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
从世嘉花园的阳台看出去，夜半时分的景色十分宜人。
柔柔的月光洒在小区中央庭院的树丛里，高低错落，光阴交叠。四下寂静无人，安静在书房和阳台之间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托腮凝思，脑袋里不断编织着她的连载故事最后一期的内容。
是啊，连载了一年有余的《小骗子误入诚实国》终于要步入最终章了，宛如自己怀胎十月即将临盆，安静欣慰之余又越发小心翼翼，想让这个陪伴自己许久的故事能拥有一个最好的结局。
结局的大纲她早就拟好了，也在方编辑那里过了审。只是因为出版社要拿这篇故事去参选年末的金天鹅童话故事奖，反而让安静下笔越发谨慎。
她来回踱步寻找灵感，随即郑重其事地又坐回书桌前，活动活动手指继续开工。
电脑屏幕上，是小骗子旅程的最后一程：
小骗子历经千辛万苦，千难万险，闯过了阎王爷设置的层层关卡，终于找回了他心爱的姑娘。他小心翼翼护住昏昏睡去的女孩，仰起头，用疲倦而祈求的目光看向阎王爷。
看着小骗子伤痕累累的身躯，连高高在上的阎王爷都为之动容，脸上的厌恶之色渐渐褪去，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他挥挥扇子，最终对小骗子说，“你走吧，带着她一起走吧。希望从此以后，你能有一颗坦诚的心，诚实地对待所有人，不仅是这个女孩儿，我是说所有人。如果以后，让我知道你又行骗了，不论是骗了谁，我都会让勾魂使者来重新带走她，你明白了吗？”
小骗子大喜过望，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孩儿，郑重地点点头。
………………
安静一直写到凌晨，天空隐隐泛了鱼肚白才终于完稿。她眨巴着酸涩地眼睛，把稿子传进方编辑的邮箱，随即打着哈欠赶紧扑到床上补觉。因为今天还有一件大事儿邀请了她一起前往，那就是——
许芊芊买的学区房终于能过户了！
于是安静还没踏踏实实地睡上几小时，一阵电话铃声就兴高采烈地钻进安静的梦里了。安静揉揉惺忪睡眼，半眯着眼睛接起电话，只觉得许芊芊的声音如同喜鹊一般叽叽喳喳的，
“安静安静，你还没起床啊？下午可别迟到啊，房产交易中心，认识的吧！等结束了我请你们吃饭。”
安静笑了笑，“没忘呢，我等一会儿就起床了，一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陪你迎接这一人生中的重大时刻！”
于是下午三点，化了淡妆穿着崭新小皮靴，裹着一件棕红色毛线连衣裙的安静就款款地出现在房产交易中心门口。一见面，她才发现今天的许芊芊更漂亮，倒不是打扮得有多精致，而是她脸上红彤彤的喜气，怎么也遮不住。
遥想着过去这一年里，许芊芊无数次看房，无数次错过，无数次懊悔，又无数次叹息，终于等到了现在！她卖的房子收到了尾款，忙不迭地就交清了她购买的学区房尾款。直到她拿到房产证小本本的那一刻，安静甚至发现她的眼角闪过一丝泪光。
安静大惊失色，“喂喂，芊芊，你怎么哭了？”
“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我甚至能理解那些奥运会冠军为什么要咬金牌了！我都想咬一口这本房产证！”许芊芊激动道。
安静哭笑不得，与身旁的刘波涛对看了一眼，彼此相视一笑。刘波涛今天是作为负责合同的中介员工，陪同一起来办理过户的。见许芊芊激动地握着小本本和老公打电话，而刘波涛的注意力始终都在安静身上。
今天的安静很漂亮，粉白的侧面，微微烫过，稍稍卷曲的长发垂落在腮边。但这些美好之处，都不是刘波涛最在意的，他问她，
“你的眼睛有点儿红？”
“哦？有吗？”安静眨眨眼。
“有，你昨晚又熬夜写稿了？”刘波涛皱眉。
“嗯……”安静微笑道，“写到结局篇了，特别慎重，所以稍稍熬夜了一下。”
“稍稍熬夜？”刘波涛挑眉。
安静略略心虚道，“嗯……早上三点多睡下的。”
刘波涛叹气一声，“这还叫‘稍稍’啊？”
安静吐了吐舌头，“难得一次啦。今晚一定好好睡觉补回来。”
那厢，挂断电话的许芊芊雀跃地朝两人挥手，“走吧走吧，今晚我请大家吃饭，就附近的麻辣辣火锅怎么样？我老公已经去占位子了，别客气，别推辞，今天是我的大好日子，千万别和我客气！”
………………
许芊芊的老公名叫徐远洋，大老远的，安静就瞧见徐远洋高高大大的个子矗立在火锅店门口，正朝他们打招呼。
许芊芊径直奔到老公面前，在一米八朝上的徐远洋面前，顿时显得小鸟依人起来。
徐远洋一脸憨厚，“大堂还有最后一个空桌，我给占好了。”
许芊芊就嗔道，“没有包厢了吗？”
“包厢有啊，但……”他压低声音道，“包厢是要最低消费的。”
许芊芊眉头一拧嘴巴一撅，“我们四个人，还怕吃不到最低消费？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干嘛坐大堂吃呀。大堂还有人抽烟，等咱俩回去，一身烟味儿怎么抱儿子？”
徐远洋赶紧道，“行行行，都听老婆的，我这就去改包厢！”
眼见着夫妻俩一唱一和地聊着，安静站在不远处看着，目光不禁变得温柔。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吸引了刘波涛，又或者说，刘波涛是时时刻刻都在注意她的。
于是刘波涛问她，“你在想什么呢？”
安静侧头看他，抿嘴一笑道，“我看着芊芊和老公这幅高兴的模样，就想起那一对小夫妻。就是，买了我房子的那对夫妻。签完合同的那天，他俩也是这般兴高采烈，像是对未来充满期待似的。这生机勃勃的模样，真让人羡慕。对中国人而言，房子就是家的基础，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一个证明房子属于自己的小本本，真的真的太重要了。”
刘波涛也笑了，“看得出，许小姐和她老公，感情非常好。”
“是啊，芊芊上大学时，打暑期工，就认识现在的老公了。这么多年了，他们感情一直很好。”安静道，“啊，也不是没有争吵过，比如为了买学区房的事儿，他们就争执过无数次。芊芊总觉得，为了儿子能有更好的未来，必须有一套学区房；可她老公却觉得，孩子的个人努力比上什么学校更重要。”
“哦？”刘波涛诧异。
“看不出吧，他俩真的为了这事儿争执过许多次。所以芊芊怀孕时，好几次都是我陪着去看房。”安静说，“其实，夫妻之间哪有不争执的啊，毕竟是两个活生生的人，两个各有想法的鲜活个体。但是没关系，两人之间，哪怕想法不一致，有摩擦，有猜忌，有不满，有埋怨，都没关系，只要对彼此足够坦诚，开诚布公地把各自的想法都说出来，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芊芊和她老公就是，谈了吵，吵了又谈，最后她老公认可了芊芊的想法，两人齐心协力，终于把学区房买好了。”
可能是面前的芊芊夫妇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吧，也可能是昨晚才给小骗子和他心爱的姑娘一个美好的结局，总之今天的安静分外感性，不知不觉，絮絮叨叨说了一堆。
她蓦然回首，还生怕刘波涛听得不耐烦，却见对方的眼神专注，正紧紧凝视着自己。
安静一怔，脸上一红，“啊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不，你说得很好。如果彼此坦诚，任何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刘波涛微笑着。
安静眨眨眼睛，总觉得他的笑容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但她还来不及深究，徐远洋已经换好了包厢，招呼他们进去了。
………………
今晚兴致高昂的许芊芊不仅点了牛羊拼盘，生猛海鲜，甚至还点了两扎啤酒。徐远洋客气地询问刘波涛，“刘先生喝酒吗？”
刘波涛摆摆手，“我就不喝了，酸梅汤就行。”
许芊芊就笑道，“刘先生是开车过来的吧，等会儿还要送安静回家呢，自然不能喝酒。”
徐远洋之前见过刘波涛，但他只知道刘波涛是地中海的员工，此刻就感叹道，“哦，车接车送，现在的中介服务可真好啊！”
一句话，顿时让许芊芊笑得合不拢嘴，筷子上的贡丸都滑落在地。她努力克制着笑意，挤眉弄眼地看向安静，说，“现在的中介服务特别好呢，对吧安静，来来来，刘先生不能喝，那你来一点儿呗！”
说着，她倒了一大杯啤酒给安静。
安静酒量虽不济，但啤酒还是没问题的。她笑盈盈地正准备接过杯子，身旁的刘波涛却伸手捷足先登。
刘波涛把酸梅汤放在安静面前，说，“昨晚熬夜写稿到凌晨三点，今天就别喝酒了，免得晚上又睡不好。”
安静小小争辩一下，“今晚是替芊芊庆祝呢，半杯行不行？”
刘波涛闻言，就拿过个空杯，倒了小半杯啤酒给她。这一幕落在徐远洋眼里，他不禁好奇地朝老婆递了个八卦的眼色，而芊芊立刻回复了他个肯定的目光。
徐远洋这才后知后觉：哪儿是现在的中介服务都那么好啊，应该说是刘波涛这个中介，只对安静这个客户如此好罢了！
………………
一顿风卷残云，热气腾腾的火锅被捞成一锅清汤。酒足饭饱后的四人走出火锅店。许芊芊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微微凸起的小肚子，轻轻打了个酒嗝儿，拉着老公的手道，
“走吧，地铁站在前面。”
刘波涛赶紧道，“我是开车过来的，先送你们回去吧。”
徐远洋正想说‘好’，许芊芊一个瞪眼飞过去，低声道，“坐什么车呀，做电灯泡才是呢。走走走，坐地铁去，正好消化消化。”随即她对刘波涛展颜一笑，“不了不了，这个时间点容易堵车，我们坐地铁反而更快呢。你们慢慢堵，啊不，你们坐车回去吧。拜拜！”
说罢，她挥挥手，拉着老公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
安静坐上刘波涛的车，扣上安全带。
吃得饱饱的肚皮让她浑身惬意，更何况刘波涛的车，不知不觉她也坐了一年了，他隔三差五总开车带她看房，所以这部不算新也不算贵的车，对安静而言，已然成为一种日常。
就如同‘家’一样，平平淡淡的日常，就是最温馨惬意的所在。
于是，安静舒舒服服地在副驾驶座上伸了个懒腰，随即看了看手机。她忽然侧过脸，对刘波涛说，
“刘波涛同志！”
“嗯？”刘波涛发动车子，正要开上马路。安静突然如此郑重其事地称呼他，让他愣了下，“怎么了？”
“你啊，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安静挑眉道。
“哦？”刘波涛不明所以。
安静就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老实交代啊？”
此话一出，刘波涛更是糊涂了。他微微侧头也看向安静，心中琢磨着：难道该对我老实交代的人，不正是你吗？
的确，从王凯那儿听说了安静曾经和梁严一起相约看房，显然这事儿，安静是特意瞒了他的。
他心里不是不难过，也想过要追问她。
但，他知道时机不对：安静正要截稿，她正在为金天鹅奖而努力，现在真不该为了那些有的没的而去打扰她。而最重要的，是他该用什么身份去质问她呢？
他和她，彼此是身处怎么样的关系之中呢？
他甚至问自己：刘波涛，你真的有资格去问她吗？
思前想后，很多事情都是越去思考就越没了行动的，刘波涛也是如此。他本已经打算把这件事儿吞下去，咽下去，不再去提及。然而此时此刻，他和安静坐在狭小而温暖的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靠得很近。安静俏丽的脸被路灯斑斓的光轻轻扫过，他甚至能感受到安静柔柔的呼吸正在轻抚自己的脸颊。
居然是她在问他，有什么要对她老实交代的吗？
刘波涛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凝滞，但他很快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从容道，“我的确想不到有什么，是需要主动和你交代的。我对你一直都很坦诚，不是吗？”
“哦，真的吗？”安静的脸上显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我给你一个提示，我妈妈，你和她说什么了吗？”
“伯母？”刘波涛更是不明所以。
安静凝视着他的脸，好一会儿才道，“真的不是你？你没对我妈告状，说我昨晚熬夜写稿吗？那她是怎么知道的？她发微信问我呢，问我昨晚到底几点睡下的，以后不可以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啊，刘波涛长长地舒一口气。略一思考后，他说，
“估计是因为微信步数记录吧。”
“什么？”
“其实，我今天早上七点起床就注意到了，你的微信步数记录，显示你从凌晨十二点起一共走了近一千步。大晚上的，哪儿来的步数？所以你妈才察觉你没睡的吧。”刘波涛道。
“啊……对哟，我昨晚找灵感时，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手机就在口袋里。”安静恍然大悟，才讪讪笑道，“不好意思啊，看来是冤枉你了。”
“是啊。”刘波涛淡淡一笑。
车果然堵住了，长长的车龙堵在红灯前，仿佛一眼看不到尽头。
刘波涛得以把更多注意力放在安静身上，他侧头，凝神看着她。
他终于忍不住问她，“所以，你呢？”
“我？”安静疑惑地指指自己。
“对。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对我老实交代呢？”刘波涛如是问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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