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金丝雀为何这样
谢疑彻底醒来是第二天的事。
他的身体素质确实很好, 输了液,睡了漫长的一觉,整个人脸上就看不见疲色了。
又恢复了平时冷淡从容的模样。
谢疑两次醒来的时机都不凑巧, 没看见苏知。
上次是苏知被医生叫走问话,这次是苏知回去换衣服。
苏知当时穿着睡衣就皱巴巴地跟着救护车来了医院,听总助说一晚上都没有回去, 窝在病床内供给病人家属陪睡的小床上睡了一晚。
谢疑看了眼那个小床, 很窄, 不足一米宽, 而且就是用一层海绵垫垫着, 看着就很简陋。
他皱眉,有些烦躁地说:“怎么不让他回去睡?这是能待的地方吗?”
总助:“……”
问他干嘛?这是他能劝得动的事吗?
他连老板的决定都左右不了, 更别说老板娘了?
况且, 他很怀疑, 就算是老板醒着, 也拗不过苏知的决定。
总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助理, 这不是他应该承担的重任。
好在谢疑没有要找他的麻烦的意思。
顿了顿, 总助跟他交代了这次就医的大概过程、结论,以及一些琐碎的事务:“您生病的消息没有告知国内的董事,张董正在对方公司那边实地考察,暂时也不知道, 您看是要继续瞒着?还是……”
谢疑:“不用说了,我今天出院。”
谢疑粗略看了下报告, 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有大问题,只是最近可能积攒到一起,才爆发了一场不适。
总助小声说:“那个, 老板,苏先生给您交了三天的住院费。”
谢疑沉默片刻,嗯了声,没有再提出院的事,吩咐说:“你回去酒店一趟,把电脑和我放在露台的资料都带过来。”
总助却并未像从前那样毫不犹豫地执行。
他原地站定,神色微妙地咳了声,慢吞吞说:“老板,苏先生回去之前吩咐,如果您醒了,让您好好休息。”
谢疑掀起眼皮,看向这个今天特别爱跟他顶嘴的下属。
没说话,但眸光中有冷光闪动。
总助:“……”
总助没能坚持十秒钟,毫无骨气地改口说:“好的,老板,我这就去。”
反正他的话带到了,谢疑接不接受是他自己的事。
到时候把老婆惹生气的又不是他,他一个压根都没有对象的人,才不想给人操心这个,呵呵。
就是身为一个小助理要两头受气。唉。
不过苏知脾气比较好,应该不会像谢疑那样冷着个脸。
虽然也没说什么重话吧,但跟谢疑打交道这件事本身就很让人有压力。
他从谢疑回国发展那时候就跟着他了,相处好几年,即使知道谢疑很多时候并不是在发火,还是会被压迫到。
总助跟谢疑确认好要拿的东西,转身想要离开。
他才刚走到门前,还没伸手,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
换好衣服、把自己收拾妥当的苏知走进来,他回去收拾一趟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比总助想象的速度要快很多,苏知的性格就不是那种雷厉风行的,他还以为需要一会儿,光是来回就要半个多小时呢。
苏知见他一副正要出去的架势,有点诧异地问了句:“去哪?”
总助:“那个,谢总让我回去……”
“让他回去拿点衣服。”
男人微哑的嗓音打断了总助没说出来的话。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知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走。
他越过总助看到男人坐起来的身影,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几步小跑过去:“你醒了!”
谢疑黑沉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嗯,刚醒。”
苏知有很多话想说,但他要先解决眼前的事:“衣服昨天总助先生就帮忙去酒店拿了一些,刚刚我回去又拿了点,嗯,贴身的。”
最后几个字说的略小声。
他提一下手里的背包,放在床边的柜子上,说:“不用再麻烦他回去拿了。”
总助愣愣地站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看着自己前言不搭后语的老板,神色略有些迷茫。
谢疑转脸看他,淡声道:“嗯,既然拿过了就不用拿了,你去休息吧。”
苏知在一旁嗯嗯点头,“总助先生昨天跟着忙前忙后,很辛苦,你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就好。”
苏知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总助因为工作对接需要对当地的事务更熟悉,昨晚一片混乱的时候帮了很多忙,很多就医手续都是总助去办的,苏知才得以陪在谢疑身边。
苏知很感激他帮忙。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肯定顾不了那么全。
总助:???
难道真的是字面意思?
谢疑的眼神不像是有所暗示的样子。
但他仍有点犹豫,小心翼翼地询问:“那我,去休息?”
谢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沉意:“……去。”
总助:“……”
老板,你这变脸速度也太快了。
刚才指挥他去拿电脑的时候不是很有气势吗?
他走出医院大门后,仍旧觉得匪夷所思。
同时对老板怕老婆的程度有了些新的认知。
他的工作狂老板居然有被治住的一天?
还怪魔幻的。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他早就觉得谢疑工作起来有点太极端了,像个不需要任何放松和休闲的机器人一样。
总助本人算是很敬业很能卷的那批,但他在休假时也会去玩玩之类的。
人如果一直绷紧很容易断掉,劳逸结合才能运转得更长远。
据他所知,谢疑是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他甚至不休假,全年工作。
这样对公司而言当然是件好事,谢氏能够做到今年这样,和有着这样一位能力强又工作狂的掌权人脱不开关系。
但从私人的角度出发,他觉得谢疑应当休息休息了。
免得有一天真累出大毛病。
毕竟谢疑在工资上开的价位确实很不错。
如果不慎丢掉了这个老板,他担心很难再找到这么大方的下一位。
……
总助离开后,病房内安静了一会儿。
苏知看着谢疑,男人经过一个晚上的输液和休息,气色已经恢复了,面上几乎看不出异常,昨晚泄露出的那一点弱势苍白像是幻觉般完全消失不见,只有微干燥的唇瓣有些异样。
如果不是男人现在身处病床上,很难相信他刚经历了一次严重的身体不适。
他现在在病床上甚至有几分违和。
谢疑的视线也落在苏知身上,他把青年从头看到尾,只是一个晚上不见,他好像就需要把一晚的份量都补回来。
看得苏知不自在地转了转脸。
这人。太黏糊了。
自从把谢疑和他邻居养的那条大狗联系起来之后,这种印象就在苏知脑海中挥之不去。
过了会儿,还是苏知被盯得要蜷缩起来了,先打破了安静,问:“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疑说:“没有,都好了。”
苏知看他几秒,慢吞吞地问:“哦,医生说你休息不好,也没吃饭,你那天是不是没睡觉?”
谢疑顿了下,“嗯”了声。
这个事瞒不过去,都进医院了,他不习惯狡辩。
苏知:“我刚才回去的时候,看到你买的一大堆东西,你不睡觉就是出去买那个了?”
昨天事态比较匆忙没注意到,苏知刚刚回去才看到。
购物袋里一堆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毫无规律,给他看得一头雾水。
谢疑是去转去做批发生意了吗?
不过,其中倒是有很多他挺喜欢的。
谢疑忽然伸出手,把他揽到床边坐下:“嗯。”
苏知猝不及防坐在病床边,医院病房内的温度没有酒店高,被子都比较厚,坐下软软的,苏知就没有再起身:“那也不要半夜不睡觉去买呀。”
离得近了,谢疑看到更多苏知身上的细节。
他回去洗澡应该洗得很匆忙,至少头发肯定是没有完全吹干的,发根还有点潮,衣领的扣子也没扣好,有一截衣领翻折掖在里面,一看就没仔细检查,差不多穿上就走了。
他喉结滚了滚,长时间没有进食说话,他的喉间有一股干涩。
苏知以为他饿了:“医生说先不让你吃饭,下午再吃,给你输了葡萄糖。你饿了就饿着吧。”
谢疑:“好。”
伸手帮他把掖住的衣领翻过来,歪掉的扣子重新扣好。
苏知今天的话非常多,叽叽喳喳的,几乎一直都是他在絮叨,有时候说话还有点凶。
他当然生气,毕竟,谢疑这次出问题,纯粹就是因为他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给自己作出来的。
但凡谢疑好好睡觉或者好好吃饭,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真是越想越气。
谢疑沉默听着,时不时应两句声。
不知道他有没有诚心接收到苏知的谴责,但至少态度还是很顺从的,不顶嘴。
苏知一边说,他一边慢慢把这小笨蛋身上乱七八糟的地方给收拾好了。
连他头上一撮被风吹起来发丝都给压平下去。
苏知摸摸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很乱吗?今天风有点大,我没注意。”
这地方的气候真是怪,他们刚来那天下雪,然后不下雪了,又开始刮风,太阳就跟装饰一样。
谢疑:“不乱,我就是想碰碰你。”
苏知呆了呆:“你干嘛突然……”
谢疑看向苏知的眼睛。
昨天哭了两次搞的红肿的眼眶已经消退了,苏知身上的水肿一向消得快,此时只有眼角还残存着一层薄薄的红,压了下微微上扬的桃花眼角,让他显得有几分委屈。
再仔细看的话,眉眼间一层淡淡的疲惫,大概率昨晚没有休息好。
想也知道在窝在那种挤窄的陪护床上,能有多舒适?
一想到苏知局促地蜷缩在上面的样子,他心中就像结了个疙瘩似的,很不舒服。
谢疑:“下次别勉强睡在那种地方。”
苏知:“?”
他看着那个陪护用的小床,没太理解谢疑为什么会如此嫌弃。
他在大学住宿舍的时候睡的就是不足一米的床,加一个海绵垫,就是要睡好几年的地方了,也没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就是普通的床,大家都是那样。
苏知并不是因为床才没睡好,他没有那么娇气,又不是豌豆公主。
他只是一晚上在断断续续的做噩梦。
虽然医生说了谢疑的身体没有大问题,也进行过详尽的检查,相关的项目能查的都查了,各项结果都没问题,但男人满脸苍白冷汗连身体都支撑不住的样子,还是一直在苏知脑海中挥之不去。
引发了他一些深层次的恐惧。
他从闭上眼就开始做梦。
有时候梦到自己前世和谢疑吵架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他和谢疑都在针锋相对,不过也不时时刻刻那样,偶尔也会有相对平和的时间,就是太少了。
在梦中回忆的角度很奇妙,有一部分的视角像是分离开,从第三方的视角观看者一切。
看到了些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或许并不是现在才看到,他从前也看到过,毕竟自己没有目睹过的场景是很难凭空构建出来的。
只是两个人关系特别紧张的时候,苏知看谢疑就觉得他黑沉眉眼布满阴鸷凶意,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样。
苏知经常觉得紧张、不知所措,自然也顾不上想别的。
此时再看,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曾经没有被他细思过的微毫之处分外清晰。
那次他在雪地中扭伤脚,谢疑连夜从国外赶回来,半夜时分坐在他床边。
苏知对此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谢疑当时隔着被子亲他脚踝的样子很变态,一睁眼就看见这种古怪的画面,把他吓得差点心跳停了好几拍。
他还差点以为遇到鬼了。
要不是及时辨认出那个影子分外眼熟,他当时可能要拿起床头的台灯砸人了。
苏知吐出口气,嗓音都在抖:“你怎么阴魂不散啊你。”
他有点生气,怀疑谢疑是不是故意吓他的。
男人总喜欢折腾捉弄他。癖好古怪。
他沉浸在惊吓后的紧张中,却没有注意微弱朦胧的月光下,男人浓黑的眉眼染着安静的疲惫,连声音都很沙哑。
“……走开。”
苏知小声说,隔着被褥把男人凑近的脸蹬开了。
男人被他蹬得发出一声闷哼,片刻后,真的没再动作。
一只手臂撑在床沿上,像是一个保持压迫感的动作。
——但说是为了支撑身体不露出异样也说得通。
苏知在梦中模模糊糊地想。
那个时候谢疑会不会也在不舒服呢?
毕竟连夜乘飞机赶回来,坐十几个小时飞机真是一件很累的事,谢疑那阵子本来就很忙。
但是他得不到答案了,这只是他的回忆,甚至从未从存在过此处的时空。
……
苏知夜里惊醒了好几次。
失重感笼罩着全身,心脏咚咚跳,眼前一片漆黑,没有月亮,连窗外的雪色都看不见。
但怕吵醒病人,他又不敢开灯。
每次醒来,他就慢慢地起来凭借着记忆靠到谢疑床边,摸一下他露在外面的手腕,摸到温度才回去继续睡。
这样反反复复的折腾,当然休息不好。
苏知的理智上知道自己想的太多了,谢疑不太可能因为这一场意外出什么事。
并不仅仅是医学数据提供的证据,心中也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应该不是因为什么病症之类。
有一次醒来的时候,看着熟悉的黑暗,苏知在想:
他昨天看到病床上的谢疑,觉得他好像小时候邻居养的那只眷恋主人的大狗。
于是忽然之间,在他这里,谢疑就从一头凶恶的狼变成温驯的家养犬似的。
完成了无缝切换。
但人是不会变的,或许苏知经历过一段多出来的十几年的时光后,在思考处事上略有改变,但本质上仍旧是那个他自己。
他知道谢疑也没有变过。
谢疑应当从前、一直,过去、现在、未来,始终是这样。
只是,他没有意识到。
……
苏知没有休息好,并不是床的问题。
但他不准备和谢疑辩驳这个,哼哼两声糊弄了过去。
苏知:“你快休息吧,再睡会儿。”
谢疑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吃饭,为了保护胃部,只进行了输液。
到了傍晚的时候,才终于被允许吃一些清淡的流食。
苏知看着他吃饭的样子,莫名想起来自己从前胃不舒服的时候,谢疑给他煮的白粥。
其实理论上,他好像应该礼尚往来,给谢疑煮点饭吃?
不过,苏知想想自己连着烧坏三口锅的厨艺,念头刚闪现出来,就被他自己心虚地掐灭了。
算了,算了,他怕再把谢疑送进医院一次,那也太完蛋了。
况且,这地方也没地方给他发挥。
谢疑住的是特级单人病房,很贵。
尤其是他们这种没有当地医保报销的外国人,全额自付,账单拉出来足以让当地一个中产家庭眼前一黑。
不过谢疑显然不会在意这些花费。
钱当然不是白花的,说是病房,其实也有半个酒店的功能,甚至有单独的卫生间,生活很方便。
谢疑昨天在病床上睡了一整晚,虽然他没太大的洁癖,今天也需要洗个澡。
苏知却不同意:“你可以洗澡吗?不行的吧?要是洗着洗着晕倒了怎么办?而且你手上,”苏知说:“换了新纱布呢,不能沾水吧。”
谢疑:“……不会,都可以处理。”
他其实完全没事了,只是因为苏知过度的忧虑,才按捺着在病床上又躺了大半个白天,憋了一身精力。
苏知看起来却是很在认真的忧虑。
他沉思片刻,出主意说:“你拿湿毛巾擦一下算了。”
谢疑:“……”
他的沉默被误以为某种为难,苏知看了他会儿,不确定地问:“你不会现在还没有力气吧?”
虽然这种事情放在谢疑身上好像不太匹配,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毕竟,谢疑一整天都没走下病床。
苏知沉默几秒钟,犹豫着轻声开口:“要不然,我……帮、帮你擦一下。”
这趟来医院他其实没帮上什么忙,病是医院治的,手续是总助帮忙跑去办的,饭他又不会做,他好像就是陪着了一下谢疑,很单纯没用的陪着。
原本兴起这个念头时他还有些窘迫。
但是看到谢疑手上那个重新被处理过的、他咬出来的伤口,他的心口一软,又觉得这是他应该承担起的责任。
苏知抬起头,像是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一样,眸色微亮,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嗯,对,我帮你擦。”
听到苏知的提议,原本想掀开被子走下病床、让苏知亲眼看一下他有没有力气的谢疑顿住。
他黑眸中划过某种看不清的情绪,片刻后,不动声色地收回已经放在被子上的手,浓黑的视线看着苏知,唇角动了动,声音微哑显出些弱气,说:“好,谢谢知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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