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远方
这天下课后,苏晨主动陪谭老师往教师生活区走。
“也不知道树成看了您的信,能不能回来。”苏晨跟谭老师简单描述了他们去刘树成老家的情况。
谭老师:“我在信里并没有劝树成回来读书,只是让他先安顿好家庭,打工的时候别把学习完全丢掉,过两年再考。”
“可是他都读了两年了,您不觉得可惜吗?”苏晨略感诧异。
谭老师:“我们不能用自己的希望绑架他。站在他的角度想想,以他现在的家庭情况,父亲丧失劳动能力,身为长兄,就应该承担起照顾母亲和弟妹的责任。不然他怎么可能安心读书?”
“嗯,树成也是这么说的。”苏晨微微点头。
“而且,从贫困山区到大都市,跨度的确是太大了,再加上汉语言文学也不是他想读的专业。看得出,这两年来,他并没能很好地融入这里的学习和生活。”谭老师紧了紧眉心,“我们对贫困生的帮助仅限于经济方面,缺乏心理干预。”。
“是啊,麦少辉说他没什么朋友,也很少参加活动,课余时间都在打工。”苏晨叹了口气。
“苏晨,我很高兴你能去树成老家,你需要迈出生活的舒适区,而他需要朋友的鼓励。你们已经是成年人了,要逐渐学会分清想做什么,该做什么和能做什么。”谭老师拍了拍苏晨的手臂。
苏晨:“那自我实现呢,人生理想呢?难道就要放弃吗?”
“当社会责任和自我实现产生冲突时,我的建议是先尽可能承担社会责任。我们可以通过提升能力不断接近理想,但永远不要忘记自己该做什么。”谭老师停下脚步,目光深切地看着苏晨,“一个社会的正常运转靠的是大多数承担社会责任的普通个体,人类无法独立生存,没有这个社会基础,谈何自我实现?”
苏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刘树成要退学!”大三伊始,刚开完干部会议的思琪一进宿舍就对着苏晨大喊。
“真的假的?”苏晨难以置信。
思琪:“这事能瞎编吗?他前段时间请假回家,就一直没回来,只寄来了退学申请书,我们刚才开会讨论了这个问题,系主任都来了呢。”
苏晨:“为什么呀?”
“哎,真可怜!申请书上说他爸在工地打工出了事故,摔成了高位截瘫,他妈本来身体就不好,家里还有弟妹要供养,总之主要是经济压力吧。”思琪哀叹道。
“原来如此,可是都大三了,山里的孩子考到我们学校多不容易,太可惜了。”苏晨甚为惋惜。
思琪:“就是说嘛!所以系领导让钟老师组织学生会干部和跟刘树成相熟的同学去他老家慰问一下,尽可能劝他回来。”
“那我去吧!”苏晨心中涌起一股热切的愿望,想要见到刘树成,劝他不要放弃学业。
经过几天的筹备,一个周六的早上,辅导员钟老师带着班长曹睿、跟刘树成关系最好的室友麦少辉以及苏晨坐车赶往刘树成的老家。
近7个小时路况奇崛的车程,颠到身麻骨散,又辗转旧式农用拖拉机和牛车,四人已是脸焦神昏。
“醒醒,醒醒,快到了,你们快看看这地里种的都是些什么?”钟老师唤醒大家。
“我只认得玉米。”曹睿揉了揉眼睛。
“反正都是菜呗。”麦少辉打着呵欠。
苏晨没敢吱声,因为她一样都不认识。
钟老师:“你们这些五谷不分的城里娃,真该经常下农村锻炼锻炼。”
曹睿:“那,钟老师,你能说出几种?”
“其实我也不知道,哈哈哈。”钟老师吐舌一笑。
哈哈哈哈,四人一番说笑,精神许多。
待到步入刘树成家,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他的家活生生地演绎了“家徒四壁”这个成语。
土坯墙上的裂缝能伸进手指,却贴满了奖状,黑黢黢的地面坑坑洼洼,全屋没有一台电器,不,只有一台夸夸作响的旧式电风扇。
大家先进里屋看了看刘父,躺在床上的刘父目光呆滞地朝大家点点头,然后就别过脸去,话也不说。
刘树成热情地让大家坐在厅里几张大小不一的竹椅上。
刘母端出几杯水,一个黝黑朴实的农妇,还不到五十岁,看起来却像六七十岁。
“阿姨,您别忙了,快坐下吧。”钟老师一边拉刘母坐下,一边看向刘树成:“树成,你应该猜到我们的来意了。长话短说,你一个山里娃好不容易考上南岭大学,不就是为了将来找个好工作,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吗?咱们大家一起努力,帮你坚持下去,好吗?”钟老师满眼诚挚。
刘母一听这话便开始抹眼泪,呜呜咽咽叨叨着四人听不太懂的方言。
“可是,现在这个坎,我过不去了。钟老师,你们那么辛苦跑过来,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刘树成低下头:“我爸是家里的顶梁柱,我妈身体不好,弟妹还小,他这一瘫,家里就全靠我了。”
曹睿:“树成,钱的问题,我们大家可以帮忙想办法,你还是回来吧。”
“就是啊,你不是一直打着工呢吗,再坚持两年,拿到文凭,就能找个好工作啦。”麦少辉揽着刘树成的肩。
“唉,家里这个情况,我现在真是无心读书。而且,也不只是经济问题。我这种小山村生长的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去了大城市就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两年了,感觉还是很难融入。”刘树成叹了口气,默然摇头。
“这是谭老师给你的信。”苏晨把信递给刘树成,也想说点劝慰的话,可感觉似乎任何话语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只好低头盯着一条潮虫慢慢地沿着墙边的裂缝来回爬动,却怎么也爬不过那条沟。
天色渐晚,刘母在厨房做饭,刘树成要去抓鸡。
“别别别,随便弄点得了,刚摘的新鲜菜好吃,炒两个菜就行了。”钟老师看了看那几只母鸡,连忙劝阻。
“那怎么行,你们大老远过来,中午肯定也没吃好。”刘树成满脸歉疚。
“走地鸡我们都吃过,刚才看见灶台上吊着的腊肉,那个难得,给我们切两片尝尝呗。”曹睿笑道。
“对对对,来个农家小炒肉。”钟老师点点头。
那几只母鸡似乎也为免于魂断今宵而咕咕应和着。
刘树成的弟弟和妹妹都在县里中学住校。
晚上,曹睿和麦少辉在刘树成房间挤挤,钟老师和苏晨睡在他妹妹房里。
木板床又硬又响,房里还不时窸窸窣窣,苏晨辗转难眠,起身悄悄走到屋外。
微风拂面,树影婆娑,苏晨举头一望,陡见满天繁星,想起妙湾岛的星空,她举起手机转了几圈,可惜没有信号。
“睡不着吗?”刘树成从屋里走了出来。
苏晨:“喔,我有点认床,换了地方容易睡不着。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曹睿和麦少辉可能是累了,鼾声如雷。这么简陋的地方,辛苦你了。”刘树成不好意思道。
“不会啊,这里的星星好美,城市里都见不到。”苏晨举头望天。
刘树成:“可是这里的生活很苦,人们都往城市里跑。”
“刘树成,你真的下定决心不回学校了吗?人要改变命运,不还是要靠读书吗?”苏晨认真地看着他。
“书,我会继续读,但现在不是时候,现在我最应该做的是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刘树成语气坚定。
苏晨略有所思,沉默了一阵,忽然说:“命运如此不公,可我却看不出你有多少怨恨。”
“怨恨?心里总都会有点吧。没去珜城的时候,我是县里读书最好的学生,自信满满,可是去了大城市,才知道自己有多土,有多无知,跟那个世界有多么格格不入。在你面前,我就像个卡西莫多。”刘树成低着头。
“千万别这么说,你心地善良,坚强独立,我要是没有父母的照拂,什么事都做不了。”苏晨安慰他道。
“谢谢你,没让我觉得你看不起我。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我像爷爷奶奶那辈人一样一直在山里生活,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可能比现在要幸福得多。”刘树成拔起地上一颗小草,在手里揉弄着。
“我也只能说说这些无用的鼓励,我要是遇到跟你一样的处境,也许早就崩溃了。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度过难关的。”苏晨真诚地看着刘树成。
“能这样静静地听你说话,对于我来说就是一种幸福。”刘树成的目光略带羞涩。
“呃……忽然觉得有点困了。”苏晨垂眼低声道。
刘树成:“那你快回屋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大家跟刘树成告别,曹睿和麦少辉送上兄弟式的拥抱。
“以后有困难一定告诉我们,保持联系!”钟老师伸出手,苏晨也跟着伸出手,刘树成一时有些慌乱,手在身上蹭了两下,轻轻握了握钟老师和苏晨的手,露出憨憨的笑,手心满是汗。
几人又坐上牛车离开,刘树成站在村口目送。
钟老师:“师生们的捐款……”
曹睿:“压在枕头底下了。”
“比起同情,树成一家更需要尊重。”钟老师叹然。
苏晨蓦然望着路边的农田、水牛、茅草屋,就要离开这里了,明明那样真实,却好像梦一场。
何昕婷的江景豪宅,刘树成的土坯房,同一片蓝天下,却似乎不是同一个世界。
有的人一出生就站在山顶上,有的人却要一步一步从山沟里往上爬。
人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家乡,人们大多憧憬未知的远方。
你的故乡就是我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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