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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这一道行礼声,  成功打断了诸萦和蔺尚的对话。

        不止是他们俩,连同其他学子的目光都不由的向殿门外望去。最先进门的不是宋王,而是两个弯腰开道的寺人,  气氛像是被凝固了起来,陡然严肃,让人的心下意识的高高悬起。

        下一刻,传来布履和坚硬的方砖相接触的声音,  往上瞧去是穿着一身深红色长袍的宋王。他气质卓然,既有饱览群书的文气,又不乏君主与生俱来的贵气威严,  只是面色尚有些苍白,像是刚刚病愈,  故而还有些虚弱。

        宋王一进来,台下的学子都纷纷起身,  冲他弯腰一拜,一屋子爽朗清举的行礼声,“拜见王上!”

        这画面当是极为悦目,能在这个时代识文断字,又能在诸国游历,  不是出自公卿贵胄,  也定然是士族出身,极少有庶族或是平民百姓。

        因此,  即便容貌有所差异,  但他们身上的气度,举手投足间的容仪,  无不令人心折,  颇觉赏心悦目。

        和学子们不同,  台上的老者捋了捋胡须,较其他人都晚上两拍,不紧不慢的站起来,缓缓地朝宋王弯腰一拜,带着些年老者的迟缓。

        宋王毫不怪罪,他笑着朝老者走去,“廉思先生,孤贸然前来可是扰了你和殿内诸生商讨学说之道。”

        廉思摸了摸他花白的胡子,眼睛皱出笑纹,“王上说笑了,恰巧老夫在同他们解惑,亦是传授儒家学说。若蒙王上不弃,不妨一道听听老夫的拙见?”

        宋王莞尔而笑,愈发衬得他面容清俊,“如此,孤便在一旁观之,只盼勿要打搅先生才好。”

        在廉思和宋王互相自谦的你一言我一语中,宋王独自在台下,凛然于众学子,跪坐在绣了繁复纹饰的豪华奢靡版的席子上。

        眼看着其余诸生还都站着,宋王望向诸生,态度宽厚,“孤只是在旁听一听罢了,诸位不必拘束紧张,方才如何,此时便如何,只当孤……”

        他原本是望着学子们,面带笑意的说着此话,可是突然间,不知是瞧见了什么疑惑的蹙起眉头,连话都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知道耳旁听到老寺人提醒般的咳嗽声,才注意到众人都在注视着自己,他这才移开目光,状似如常的继续道:“只当孤不在此,如寻常一般即可。”

        虽然方才宋王的失态十分明显,但是又非失德失意的大事,并无劝谏的必要,众人也不是没有眼色,自然只当未曾瞧见,配合着宋王的话,赞叹了一番宋王的仁义宽厚之后,又重新在席上跪坐。

        廉思先生则在台上神态自若地继续讲述上一位学子所问,当然,除了廉思先生还能维持原先的轻松,毫不紧张之外,其余的学子无不是面色紧绷,亦或是悄悄将脊背挺得笔直。

        当然,若论轻松,或许还有诸萦能保持平静。但是,诸萦的五感特别灵敏,所以她很敏锐的察觉到不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诸萦觉得,方才宋王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

        莫不是看出她是女子身份了?

        不该呀,诸萦陷入沉思,只是在人群中瞧了一眼,无论如何应该也不至于能瞧出来。她堂而皇之的坐在这里,其他人明明离她那么近,都未曾发觉。

        既然暂时没有解释,诸萦干脆不纠结,只是下定决心,还是保持低调些。

        看着上头的廉思先生,诸萦悄悄挪了挪腿,刚刚沉浸在两家学说的争辩中,还不曾注意,现下被宋王的突然出现一打岔,诸萦的心神不似方才专注,自然而然就察觉到腿上的不适。

        按理来说,她应该出去走动走动,但是一则这样出去未免太过显眼,二则机会难得,她还想继续听下去,纵使这里常有论述争辩,但诸萦有种预感,未必会有今天这般精彩。

        单从宋王和廉思先生相处时,如此礼遇的态度来看,廉思先生绝对是一位当世大家。

        算了,没什么不可以克服的。

        诸萦心一坚,继续往下听。

        当她重新将目光落在上头的时候,廉思先生已经说完了。他含笑望着底下的学子们,等待他们继续提出问题。

        出乎诸萦意料的是,这次站起来的竟然是她身侧的蔺尚。

        他对着上首的廉思先生先深深一拜,然后面容有些腼腆的露出一个浅笑。更令诸萦差异的是,他竟然真的十分实诚的将宋王忽略,既没有顺带和宋王行礼,连目光也都只集中在廉思先生身上。

        当真做到了如宋王方才所说的,一切如常,只当他不存在即可。

        诸萦得出结论,她身侧的这位蔺尚,是位实诚人,而且半点也不阿谀奉承。

        不知是否是因为太过紧张,蔺尚的话竟然说的磕磕绊绊,“学生、学生不才,有、有一事不解……”

        而他的这副模样,竟然引得某些人发笑,先是一声突兀的笑声出现,紧接着不少的学子都跟着发笑,也有些学子始终板正,见有人嬉笑出生,更是面露不满。

        蔺尚的脸也跟着涨红,但是他并不因为其他学子的嘲笑声而停下来,仍是继续问道:“学、学生曾听、听过一位儒生言,唯有、唯有通读经义方是正道,钻、钻研他道,皆为不入流,敢问先生,何、何解?”

        在底下有学子笑出声之时,廉思原本和善舒展的眉头就悄无声息地紧皱了起来,但是见蔺尚仍是继续向他询问,怕令蔺尚难堪,所以并不发作,只是眼中流露出鼓励之色。

        待蔺尚问完,廉思捋了捋胡须,正要回答,但似乎底下的某位学子同一侧的人窃窃私语了些什么,另一位始终面色严肃的学子一挥袖子,神情中隐有薄怒。

        “唧唧长舌,无知村妇行径也,吾不屑与尔为伍。”说完,这位面色始终严肃的学子,冲廉思先生和蔺尚分别一拜,神色微有惭愧,但仍是掩饰不住眉目间的怒气。

        他道:“请恕学生无礼,然,随意拨弄是非,嘲讽他人,实非君子行径,与之同坐在侧,令学生不耻,如坐针毡。”

        宋王看着这场面还有发展,竟然真的一语不发,便如他所说,全然当作旁听。

        在台上的廉思先生叹了口气,捋着胡子摇了摇头,“既然你与他不合,便换个位置吧。”

        他既不批评那位嬉笑他人,甚至在底下窃窃私语胡乱评议别人的学子,也不对愤然而起的学子说些赞许或者不喜的话,而是看向蔺尚,语气温和,“你这个问题,老夫恐怕不能立时解惑。

        不过,若想知晓究竟和解,老夫却有一法。只是需要尔等一道。这样吧,你先坐下。”

        蔺尚点了点头,向廉思先生一拜,“是。”

        然后廉思先生看向其他的弟子,看起来似乎还是很和蔼,“方才,老夫观尔等面色各异,有人嬉笑,有人紧促眉头,老夫且问问你们,缘何嬉笑,缘何蹙眉?

        尔等不妨如老夫和仲胥君一般,就此论论。”

        这……

        竟是直接将问题抛给了底下的学子们。

        底下先是一片嘈杂之声,是学子们在纷纷议论,也有人不知所措,互相对望。

        就在这时,仍旧是刚刚愤然而起的学子,他站了起来,执手一拜,“学生以为,既然吾等今日齐坐于此,便有同窗之谊,理应互相照料,怎可因小小失常,便大加嘲讽?

        再者,此为传道授业解惑之地,喁喁窃语,何等不尊师重道,此为错也。”

        说完,那学子垂首一拜,又跪坐回去。

        但是被他明言指出的学生显然也不是易与之辈,在底下睨了他一眼,然后也站起身冲廉思先生一拜,不过他还朝宋王的方向也躬身一拜,然后才洋洋开口。

        “敢问这位‘同窗’,方才是否有人结结巴巴,连话都难以说清?此举是否有所失礼?”这学子咄咄相问后,又朝廉思先生的方向看去,口中道:“学生以为,嬉笑怒骂乃人之常情,先人曾道,君子坦荡,学生以为若是想笑而强行掩之,不外乎是在心中笑,如此,反失了本真,岂不成了矫饰的小人?”

        听他这么一辩驳,似乎又有些道理,竟也有学子赞同的点头。

        而最先愤而起身的那位学子,或许是辩才不及他,此刻虽气的面色铁青,却说不出什么反驳之语。

        眼瞅着这等肆意嘲笑他人之人占了上风,再瞧瞧他洋洋得意,满是自得的脸,诸萦在心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深吸一口气,终归是不能做到无动于衷,所以也跟着站了起来,朝廉思先生一拜。

        然后便看向占据了上风,口口声声称要本真的学子。

        诸萦唇一弯,眼一眯,看着是在笑,但又气势十足,分外有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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