举大为不智,可檀溪爱蔻华,当心爱之人在自己面前受苦受难,若真能不为所动,那檀溪是个凉薄绝情之人,西临曌便更加看不上,也不会与之共事。
所以檀溪甩开她手的时候,心底实是升起一股悲喜交加之感,西临曌仔细思索了那悲从何而来,然后一边笑着劝慰自己,一边低头与蒲伶说道:“我竟有点羡慕蔻夫人。”
蒲伶聪慧在这关头下了死命令封锁消息,让人不得传出半分,令仪楼中仆婢为了自家主人自是不会乱说,皇帝先前派来执帝王诏的两位公公此时却站在不远处一阵惊虑。
那两位素服公公本也不是什么有权势之辈,此时眼见秘闻,那其中的主人一个是皇帝最受宠的妃子,一个是当朝一品太傅的独子,还有一个那便是大靖无人不知的青璎将军。而此时的年轻将军正一身藕色宫袍笑看两人,两人身居宫中多年,自是有点眼力见,青璎将军虽笑着,可那双好看的眼中却带着杀意。
两人一惊之下,接连跪倒,西临曌见状将余事交给蒲伶料理,提裙向外走去,头也不回。
未阳未进宫,檀溪和蒲伶都在令仪楼,此时就剩西临曌一人,后宫中婢子大多都只知青璎将军名讳,并不知其模样,她一身藕粉宫袍走在宫里,来人便将她她人宫中的宠妃,叩拜声连连:“娘娘安。”初时西临曌还会辩解几句,到了后来便由他去了。
檀溪正在宫中,她自是不能独自离去,思来想去便步上小径,往那日的菜园去。
行到菜园门前,见两侧郁郁葱葱,黄绿相间,初来时菜瓜初长,如今黄色花朵下已长出长长的绿瓜来。西临曌凑上前去细看,那菜瓜上一层白霜,长势甚好,于是伸手用瓢掬一瓢清水,浇灌根部。
刚浇了几颗,忽间一只枯槁的手从下伸出来,拍向她手臂,西临曌反应也快,想那定是老婆婆的手,便不收手臂,任她打了一下,随后‘哎呦’一声,佯装痛苦。抬起头来看老婆婆,笑呵呵道:“婆婆好。”
那婆婆抢下她的瓢,慢慢往回走:“女娃子什么也不懂,再浇怕是要浇坏了,成心害我没饭吃。”
西临曌笑道:“是晚辈无礼,所以特地带了东西来赔罪。”说着从袖中娶出一小包东西,缓缓打开。那老婆婆一见之下,瞬间欣喜,却原来是一包菜籽。
“我有部下镇守北方,我命人从北方带过来的,婆婆喜欢是最好不过了。”西临曌将东西塞进老婆婆怀里,牵着她进了菜园:“中午吃的油腻了,想来婆婆这里讨口绿豆汤喝。”一进门,便见那紫红腰带的护卫立在门边,还是原来的位置,似是一座石雕,不会动弹。
西临曌看那人手上的老茧,知道此人武功不弱,便有心想试一试,手掌成风刚欲抬起,却被身边老婆婆拦住,低声对她道:“你休惹他。”
西临曌双颊一红,羞愧道:“晚辈今日心乱,实在抱歉。”
老婆婆啐了一口,笑道:“女娃子心情不好便来此处,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了。”
西临曌脸色更加烧红,后来发现那婆婆原来是逗她的,便‘呵呵’笑起来。西临曌听那婆婆絮絮叨叨,讲的都是些耕种丰收之事,便也笑呵呵应着,眼角却瞧着那黑衣刀客。
自上次一见,她便派人去查过,可一如水滴入大海,杳无音信,西临曌心想这大概是先帝的那位妃子。西临曌先试过,那老婆婆也不会武功,又为什么派了这样厉害的刀客在这里看着?他想护着的是婆婆还是其他的东西?
西临曌越想越深,思索无果,就主动站起来报了名字,“婆婆,我复姓西临,单名一个曌字。”
那老婆婆赞道:“很好,很好,青璎将军,不输须眉。”
西临曌本想老婆婆也会说上名字或位号,只听她说了这句之后再无后话,便也不再追问,转头却见黄昏将至,就辞别了老婆婆,就直径往永定门走去。
徒步到承勤殿前,见一紫红官袍,鎏银高冠文弱男子迎面走来,西临曌心中惊悸,背后升起一股寒意,她定睛再看,那人果然就是镇西侯手下第一谋士沈骥。
西临曌当年北境陷落,便有沈骥从中手笔,那时沈骥还不是镇西侯谋士,只是西北耒州边境的一个太守,手下只有几千士兵镇守耒州西北,说是镇守,其实是守着荒茫边防。
说起这个沈骥也是帝京的一个传奇,他出身寒门,不会武功,亦无权无势,在那权势横行的大靖帝京自然难以出头,要知天下身居高位而屹立不倒者,那必然会有一个显赫的背景。
西临曌知道这世道残酷,但事实便是如此,有门第和见识,才能会被放大,官路会平坦许多,所以新婚之夜与檀溪倾言相付之时,西临曌才会说出那句‘我好羡慕你。’
檀溪年轻气盛,还有许多少年的理想与情怀,可她却是一个身经百战,尝遍时间百态的人,她的心早就老了。
可她还心有希冀,亦如她嫁给檀溪部分原因是西临家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她沙场战斗,为的也是大靖千千万万个子民,那些单纯古朴的普通人,而不是大靖官场上那些权势滔天的弄臣。
沈骥是元魏十九年的探花郎,一身文才谋略,奈何出身微寒,很快便被大靖淘汰,但他谋算过人,三起三落,终是稳定大靖边防之策,做了个边境太守。西临曌如是在两年前听起他三起三落的事迹必定要敬他三分。可如今眼前这人,却令她内心生寒,惊惧万分。
一年前的巨人谷之战,西临曌曾求助于还是耒州太守的沈骥,两人约定好定北军先行,耒州守军从侧面夹击,终结北姜蛮兵于巨人谷。岂知到了时间,耒州守军未至,西临曌一番浴血奋战之后,又遭人伏击,那领头之人正是当时的耒州太守沈骥。
那是无法回忆的一战,事后天子问罪,沈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说辞,竟将皇帝瞒过。西临曌回来后便问过哥哥此时,那沈骥自己却笃定按时去了,只是不见西临曌踪影,那是人人都道西临曌已死,此事便无法追究。
西临曌却知道,沈骥的确是去了,只是却不是去救她,而是去杀她的。
西临曌冷眼瞧着来人,只见沈骥也看到了西临曌,先是一惊,然后从容笑着走来:“参见将军。”他两颊带笑,一副谦卑恭敬的模样。
西临曌瞧见他手里的军书文案,便是来报备军需的,便讽刺出声:“沈参谋如今当真是天子跟前红人,暮时报备军需,官路亨通,那是错也不罚,过也无罪了?”
沈骥躬身赔笑,“将军严重了,陛下日间想必有事,微臣便晚些来参报。至于‘错也不罚,过也无罪’之罪,臣可不敢当。微臣微末之身,如有过错惹将军不高兴了,那便是万死也不辞了,只是这欲加之辞,沈某认不得。”沈骥官阶比西临曌小,也不等西临曌说话,便直起身子似笑非笑看着西临曌。
那笑里有一些玩味,西临曌早知沈骥厉害,知道无凭无据便不能出口诽谤,但闭上眼手里士兵死于刀下的画面不断涌现,她终是心性高,冷冷出声道:“望沈参谋日夜安枕时,能睡得踏实。”说完便跨步而去,不欲停留半分。
沈骥在她身后大声道:“托将军福,那是自然。”
西临曌心下烦闷,出想起过两日便是回府省亲之日,出了宣德门见蒲伶和未阳在等着,便命蒲伶随自己一同回将军府。
未阳听后便将他拦住:“夫人,少爷许久未见你出来,以为你走了便回府寻你了,只命小人在此守着,以防万一。少爷在等你,你不能回将军府。”
西临曌一听,怒气更盛了,“为什么不能?”
“嗯……”未阳本是个江湖武痴,心无旁骛,不善言辞,便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就是知道不能让西临曌回将军府,便立在一旁,只顾出手相拦。西临曌走到哪里,他的修长的手便拦到哪里。
西临曌却怒了:“怎的?你敢拦我?”
未阳低下头:“小人不敢。”嘴上说着不敢,可那步伐移动的方向显然是在封住西临曌的去路。
西临曌步伐移动,使出轻功来,但未阳步伐实在太快,她心下一怒双手成掌,猛击未阳胸口。未阳自然不敢与西临曌对招,接了西临曌一招身子往后一跄,眼睁睁望着西临曌带着蒲伶离去了。
他揉揉胸口撇撇嘴:“夫人生气了……”转念一想:“夫人走了,少爷要生气了,少爷又要说我了。”未阳站在宣德门外,揉着胸口,委屈巴巴地呢喃道。
太傅府内,随着檀溪的一声大吼,未阳迅速躲开了檀溪拍来的软绵绵的一掌。奈何檀溪与他实力相差实在太过悬殊,两人绕着府里跑了好几圈,始终追不上他。
几圈之后,未阳终于在两人身前站定,如见救命稻草一般,恭恭敬敬地向着来人问好:“老爷好,夫人好。”说完便缓缓走开立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檀溪。
那檀大公子见父亲一张严肃的脸,忙叫苦不迭,嘿嘿笑道:“爹、娘,晚上好啊,是吃晚饭了吗?我一会儿就来。嘿嘿……”
檀元道胡须颤动:“站住。”
檀夫人见老爷又要生气,忙道:“溪儿,我听闻曌儿已经回将军府啦?”
檀溪撇撇嘴:“嗯……阿曌生气了。”
檀老爷气道:“你令未阳在宣德门拦了曌儿,两人都动上手了,她能不生气吗?”宫里的事檀老爷显然是不知道。
檀溪笑道:“父亲,孩子知错了,孩儿这就上将军府赔罪去。”
檀夫人见檀溪机智,忙道:“我给你备上些礼,明日按理是曌儿回府省亲之日,咱们决不能亏待了她。今日夜深了,我备上厚礼,你明日再去。”
檀老爷怒道:“现在就去,哄不好不许回来。”
檀溪闻言拜别了二老,一脸深情不舍:“父亲、母亲,溪儿去了,礼品母亲明日将礼品派人送来。”他给未阳使了个眼色,两人飞快朝门口走去。
夜幕沉沉,两人也没敢备马,并排走在繁华的长街上,檀溪摸摸自己的肚子问道:“有银子吗?”
未阳答道:“没有,银子都给婴主了。”
檀溪在府内追了未阳良久,此时饿的双眼发昏,早已没力气责怪未阳:“这小妮子怎么天天要钱?哎呀,好饿,咱们上醉仙楼先吃他一顿再说。”
“不行呢,上次赊的账还没还上。”
“那凤楼呢?”
“凤楼能去,只是赵妈妈看见你必定要数落你一顿。现在去夫人府上,还来得及。”
“那还有多远?”
“约摸五里。”
“……”
走走停停,约摸四刻钟后,两人来到将军府门前,檀溪看着门前的红灯笼咽着口水,垂涎道:“大鸡腿、红烧肉,我来了……”说着跑向府门。
那门卫自是认得檀溪,叫了声姑爷,便放进门去,岂知还未进门,便看见蒲伶一脸怒意地跑过来,命人‘啪’得一声,把门关了。
檀溪听见里边西临珩的声音:“谁在门外?”
蒲伶答道:“外头收泔水的。”
西临珩内心起疑,便亲自前来查看。檀溪一听那步伐向门口走来,还道西临珩会让他进去,内心喜道:“蒲伶个小丫头,一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吱嘎’一声,门开了,檀溪一脸期盼地望着西临珩,俩人四目相对,西临珩也是‘啪’地一声关上了门,回身对蒲伶道:“嗯,确实是收泔水的。走吧,我一会儿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檀溪一脸茫然地站在门外,远处的未阳憋不住笑出了声,内功充沛便笑声爽朗,直传天际。檀溪走过去,两人遥遥望着将军府三个大字,谁都没出声。许久之后,檀溪观察将军府四周问未阳:“哪里方便爬?”
未阳思索一会儿,摇摇头,”晚间守备森严,不行的。”
檀公子垂头丧气地又问:“此去御南大街多远?”
“约摸五里。”
于是檀大公子饥肠辘辘地叼着一朵不知道从哪里采的野花放在嘴边,摆了个极为正经的姿势,含情脉脉地看着未阳:“你觉得如何?会有小姑娘上当,裳我俩一顿吃的吗?”原来那檀公子实在无法,便寻思去大街上骗几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讨一顿饭吃。
见未阳摇摇头,檀溪气馁道:“这要是本公子未成亲那会儿,这是多少少女想求都求不来事。”说罢又想起了西临曌:“也不知道阿曌这时在干什么,还生我气吗?阿阳,你说阿曌会喜欢什么呢?我总要自己买点给她去请罪的。”
未阳闭眼思索着,脚下却并未停下来,“粉裙子、糖葫芦、花纸伞、小糖人。”
檀溪摇摇头,“这些都是小姑娘会喜欢的东西,阿曌可不会。”
未阳反问道:“你怎知她不会?哪个女子的内心不是一个小姑娘。”
檀溪一怔,脑海中浮现初见那夜西临曌曾于他身上一跃而起的英姿,想起梨花遍地的长街上她从容跨马的飒爽,嘴角浮起一丝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微笑,自语道:“嘿嘿,不是的。”
此时长夜已深,大靖最繁华的御南大街上,人烟寂寂,唯有不远处的长阙河下游两岸的灯火通明,脂粉飘香。两人走在街上,见远处还剩一家包子铺,檀溪实是饿极了两眼放光直冲上前。
那包子铺在长阙河的上游,身后就是一座石桥,卖包子的老翁取出一柄新鲜的荷叶正准备收拾东西,檀溪上前去拿了两个包子握在怀里,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子,我帮你收拾,你把这两个包子给我吃好不好?”檀溪握地极紧,像是生怕那老翁抢了回去。
那老翁见檀溪这模样,显是饿极了,笑道:“老头子这包子也卖不出去啦,小娃子想吃多少拿就是啦。”那老翁是个闲散的老板,没有正经的铺子,可那包子味道确实极佳。
檀溪向未阳招手,两人帮老翁收拾好铺子,拿着老翁塞的几十个包子做狼虎吞咽。
此时街上长灯寂寥,唯有几处酒家仍在寂寥地开着,檀溪与未阳吃着热腾腾的包子,突然目光一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石桥的另一侧。那人身披男子外裳,藕粉色宫袍随着莲步偶而露出裳外,而她身边的男子身形高大粗壮,显然不是西临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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