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告别刘波涛之后，安静匆忙赶到出版社开会。她的人端坐在会议室里，可脑袋却始终空空荡荡浑浑噩噩，方编辑说的话大半都左耳进右耳出了。
“所以……啊，我知道了……”见方编辑皱眉看着自己，安静尴尬地笑笑，“不如你再把修改建议发一份电子稿给我？抱歉，我今天状态不太好。”
“我看出来了，你今天和游魂似的无精打采，是昨晚熬夜了吗？”方编辑说。
安静只得点点头。
“赶稿辛苦了，那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方编辑体贴道。
从出版社出来，安静握着手机，一路心绪不宁。她心里有一百个声音在彼此争吵，
“不会吧……不可能吧……”
“去问问梁严？兴许不是他呢！”
“不可能是他吧，梁严从未对自己露出过半分想要毁约再卖的意思啊！”
“可，不是他又是谁呢？哪儿有那么巧，同是城中花园，同样的楼栋号，同样的已经签约但是还没过户的房子！”
“可……梁严真的是那样的人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父母筹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卖了房子，还关心自己卖亏了没有。他一边对自己表白，一边还暗地里觉得自己卖亏了，想要毁约再卖？”
“所以，一定得问问他啊！”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愿意出高价的买家……”
“如果他真找到了，那我怎么办？”
“所以，赶紧去问他啊！”
“可就算问了，他会说实话吗？”
安静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她冲进咖啡馆买了一杯冰美式一口气灌进肚子。冷得她一个打颤，这才稍稍冷静下来了。她于是选个位置坐下，握着手机，屏息凝神地准备打电话给梁严。
手指有些发抖，迟迟按不下去。
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她一怔，心被狠狠纠起来！
还好是个陌生来电，她接起来。
“喂，你是？”
“你好。”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是安静，安小姐对吗？”
“我是。”
“你好。我是梁太太，就是城中花园的房主。你明天有空吗？我有事儿想和你当面谈一谈。”
………………
该来的总会来。安静庆幸，幸亏刘波涛一早提醒过自己，不然半分心理准备没有的她兴许真的会惊到失态。
隔天，安静依约走进那间熟悉的地中海房产中介，刘波涛默默地摆上茶水，而精心打扮过的梁太太微笑着早已恭候了。
安静茫然地想起，半年前在这间会议室，自己满心欢喜地签下购房合同；几个月前也是在这间会议室，她把房子卖给了一对满心期待的小夫妻。当时的一切一切都是如此顺利，让她恍惚觉得，自己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美好。
晴天霹雳从梁太太涂着鲜艳口红的唇齿间而来。
她看着安静，眼里有三分歉意，而更多的是一份笃定。
她言简意赅，“城中花园的房价涨了多少，安小姐也知道。我的意思很简单，加60万，房子还是你的。”
“可我拿不出那么多。”安静心灰意冷。她很失望，今天只看见了梁太太，梁严没有来，“我的情况你知道，我父母凑钱，我自己的存款，我还卖了自住的房子，才勉强买得起你的房子。”
“我正是知道你没多少钱，才只开了60万的。”梁太太摆出一脸同情，“可我也不想做冤大头啊。城中花园同户型的房子，最新的挂牌价是多少，你知道吗？”她瞥了一眼刘波涛，刘波涛不语，于是她就自己说了，
“是850万呢。”
安静也看向刘波涛，刘波涛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梁太太继续道，“这笔账，我帮你算算。我们当初的协议价格是650万，而现在这房子能卖850万，我等于亏了200万。而现在我只让你补给我60万，三分之一都不到，不正是体恤你一个女孩子没什么钱嘛。”
刘波涛见安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忍不住出言道，“可是梁太太，最新挂牌价是850万不假，但也未必卖得出去啊。”
梁太太就笑道，“最近楼市那么火，城中花园小区好，学区也好，纵然卖不到850万，卖830，820万也绰绰有余。你们也别框我，我早就打听过了，我家楼下同户型的，上周成交价格就是820万，我……”
安静打断她的滔滔不绝，“所以，如果我拿不出60万，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梁太太正色道，仿佛此刻切入正题，“那我们就解约呗。”
“解约的话，梁太太你要赔偿安小姐房款的20。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刘波涛赶紧道。
“650万的20，就是130万。”安静喃喃。
“安小姐，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们合同上的购房价是570万呢，另有80万算在装修补充合同里。所以赔偿款是570万的20，也就是114万。”
安静一惊，本能地看向刘波涛，“是这样的吗？”
刘波涛徐徐点头，“是这样的。当初这么做事为了给你减少税款，但……如果你们真的解约的话，的确是按570万算的赔偿款。”
原来梁太太一早就算得清清楚楚，安静甚至觉得，她应该是已经找到了出更高价的下家，不然此刻的她为何苦口婆心地劝自己解约呢？
梁太太面对垂头不语的安静，叹了口气说，“反正安小姐，如果你拿不出60万，我肯定不会把房子卖给你的。我们解约，好聚好散，我赔偿你114万，中介费也都由我来出。你拿着这笔钱，还能再买房子，对吧……”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但安静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焦灼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眼眶红了又红，湿润欲滴。她看着手机微信，上面是昨晚她给梁严发去的微信。
她说，“你母亲打电话给我，约我明天在中介公司见面。发生什么事了，你能不能亲自和我说一下？”
“梁严，我有点怕。”
而梁严，始终没有回复她。
………………
走出中介公司，安静只觉得阳光刺眼无比，差点儿被台阶绊倒。她脚下一个踉跄，幸好被刘波涛扶住。
“啊，谢谢。”她回眸。
“安小姐，你脸色不好。”刘波涛担心道。
“昨天没睡好……怎么可能睡得好呀。”她自嘲。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还有近两周就到最后过户的日期了，在这之前，你得下决定。”刘波涛问。
“我真的拿不出60万。”安静讷讷，“其实昨天梁太太打电话给我，我就已经猜到了，我很仔细地盘算过，我是真的拿不出这个钱，我也……不能再伸手问父母讨要了。他们也不容易。我有上网查过，如果我不愿意解约，也不愿意接受赔偿的话，可以选择和卖家对簿公堂。但是……”
“但是劳民伤财，旷日持久，而且结果也未必是自己想要的。”刘波涛道。
“对啊。”安静苦笑着，熬夜的眼睛微微红肿，“其实，梁太太已经找好下家了，对吗？”
刘波涛迟疑片刻，还是点头道，“我不想骗你……我问过凯哥，凯哥也帮忙打听了，的确是这样。”
“下家愿意出多少钱？”
“具体金额，凯哥就打听不到了。但梁太太说得对，上周同户型成交价820万，应该就在这个数字附近。”
“我明白了。谢谢你。”安静酸涩地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再见。”
她看着刘波涛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的关心赤，裸，裸地写在脸上，但此刻的安静已经顾不得了。她一路疾走地回家，抬起头，远远就能看到城中花园的房子映衬在蓝天白云之下。
看上去是那么美好。
安静终于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曾经的每一天，她都会微笑着告诉自己，离搬进理想中的房子又近了一天，所以她要努力工作，认真写稿，好好还贷款。生活总是越来越好的，不是吗？
而现在，看着那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房子，安静只觉得讽刺。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忽然调转方向往地铁站走去。
她要去找他。
她要当面问他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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