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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8 章


见夏菊花寻思过来了,  五爷还好心的向她解释:“你知道我那一炕小鸡仔,冬天更不好养活,就怕见风,  再说人来人往的,谁知道带没带菌?到时候他们跟你学习就行了,  不用再往我家里带。”

    所以你是在报复我,  今天带代副部长他们去看你孵小鸡吗?夏菊花很想问问五爷,  咱们讲点理行不行,  那不是她非得带去的,是代副部长自己要求的。

    再说,五爷不是一直孵小鸡,  不咋出屋了吗。人都说不咋跟人交流的人,  脑筋有时候会不够使,  到五爷这儿,咋主意还是一套一套的呢?

    最终夏菊花并没问出口,因为这样有心情与她开玩笑的五爷,  是她愿意见到的——有心情开玩笑,说明心里是安乐的,看得到生活中的快乐之事。不管是五爷还是七奶,能保持这样跟她开几年玩笑,  瞪她几眼,  才让她的生活更有乐趣。

    带着对生活的无限憧憬,夏菊花变得更加忙碌起来:眼看着又到年底,五爷的生日该操办起来了。今年平安庄的猪养到了五十头,已经交到收购站四十头,换回了近八千块钱,留待来年给社员分红时加进去。

    剩下的十头猪,  陈秋生已经跟夏菊花和五爷商量过了,九头分给社员过年,加上剩下的一头,都留到五爷过生日的那一天杀了,全平安庄的人一起连吃杀猪菜带分肉,好好热闹热闹。

    尽管五爷嘴上说着不用那么浪费,就算是杀猪过生日,也应该他自己出钱。可那嘴咧的、眼睛眯的、脸上褶子皱的,无不显示他对自己生日如此被重视十分自豪。

    夏菊花知道五爷自己有钱,别说过生日杀一头猪,就算再杀两头也够了。可她并不同意:“眼看着咱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你老人家就让我们借你生日高兴一回。以前你过生日是我们各人尽各人的心,单独给你添菜。现在大家不想单独给你加菜了,你老人家不会觉得自己不受重视了吧?”

    五爷不由笑骂道:“可不就是怕你们觉得我是个麻烦,不愿意给我过生日了。看吧,今年是不想给我加菜,来年一定连生日都不想给我办了。”

    话虽如此,五爷过生日全生产队的人一起聚餐的事,再次敲定了。

    夏菊花的事儿可不止这么一件,她又到编织组走了一圈,得知年前的订单都已经发出去了,大家现在编的,都是今年好销的品种,准备存些货给来年打基础。她便跟赵仙枝几个商量了一下,决定从腊月二十六开始,安排好值班的,轮流放个年假。

    听说年假可以放到正月初六,赵仙枝这个大嗓门直接嚷了起来:“可算是能放假了,我都几年没给家里忙年了,今年可得好好给他们过个年。”

    她说到最后,声音咬的挺重,夏菊花怀疑她在正话反说,这个年的过法,很值得李常旺加小心。不过就算赵仙枝折腾也只是折腾李常旺,他们两口子打打闹闹半辈子了,应该折腾不出啥新花样。

    搞定编织厂,方便面厂和粉条厂稍微有点难度:外售订单可以停上几天,部队的订间都是加急的,一有需求马上就得供货。

    常春芽对夏菊花为此犯愁有些奇怪:“咱们一向都是两班倒,过年的时候让大家只上白班,大伙就能高兴得跟过年一样了。”

    夏菊花不由笑了:“人家本来就是过年,还用高兴得跟过年一样?”

    常春芽也发现自己后半句是废话,只看着夏菊花笑没辩解。夏菊花则向她道出自己的心思:“我不怕别的,就怕这两个厂子的人,听说编织组放那么长时间的假,心里有意见,干起活来不尽心。要是出点质量问题,咱们牌子砸了是小事儿,战士们吃坏了就是大事。”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句话放在哪里都适用。别看编织厂只是平安庄生产队的厂子,可酸辣粉厂和方便面厂的工人,同样会把双方放到一起比较。

    尤其是酸辣粉厂和方便面厂,都招了些女工,如果听说编织厂妇女们一放假就放十天,心里难免失衡。妇女们扯起闲话来的本事,夏菊花是一眼也不想看。

    陈秋生觉得夏菊花不必担心:“听说城里工厂工人,过年过节上班的,都有加班费。实在不行咱们也给大家发点加班费得了。或者有人觉得自己过年歇不着,等年后安排他们轮班歇几天也行。”

    这的确是一个平息怨言的办法,夏菊花其实早已经想过,却受了上辈子的影响——她记得上辈子好些人宁可不要加班费,也愿意回家跟亲人过年,所以忘记在两个厂子上班的人,都守家在地,天天能跟家人见面。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期的人们,普遍家底都不厚实,处于原始积累的阶段。说原始积累可能严重了一点,不过人们愿意增加自己财富的愿望是相同的。有了加班费与调休的双重诱惑,说不定想过年期间上班的人,得通过一番争抢才能达到目的。

    见夏菊花同意了自己的意见,陈秋生还是有些小得意的,便问起是不是可以开始走访了。这也是平安庄近年来才形成的习惯,每到年底,要把全大队的五保户和军属都走访一遍,还要把与平安庄有关的县里单位都拜访一下。

    夏菊花每到年底,占用时间最长的就是这一项,又是别人不能替代的一项:县里有关单位,平时哪会接待大队级人员?也就是平安庄发展的好,夏菊花又太有名,她每次去拜访,人家才会笑脸相迎。

    五保户与军属在大队干部之中,同样更信服夏菊花,有些事儿别的大队干部到场,他们都不会说出来,只有到了夏菊花面前,才会说心里话。

    所以不管哪一处,都要夏菊花亲自走到。

    因是冬日,夏菊花怕五保户们生活出现问题,最先走访的就是他们。好在全大队的五保户也就十三户,七奶和老董叔都名列其中,现在生活安排得好好的,不用夏菊花特意跑一趟,剩下的十一个老人,夏菊花一天之内全都看完了。

    别问夏菊花动作咋那么快,是不是在走过场,因为她看望的头一个老人,只向夏菊花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自己能不能跟七奶他们一样,住进平安庄养老院。

    对此夏菊花自然答应:虽然大队这几年来,给各生产队五保户的补贴是一样的,可是生产队间的村风还是略有不同。那些东西,各生产队倒是都给老人们送到家了,也只限于送到家了。想跟平安庄似的,其他社员自发给老人送菜背柴,或是帮着洗衣做被褥,却十分少见。

    当初平安庄只有两个五保户老人,却修了占四个宅基地大小的养老院,就是给全平安庄大队的五保户都留了房间。只是这事儿夏菊花不好硬性决定让人搬去,现在老人自己想去,夏菊花便代表平安庄社员热烈欢迎。

    五队长孙庆林听到自己生产队的五保户要去平安庄养老院,脸上有些挂不住,想劝老人还留在五队,被老人直言拒绝了:“队长,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怕我故土难离。可哪里黄土不埋人,再说平安庄离咱们五队才多远一点儿,我这也不算背井离乡。”

    一番话把孙庆林说得脸通红:他知道自己生产队的人,不如平安庄待五保户尽心。可那不是因为五队现在不如平安庄富裕嘛,等到五队也跟平安庄一样富得流油,他们也能跟平安庄一样,单独给五保户盖砖房。

    夏菊花没理会孙庆林的心思,对他说:“我觉得搬到平安庄没啥。反正五保户的供养都是大队出,发到平安庄和发到五队都一样。再说养老院已经住了两位老人,他们到了一起能说说话,比自己天天在屋里闷着强。”

    人家两边都同意搬,孙庆林自然无话可说。他嘱咐老人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等他跟夏菊花看完另外两名五保户后,就送他去平安庄。

    出了屋子,夏菊花才对孙庆林说:“孙队长,我觉得你对老人还是要耐心一点。”

    孙庆林一直红着的脸更红了:“我知道今天态度不大好。可是大队长,你也看到了,我们生产队一直按照大队的标准照顾他,他却非得要去平安庄……”

    现在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了?夏菊花说出来的话便有些不客气:“你只说按大队的标准照顾,大队是什么标准?照顾人可不光是给点吃的喝的,就是照顾了。五保户自己孤单了一辈子,时不常组织人给他们打扫一下卫生,陪他们说说话,有时比给他们吃的喝的还重要。”

    孙庆林一下子说不出话,夏菊花轻轻叹一口气,没再跟他说别的:人的观念想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平安庄社员,现在对七奶和老董叔态度亲近,没事时帮着干点活,也是她几年来潜移默化完成的。

    何况五队还有两个五保户,依然要在这里生活,她说得太多了,孙庆林起了反感,受罪的将是那两位老人。

    不想另外两个五保户见到夏菊花,提出的要求与头一位一模一样,都表示自己想带着口粮,一起到平安庄养老院生活。哪怕孙庆林的脸已经不能看了,夏菊花还是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干脆告诉他们不着急自己收拾东西,自己会从平安庄派拖拉机来接他们过去。

    听她要派人来接自己,两个老人都哭了一鼻子,说自己的东西自己能收拾,也能背到平安庄去。孙庆林听了两位老人的话,才发现自己与夏菊花之间的差距,红着脸小声告诉老人,一会儿他就让自己老婆孩子来帮着收拾。

    别人他不好支使,他的老婆孩子还是能支使动的。

    不想他带着老婆孩子往三户一走动,社员们看到了纷纷问起原因,听说三位老人要搬到平安庄养老院,都跟来动手收拾起来,让三人又掉起了眼泪。

    帮着收拾的人之中,还有三位老人比较亲支的侄子、侄孙,没有一个人提出挽留他们的话,更坚定了他们去平安庄的决心。

    没收拾到一半,刘志福已经开着拖拉机来了,对老人们说:“你们只带自己的衣裳就行,养老院那边被褥都是新的,不用带了。”

    这是夏菊花让他转达的,为的是现在的农村,大家卫生习惯并不算好。老人们可能很长时间没洗过澡了,被褥不能不知多长时间没拆洗过,里头长没长虱子都不知道,拿下马来不如直接扔了。

    过了一辈子节俭日子的老人,自然舍不得自己用了一辈子的被子。刘志福就开玩笑似的告诉他们,养老院给他们准备的,都是七斤里外三新的棉被,盖上去跟躺在云彩里差不多,别舍不得自己已经硬得跟铁似的破被褥了。

    听他这么一说,老人们没反应呢,连上的社员已经问开了:“谁去都有新被子盖?”

    刘志福点头。

    人又问:“有新被褥了,也得给做新衣裳吧,要不几天那被褥不就又跟打铁的似的。”

    刘志福还是点头。

    孙庆林见他一脸平静的说着养老院给老人们的种种待遇,丝毫没有多养三个不是本生产队老人的不满,本就羞愧的心里,越发想找地缝钻进去了。

    他私心里还希望刘志福是夏菊花的侄子,在嘴上替夏菊花买好,便跟着拖拉机一起送三位老人到养老院,要看看刘志福说得是真是假。

    拖拉机刚停在养老院门口,老董叔便出来了,跟车斗里坐着的三位老人打招呼:“你们来了,快下来快下来。志福也是的,这么冷的天也没说让他们盖床被子。”

    被报怨的刘志福冲老董叔一笑:“我寻思着道也不远,五六分钟就到了,大家穿的厚实冻不着。”

    老董叔轻轻拍了他一下子,让他快帮着卸东西。自己则拉着三位看得眼花儿似的老人进院:“以后咱们都在这儿长住,看的日子长着呢,先进屋暖和暖和。七奶给你们浇水呢,一会就见着了。来,快来,这是你们的屋子,炕刚烧起来,得过一会儿才能热乎,要不先去我屋里呆会?”

    也就是一问,老人们都想看看自己以后生活的房间,不会真到老董叔屋里歇着。

    正房一共七间,老董叔领着他们进的是最东头的三间:“这三间你们自己挑,看中哪间住哪间。这间隔壁就是我的屋子,我可先说好,我睡觉打呼噜,觉轻的别住这间。”

    一句玩笑,让新来的三位老人放松了下来,跟着孙庆林一起打量起屋里的东西。他们都觉得,刘志福在五队说的太保守了,屋里岂止有新被褥,那些好东西他们自己都不敢买。

    以后都要归他们用了!

    正想着刘志福,他的声音已经从外头传来了:“七奶,你咋自己提这么多暖壶,快给我。”

    “你当七奶是纸糊的,仨暖壶都提不动了?”七奶嘴上不服老,还是被刘志福接过两个去,自己提了一个进了有人说话的屋子。

    刘志福自己把另外两个暖壶分别放进房间,站到院里大声说:“七奶,老董叔,我先去四队接人了。我大娘说了,让老董叔别自己去背柴火,一会儿我接完人,使拖拉机一趟就拉过来了。”

    “快去吧你。”老董叔看似嗔怪的笑骂:“有这工夫早把人接来了。”

    他如此对刘志福说话,让五队的三位老人有些吃惊:“你这么跟人家说话,不怕人家生气呀,以后用拖拉机的时候,不管你咋整?”

    “他敢。”老董叔语气里带着些小傲骄:“菊花骂不死他。”

    七奶在一旁不赞同的摇了摇头,热心的对三位新来的同伴说:“你们行归置归置自己的东西,西厢房北边那间,是咱们洗澡的地方,里头暖和着呢。我在厨房烧好水啦,谁想先洗谁去洗洗。”

    孙庆林几乎想夺门而逃,脚下却咋也迈不开步,慢慢帮着老人收拾起来。老董叔见他们都忙着归置东西,自己到厨房找七奶:“听说四队还得来两个,你一个人做饭,怕是忙不过来。”

    七奶不以为意:“以前我倒盼着给人做饭,可家里就我一个孤老婆子,做多了也没人吃。现在我还能再做几天,等做不动了再让菊花找人吧。生产队人人一摊子活儿,让谁来伺候咱们,我心里都不落忍。再说,菊花也为难不是。”

    “那行,以后洗菜、烧火的活都归我。”老董叔觉得七奶说的有道理:他们自己还能动弹,尽量别给生产队添麻烦。只要他们这两个平安庄生产队的人不生事,外来的几个人更不敢挑三拣四。

    一直没走的孙庆林,留到最后反而淡定了:除了三队的五保户外,四队、小庄头的五保户,跟他们生产队一样,都被刘志福接到了养老院。

    李大牛一见到孙庆林,冲着他苦笑了一下:“咱们几个大老爷们,真没妇女细心。”

    四队长嘬了下牙花子:“别说老爷们粗心,也别说大队长是妇女细心。我看出来了,这是咱们几个没上心。人家五保户也看出来了。”

    如果不看出来,为啥都要搬到平安庄养老院来?仅仅因为平安庄养老院住的比自己的破房子舒坦吗?孙庆林不由想起三位老人收拾东西时,不停抹眼泪的情景:他们肯定也舍不得自己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却知道再在那个地方生活下去,哪天自己没了都没人知道。

    住进养老院就不一样,这里人多,早起谁没出房门,隔壁的人都会问上一句,他们担心的情况不会发生。

    这应该就是老人们一定要来养老院的最大原因。

    他想到的,李大牛和四队长也想到了,三个人都没脸进屋,蹲在院子里抽起烟来,想等夏菊花来时,向她做个检讨再回生产队。

    可惜夏菊花一直没出现,倒是刘志福送了一趟柴火后,陆续又来了几个平安庄的老头老太太。他们的年纪看起来要比七奶小些,腰也有些弯了,走路却很有劲,胳膊上都挎着个篮子,一来就直接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出了说笑声,炊烟在傍晚的霞光中升起,传来一阵炝锅的香气。

    李大牛站起身来,说:“算了,咱们回去吧。再从各自生产队的粮仓里,送点粮食过来。虽然人家平安庄可能不稀罕,可该尽的心咱们得尽。”

    夏菊花并不是有意冷落新搬进养老院的老人们,现在她还在大队部接着齐小叔的电话:“……行,我知道了,我们平安庄保证接待好。啥,还得有一名专职解说员,齐书记,你这不是难为我吗,我上哪儿给你找人当解说员。”

    原来齐小叔打电话,是告诉夏菊花,地区代副部长他们回去后,直接写了一份内参给地区主要领导。领导们对平安庄的发展十分感兴趣,组成了有所属县副县长参加的参观团,两天之后要到平安庄进行参观考察。

    考虑到这是头一批到平安庄参观考察的,来人规格又高,齐小叔便让夏菊花规划一下参观路线,再找专人给解说一下。

    夏菊花听了头都大了,路线好说,对解说员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上辈子电视里见过的,身材姣好、上身黑色西装、下身一步裙,手里拿个小木棒,嘴前挂个微型麦克风,眼角眉梢带着高傲的姑娘们。

    平安庄没有这样的姑娘,现淘换都淘换不着!

    可把夏菊花给愁的,饭都不想吃了。常会计见到点儿了她还不回家,便问:“大队长,你还有啥事儿吗,咋还不回家呢?是不是今天把各生产队的五保户都接到平安庄养老院,怕那几个生产队长跟你闹?”

    闹她是不怕有人跟她闹的,她有比那还闹心的事儿:“两天以后,地区宣传部要组织各县副县长来参观。你说这冰天雪地的,有啥好看的。光看还不行,他们还想要有人给他们当解说员!”

    咋不上天呢?自己没长眼睛吗,看就行了,解说啥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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