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金丝雀为何这样
意识到自己居然又不自觉地想起那个人。
苏知微微皱眉, 将脑海中那个阴魂不散的影子赶了出去。
久久无人操作的电脑屏幕自动熄灭。
苏知从其中看见自己的脸。
其实也没有什么过于外露的神色,只是眉眼间萦绕着一股困惑。
是的,困惑。
他至今仍然对谢疑死了这件事没有太多实感。
太奇怪了。
都说祸害遗千年。
怎么谢疑这个祸害就退场得这么轻易?
苏知知道这件事后, 他觉得自己并不难过。
他没有为谢疑流一滴眼泪。
倒也不至于放个鞭炮庆祝。
不管怎么说, 两个人做的时候他还是有爽到的,虽然谢疑技术有点烂, 不过胜在体力超出常理地好。只把他当成个床伴还是很合格的。
……说太远了。
总之。
苏知至今对“谢疑死了”这件事感到很困惑。
他不能理解。
那种古怪的困惑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一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
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消散,反而像是一丛蛛丝, 在时光的浸染下更深地在他胸腔中扎下了根。
每一次触碰都促使它越埋越深。
几近血肉。
有几次他疲惫地走出公司, 一个晃神间仿佛看到路边滑过辆漆黑的商务车, 熟悉的人影坐在车内露出一张侧脸,眉骨很深,他身上天然笼罩着一股沉郁的气息。
其实平日看不太出来, 毕竟一个看起来随时干点坏事的管理者并不利于企业形象。
装还是要装那么一下的。
但苏知见过很多次。
大部分是在晚上, 在一些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场合。
像面无表情坐在车内的时候, 也隐约泄露出一些黑气,无端令人发憷。
于车窗内转过来看他。
他往前走了两步, 街边红灯结束, 车水马龙一动起来, 鸣笛声嘈杂地响起, 那辆车就如烟雾般消散了。
本来也没出现过。
又或者是在他被追求者告白时。
苏知总觉得那个身影下一秒就会从阴影中走出来, 踩着那些玫瑰花,花瓣被碾踩流下的汁水如鲜血般殷红,或许那人的手上也会沾染上, 随着男人锢住他脖颈的举动, 流到他身上。
在他脖颈上擦出一道红痕, 仿佛猎物被割喉后流出的血水。
“阿知,你在看谁?”
阴森森凑近他耳边,那只手会顺着滑过他的锁骨,在中间的小窝不轻不重地按一下,带来一点令人呕吐似的压迫感。
再划过喉结、下颌。
沿着人体上那些脆弱的、一击致命的部位,像是欣赏自己的藏品般依次检阅过去,最后停在他脸颊边。
问他:“又想离开我了吗?”
苏知最开始还会因为这种问题和他吵架。
往往吵着吵着就发展成“打架”,打完苏知连腰都直不起来。
他渐渐意识到跟偏执狂讲道理是理论不出结果的,结果只能是让对方多想出几个由头干他。
后来他学聪明了,再听见这种神经病的问题直接无视掉。
但还是不好使。
谢疑自顾自当他默认。
妈的。
至今想起来还是很生气。
这狗东西。
总之。
死了就是死了。
死人是没办法再从坟墓里爬出来骚扰人的。
即使这个人死之前再阴险卑鄙、权势滔天也不能。
或许不愿散去的只有活人的不甘。
那一次在玫瑰花中看到谢疑的身影时。
苏知直接把玫瑰花扔进垃圾桶里。
花朵抛落的弧线打碎了追求者的心。
也一并打破了第不知道多少次出现的幻觉。
……
这些幻觉总是很逼真。
苏知一开始的时候有几次真的当真了,觉得自己是不是见了鬼。
半信半疑地去找了道士,对方准备骗他钱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对自己很无语。
兜兜转转还是去了精神科。
医生听了他的叙述,让他做了几项检查,最终见怪不怪道:“病理性的问题暂时没有发现,可能是和对方感情太深引起的心理障碍。有些人过于思念离开的朋友或恋人,是会出现类似的幻觉。我给你开点安神的药,注意多休息,多出门走走,和朋友一起出去旅游什么的,转移注意力、投入新生活就好了……”
苏知:“……”
等等,什么叫他过于思念谢疑?这是怎么得出这种离奇的结论的?
未免也太敷衍了吧。
他怀疑这个医生在随便套别人的案例给他下结论!
不过苏知还是老老实实地遵循了医嘱。
他没有什么朋友,就把时间消磨到了工作上。
确实挺有效。
即使是机械地延长工作时间,并没有多高的效率,但只要让自己陷在好像在忙碌着什么的意识中,他的思维仿佛就可以因此被固定住,不会再乱跑。
已经很长一阵子没有见到过谢疑的幻觉了。
但关于这个人留下来的事物总是来他面前打转。
仍旧很阴魂不散。
……
烦人。
苏知推了一下鼠标,电脑屏幕重新亮起来。
斑斓的色块重新开始晃动,攀爬他的眉眼。
人工给这间孤寂的办公室增添了一丝鲜活气息。
苏知垂下头拿起手机,点开银行卡余额,发现里面于今天下午转进来了五百万。不算小的一笔金额,但汇入原本的余额中,这笔堪称庞大的资金瞬间就没那么显眼了。
没问题。
他切到聊天软件页面,对律师发来的那条打款消息,回复了一句:[收到。]
露出来的聊天框中,可以看见他们以往的聊天记录,不算频繁。
除了确认打款消息外,剩下的大多都是对方主动询问他生活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这嘘寒问暖的样子,好像苏知是他的什么大金主。
但苏知没有给他发过一分钱的工资,不存在任何的雇佣关系。
非要说两人间有什么联系的话,还是要扯回谢疑身上。
这人是谢疑曾经的私人律师。
虽然主业是律师,但实际上更类似私人助理的性质。
据说谢疑给了他一笔非常高昂的薪水,才让他在谢疑死后依旧在为他工作。
只不过工作内容从为谢疑服务,变成了为苏知解决一切生活问题。
有时候苏知想想这个场景,其实觉得有点古怪。
这么一本正经。
搞个跟他像
什么谢疑的遗孀一样。
搞的他们好像真的有什么需要彼此负责任的正经关系似的。
苏知正想把手机按灭,却忽然看见聊天框中对方的状态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过了几秒。
律师:[好的。微笑jpg]
苏知:“……”
这么晚还在秒回,也未免太敬业了。
这是怎样的社畜精神啊?
谢疑到底给了他多少钱才能买到这样的服务?
苏知有时候是真的会好奇这个问题。
律师:[上次骚扰您的那位追求者,您没有再受到过他的打扰了吧?]
苏知:[没有。]
在经历过和谢疑那种疯子的纠葛后,大部分追求者的手段,在苏知眼中跟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区别。
偶尔有麻烦的,他也不费心,直接丢给这位律师。
对方总有办法帮他处理得干干净净。
令苏知情不自禁感叹,这个世界上最擅长在法律边缘游走的人,果然还是最熟悉法律的人。
放在从前,苏知是不会这么顺手地使唤对方的。
他不屑于用谢疑留给他的人,会觉得羞愧、不安、局促和恼怒。
同理,他也不肯用谢疑的钱,称得上很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
信托基金前几年打给他的分红,他放在卡里一分都不用。
任谁见了都要说他一声有骨气。
一如他和谢疑纠缠的那几年中,他每一次拒绝对方时的坚决。
他是没有谢疑有钱,他家是破产了,他从一个富二代变成平民,称得上很落魄。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要为了回到曾经的生活在另一个人面前失去自由、失去话语权,还是谢疑这种本来就脑子不正常的狗东西,他跟谢疑针锋相对成那样,对方都能那么兴奋。
要是真顺着他的意思,苏知很怀疑他能做出更变态的事。
他一直都是这么一个骨子里带着点清高的人。
但,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时候。
就是忽然有一天吧,某一天他路过江岸,看着滚动的江水,水面倒映着城市的人工灯光,五光十色地不断往前涌,每一滴远去的水都无法回头。
觉得好像这样也没什么意思。
跟一个死人较劲什么呢?
忽然觉得很倦怠,他一时间都想不起来,从前是为什么那么抗拒那些东西了。
也并不是觉得从前的自己蠢、自尊过剩。
只是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心情,人是会不断往前走的,每个阶段的自己都是自己。
说起来他如今也三四十岁了,并不算年轻。也就是凭着底子好才经常被人当做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但心态确实已经和年轻的时候不再一样。
苏知如今的思路已经是很务实的形状:
谢疑雇人的钱花都花了,他不物尽其用,他和谢疑两头吃亏,算一算只有中间这个律师在躺着拿钱。
岂不是冤大头?
用起对方就渐渐理直气壮了。
那些打到他卡里的分红,他也不再特意分清楚,有需要就用。
甚至有一段时间有点报复性花钱的意思。
像是要把从前跟谢疑斗得鸡飞狗跳的那段日子梗着脖子不肯用的钱,都一口气补回来。
只是因为那些金额实在是太庞大,个人的花费很难对那种体量的余额产生什么大变化,他挥霍了一
阵子很快就厌倦了。
很快停下了这些没意义的举动。
律师:[其实,我冒昧说一句,谢先生已经离开那么久了,您如果遇上合适的人,完全可以尝试发展新感情。不用因为继承了前男友的遗产产生不必要的愧疚和牵挂。]
律师:[也不用担心遗产的问题,谢先生留下的遗嘱中,并没有您寻找新伴侣就追回的条款。即使您开始一段新恋情,也不用影响遗产发放。]
苏知:“……”
他扎扎实实地楞了一下。
反应过来,有些好笑地想:
你就仗着你老板已经火化成灰,不能从骨灰坛里爬出来把你炒掉是吧?
就谢疑那副别人靠近他一点就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咬死的模样。
要听见下属敢鼓动他另寻新欢,恐怕会气得当场就要咬人。
似乎被自己的幻想逗乐了,他猝然笑了一声,在空旷的办公室内有些突兀地响起。
迟缓了几秒,意识到什么,才收起笑意。
苏知礼貌且敷衍地回复:[谢谢,不劳挂心。]
他按灭手机。
他并不是因为谢疑才不谈恋爱的,他只是单纯对这件事没兴趣。
至少,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不过,谢疑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记得在遗嘱上加一条不许他谈新男朋友的条款呢?
以那个人的占有欲,不太可能没想到这种漏洞。
那么,就只能是他有意留下的。
“……”
活着的时候护食得跟个疯子一样。
死了又假惺惺地放他自由。
……
电脑屏幕因为长时间无人操作再次熄灭了。
苏知在黑沉的屏幕中看见自己。
这次他没有立刻把屏幕唤醒。
于沉默中和自己对视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放在桌沿的指尖忽然抽动一下。
看见屏幕倒影中的自己眨了眨眼,模模糊糊的,好像从眼角滑落了一颗像是眼泪的东西。
在这一刻。
在离开谢疑十几年后。
在深夜无人、只有他自己看得到自己内心软弱一面的安静之地。
他终于无比清晰、再也无法否认地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有一点点,想念那个疯子。
那个只会自以为是用自己的方式爱他的疯子。
—
好像做了很长的一场梦。
苏知的脑子迟缓地启动,脑袋里像是被人为放进去几个不断转动着的、迷乱的旋涡,不受控制的晕沉着。
他还有最后一点记忆。
他在开车从公司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是路过江岸的时候,一辆货车爆胎后不受控制地撞向他。
苏知脑海中的最后一帧画面就是安全气囊弹开,铺满他的整个视线。
再之后,他的意识就跟被拉了闸似的,彻底断片了。
昏迷得太快,甚至都来不及感觉到痛。
苏知费劲地撩起眼皮,想。
看来他要醒了——
那应该是被人救了送到医院?
苏知彻底睁开眼。
外界的光源落到他的眼中。
眼前是一片斑斓的色彩,各色的灯光不断闪动,渲染出动感的氛围。
“……”
医院为什么会是这种灯光?医院可以蹦迪吗
?
苏知的脑子还是很晕,理不清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让被人捏住下巴提起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视线也跟着被迫仰起,猝不及防看到那张已经十几年没见过的,眉眼英俊刺人、神色略显阴郁的一张脸,才悚然惊了一下。
——谢疑!
不过下一秒,他就淡定了。
哦,死人是不能复生的。
那我就是在做梦了,或许是又产生了幻觉。
眼前无法解释的一切都合理起来。
就是这个梦或者幻觉也太真实了。
真切到他甚至能感觉到谢疑手指上的茧。
谢疑手指上长着淡淡的茧,这和他身居高位的气质略显不搭,苏知隐约知道是因为他小时候的经历并不太顺利,不过具体的他就不清楚了,他跟谢疑就不是能闲聊儿时经历的关系。
这人指节上的微茧摩挲过他的下巴,带着一阵细微的痒意。
谢疑阴沉地看着眼前的人,因为他的到来,酒吧包厢中的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一个个吓得跟鹌鹑一样彼此抱着团。
歌声也停了,只有灯光在尴尬的晃动着。
大家都意识到了气氛很凝重,风雨欲来。
只有苏知这个主角之一看起来因为醉的太厉害了,还没反应过来。被掐住下巴也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谢疑沉沉盯着他,眉间冷郁得像要结成冰。
苏知跟他吵完架不肯回别墅,被以前的“朋友”说服来酒吧放松一下。
就喝成了这副样子。
要是他再晚来一点,恐怕苏知能醉的满地乱爬。
他垂下头,正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苏知耳朵上留下一个咬痕。
苏知最恨他在别人面前做出这种举动。
结果就见人呆呆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用脸颊在他指节上蹭了蹭,嘟嘟囔囔地,反倒自己好像很委屈似的说:“谢疑,你……你跑到哪去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快带我回……回家。”
反正是幻觉。
苏知用自己晕眩的大脑想,在幻觉里随便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
“……”
谢疑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醉的迷迷糊糊的小情人。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了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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