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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五爷知道夏菊花惦记着给妇女们分钱的事,  让她走前自己倒想起一件事儿来,不放心的嘱咐夏菊花:“这回再买回苇杆,还是等着生产队统一买完以后,  再卖给各家。”
  
  夏菊花一听就明白,  五爷是担心别的生产队,  发现平安庄社员私人买苇杆,  会想到私人编席掺到公家的一起卖给供销社。到时有人说嘴又是麻烦事儿,  不如生产队统一买了,  各家用多少悄悄付钱的好。
  
  反正县供销社已经把三百五十张席的钱给付了,  还是按着两块七一张的价格付的,  平安庄生产队现在不缺买苇杆的钱!
  
  可是编席的妇女们,尤其是在家里帮着亲娘编席的姑娘们,太想马上拿到自己的劳动成果,早已经把生产队围了个水泄不通。
  
  幸亏陈秋生有了上一次分钱的经验,早早用桌子堵住了门口,才没被这些妇女们冲进屋里。可是一群妇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把该分的钱数了又数,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数对了。
  
  “翠萍,队长还没来吗?”这个时候还是自己媳妇可靠,  当然要是队长来了那就是靠山到了,  他陈秋生可就谁也不怕了。
  
  张翠萍也在桌子外头急得乱蹦:“你倒是快点儿数钱呀,  这么点儿小事还得麻烦队长。不就是那么点儿钱吗,  你这会计是咋还数不明白了呢。”
  
  赵仙枝几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跟着起哄:“就是,  秋生这会计还不如让翠萍干呢,至少她不会让我们等这么长时间。”
  
  “她不让你们等这么长时间,  却能把自己该得的钱都赔进去。”夏菊花一边往里挤,  一边打趣赵仙枝居心不良。
  
  大家见夏菊花来了,  也不围着门口打转了,一个挤一个的给她让地方。陈秋生跟见到亲人一样喊着:“队长,你可来了,快进来。”
  
  夏菊花好气又好笑的说:“这里边又没我的钱,我进去干啥,你要把翠萍的钱分给我是咋地。”
  
  大冬天的,陈秋生愣是被妇女们吵出一脑门子汗来:“你不进来,这钱没法分。”
  
  咋会没法分呢,又不是把所有的钱都分掉,只要把早先登记好的,每户晚上自己编的席钱分给个人就行。夏菊花看了赵仙枝一眼,马上赵仙枝就冲着大家喊开了:“排队都排队,说了多少回了谁的也少不了,咋还往前挤呢。”
  
  “你不是挤到最前头了,还好意思说别人。”常仙草照例怼了赵仙枝一句,回头却帮着吆喝大家快排好,谁要是不排队那就别想领钱。
  
  “李大丫,五张席,一共十三块五。”陈秋生见妇女们七扭八歪的总算排出前后来,向排在第三个的李大丫招呼着让她领钱。
  
  不管是排头一个的赵仙枝还是排第二个的常仙草,都没觉得陈秋生越过自己叫李大丫有什么不对——就算是让她们两个先领了钱,她们也要继续站在前两个位置上,总不能真让队长自己维持秩序不是。
  
  可是听到李大丫一下子就领了十三块五毛钱,妯娌两个不由齐齐吸了一口气:“这么多?”
  
  “没听陈秋生说嘛,供销社按两块七一张收席了。大丫家一共编了五张席,可不就是这么多钱。”
  
  “还是生闺女好,大丫有两闺女帮着编席,比咱们一个人编席,多挣多少钱。”
  
  难得的,两妯娌说到了一处,两双眼睛都盯着李大丫手里的钱。李大丫被她们看的发毛,顾不上再点一遍,直接放进兜里。
  
  红玲姐两个都跟着她娘来领钱,见亲娘把钱放进兜里,说不上觉得失望还是认为本该如此,小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儿挂不住。
  
  “大丫。”一直看着李大丫领钱的夏菊花,不得不出声提醒一声,李大丫对她笑了一下说:“嫂子,我没忘。等回家就给她们两个分钱。”赵仙枝妯娌两个的眼神太可怕了,李大丫可不敢现在就把钱分给闺女。
  
  亲耳听到李大丫的保证,红玲姐两个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跟自己同样的兴奋,都乐了。别人家的姑娘就拉一拉自己娘的袖子,提醒亲娘同样别忘记自己的承诺。
  
  没见到钱时的承诺,跟见到钱后的兑现是两个概念,好几个当娘的都觉得自己当初答应的太快,承诺的太多。夏菊花看出她们的想法,一边看着陈秋生发钱一边说:
  
  “你们别觉得给孩子们分点儿钱就心疼,要不是孩子在家里替你们收拾家做饭,你们能放心的在场院里编席?”
  
  那几个心疼钱的妇女被说的脸上飞红,夏菊花干脆跟她们说明白:“要不是场院里地方小,我都想让闺女们也跟着去场院编席。你们自己想想,是让闺女去场院挣工分合算,还是在家里又替你们干活又编席拿现钱合算。”
  
  “队长说的对。”夏菊花的头号拥护者赵仙枝,头一个站出来帮腔:“大丫要不是家里有红玲、红翠两个闺女帮着,能一下子交上来五张席?”
  
  谁心里没点小九九,自然能算得过来,让闺女要家里编席拿现钱更合算。于是妇女们又开始当着夏菊花讨论起她爱听的话题:“队长,你说供销社也能不要布票,就卖给咱们布吗?”
  
  这一点夏菊花倒是有点把握,却没法把话说满。只能给大家打预防针:“人家供销社可能会有点儿处理布。既然说是处理的,那就有可能会蹭上点儿脏东西,或者划个小口子什么的。要是人家东西拿来了,不管是谁碰上了,不要可以,不许当着人家的面埋怨。”
  
  不要布票的布,还比前两天的布更便宜,埋怨的那是傻子。领完钱的妇女们都没回家,凑在一起商量着该给闺女做个什么样式的褂子,最好一年四季都能穿的那种。
  
  姑娘们听着各自亲娘的议论,一个个抿着嘴,脸蛋兴奋的通红。她们都到了好美的年纪,可家里以前吃饱肚子都不容易,哪儿来的钱特意给她们做新衣裳?倒不是从来没做过新衣裳,可那样子跟自己亲娘的一模一样,穿出来把姑娘们衬的老了好几岁。
  
  现在她们自己编席挣了钱,队长不光劝着亲娘把自己那份给自己拿着,听说单独给姑娘做新衣裳的主意,也是队长想出来的。每一个姑娘都不时的往生产队屋里看一眼,盼着队长能出来跟她们说上两句话。
  
  除了刘红玲刘红翠两个,姑娘们对夏菊花并不熟悉,以前听得最多的,是夏菊花咋跟男人一样干重体力活,命太苦。现在听的最多的,却是夏菊花咋有主意,脑袋咋灵活,带着妇女们挣现钱,把生产队的男人都比下去了。
  
  一个女人把男人都比下去了,这在姑娘们以前受到的言传身教中,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所以她们很想近距离看看夏菊花,跟她们的亲娘到底哪儿不同。
  
  如果,仅仅是如果,她们多跟夏菊花学一学,是不是有一天也能把男人比下去?那样她们嫁人之后,就不用象亲娘说的那样,对婆家所有人加小心,而是自己当家作主了吧。
  
  请原谅这些单纯的姑娘们吧,她们最大的不到二十,最小的也就十一二岁。在她们刚记事的时候,运动已经开始,复课闹革命之后,家里从来没想过让她们上学的事儿——对于农村孩子来说,五六岁的小姑娘就应该会喂鸡扫院子,十来岁就得学会做饭带弟弟妹妹,好让大人安心的上工。
  
  既然家里的活儿需要她们,又有哪个家长想到该送她们上学呢?所以她们的眼界是窄小的,思想是单纯的,想的最长远的事儿就是将来嫁进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现在夏菊花让她们看到,与以往受到教育不一样的风采,虽然嘴上说不出,可心里都觉得做夏菊花一样的女人,要比只想着嫁进一个条件不错的人家可让姑娘们期待。
  
  好象队长很希望大家都认字,生产队为此专门给刘力柱记工分,就是为了让他教孩子们认字。
  
  单纯的姑娘们并不等于没有心眼,她们同样懂得投其所好的道理。于是等妇女们都领完钱,继续去场院里编席,终于可以脱身的夏菊花,就被以刘红玲为首的姑娘们拦住了。
  
  “大娘。”刘红玲跟夏菊花学编席的时候,还没觉得大娘多难接近,可现在被姑娘们撺掇着叫住夏菊花,心里没来由的紧张。
  
  好在夏菊花对两个勤劳能干的侄女印象很好,听到刘红玲叫她,就停下来笑眯眯看着侄女,等着她说出拦住自己的理由。
  
  身后好几个姑娘一起捅咕一下刘红玲的后背,让她快点把大家的请求说出口。刘红玲却觉得自己要说的话,可能会给大娘添麻烦,有些不知道怎么张口。
  
  夏菊花看出她的为难,静静的看着刘红玲。她的目光有一种安抚的力量,刘红玲终于开口了:“大娘,我们能不能也跟着力柱叔一起学认字?”
  
  好事呀。夏菊花很肯定的点头:“能呀,为啥不能。不是说谁家的孩子去学认字都行吗,晚上你力柱叔上课的时候,你们自己去听就行了。”
  
  刘红玲的头慢慢低下了:“大娘,你能不能跟我娘说说,我和红翠白天肯定好好编席,晚上让我们两个去跟力柱叔学认字。”
  
  夏菊花看向全都一脸希冀看着自己的姑娘们,心里明白了。还是钱闹的。现在供销社把每张席的价格提高了两毛,会让妇女们更加疯狂的编席,除了她们自己编以外,已经学会编席的姑娘们,更成为了各家挣现钱的主力军。
  
  虽然在夏菊花的要求下,妇女们都承诺这次会分给姑娘们一张席的钱,可为了下次能卖出更多的席,她们会要求在家的姑娘们抓紧每一分钟编席。
  
  这样一来,别说是晚上跟着刘力柱去认字了,只怕姑娘们原本那点儿可怜的休息时间,都会被挤占的一点儿不剩。
  
  “你们都会编双喜席吗?”夏菊花突然问刘红玲。
  
  刘红玲点点头:“嗯,大娘你虽然只教给我编福字席,可是双喜席就是跟福字席的字不一样,多看几遍我也能编出来。”
  
  “队长,我会编双喜席。”孙招弟的姑娘陈小满低声说:“我能教给红玲编双喜席。”
  
  陈小满跟她娘的性子一样,同样有些胆小,在人前不怎么说话,就算是在家里也没什么存在感,做为邻居的夏菊花隔着院墙,就没听过几次她的声音。
  
  现在小满能主动说教刘红玲编双喜席,夏菊花真是挺意外的:“是小满呀。我们家房子刚起来的时候,你才刚会走,现在都能帮着你娘编席了。”
  
  陈小满没想到夏菊花会跟自己说这么多话,腰身不由的挺直了些,却没有接夏菊花的话,冲着她微笑一下就低下有些发烫的脸蛋。
  
  夏菊花没再说什么,拉着刘红玲的手往场院走。姑娘们不明就里的跟了两步,看明白夏菊花的方向,渐渐停了下来。
  
  听到身后脚步声停了,夏菊花回头冲姑娘们招招手:“跟上,都跟上,咋停下来了呢。”
  
  刘红玲也向红翠和几个跟她关系好的姑娘招手,小声告诉她们,只要她大娘想做的事儿一定能成,让她们只管放心跟着夏菊花走。
  
  本就报着向夏菊花学的心思,姑娘们只犹豫了一下,就都跟着夏菊花来到场院。远远听到妇女们斗嘴的声音,夏菊花不得不承认,不让姑娘们来场院里编席是正确的:
  
  这些娘们一高兴起来,嘴上就没把门的,想说啥说啥,好些话真不适合姑娘们听。
  
  为了不让姑娘们尴尬,夏菊花远远就叫了一声:“赵仙枝。”
  
  场院里的斗嘴声瞬间消失,然后是哄堂大笑的声音,接着赵仙枝就从苇墙里急急忙忙跑出来,边跑边问:“队长,你找我有事儿?”
  
  夏菊花示意她看看自己身后的姑娘们,才说:“孩子们知道你们在场院里编席,天寒地冻的比她们在屋里编席辛苦多了,想着来看一看。里头有地方吧?”
  
  赵仙枝看了姑娘们一眼,冲夏菊花挤挤眼睛:“有,孩子们来了又不占啥地方。”说着侧身让夏菊花等人进去。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小,妇女们全都抬头等着呢。见里头有自己闺女,还都问一声:“你们咋来了,这儿这么冷,看看就行了,一会儿快点回家做饭知道不?”
  
  亲眼看到自己的亲娘大冬天只坐一个蒲团,头顶露着天,冷风不停的从上面灌下来,亲身感受着场院里的寒冷,好几个姑娘的眼圈红了:“娘,还是我来场院里编席,你在家编就行了。”
  
  被叫的妇女没想到姑娘这么知道心疼自己,又是感动又有点儿内疚,一迭声的让闺女快回家,场院里编席是有定量的,不是她们能完成得了的。
  
  看着好几对母女凑到一起说亲近的话,安宝玲凑到夏菊花跟前,冲她竖起大拇指:“嫂子,你这招太厉害了。”
  
  夏菊花轻声说:“厉害啥,不让闺女们知道她娘挣工分不易,不让当娘的知道闺女是自己贴身小棉袄,为了几张席钱娘两个离了心,那才叫丢了西瓜捡芝麻。”
  
  “所以我才说嫂子你厉害。”安宝玲有些羡慕的看着被两个闺女一边一个抱着胳膊的李大丫说:“最有福气的就是二嫂。虽然二哥犟了点儿,可是人家有两知道心疼人的闺女。”
  
  夏菊花难得调侃了她一句:“你现在生个闺女也不晚。”
  
  安宝玲闹了个大红脸,低头编席不理夏菊花了。夏菊花笑笑站直身子,冲着妇女们问:“都跟闺女亲热够了没有?要是亲热够了,我有点儿事儿得跟你们说说。”
  
  “队长,你说吧,你说啥我们都听。”张翠萍没等赵仙枝开口,抢着表态,气的赵仙枝瞪了她一眼,看到的人就笑。
  
  姑娘们哪儿见过这样的嫂子、婶子们?一个个跟着抿嘴。她们想到夏菊花接下来会说的话,紧张的看着她。当娘的发现闺女的紧张,还劝她们:“没事,咱们队长说正事的时候好板脸,可人最好不过了。以后在街上碰着队长,要主动打招呼叫大娘,知道不?”
  
  夏菊花接着说她的:“刚才我正好碰着闺女们,知道她们好些人都在家里帮着你们编席。正好这次供销社要的席多,还急。我就想着,福字席还是咱们在场院里编,双喜席就让闺女们在家里编去,你们觉得咋样?”
  
  大家都知道供销社还要二百张双喜席的事儿,可编福字席编的正顺手,所以场院里大家编的仍是福字席。听夏菊花要让姑娘们在家里编双喜席,没闺女帮忙的妇女忙问:“队长,那我们晚上在家里编的席,还收吗?”
  
  “收呀,咋能不收。就算县供销社不要,咱们公社供销社巴不得你们多编点儿呢。”
  
  听说不耽误收自己额外编的席,自然就没有反对的意见。夏菊花这才接着说自己的打算:
  
  “不过也不能天天拘着闺女在家里编席,这么大的闺女眼看着要出门子了,也得让她们认几个字。晚上让闺女们都跟着刘力柱认字去。翠萍,你也去。头天刘力柱教的是啥你都记下来,第二天先问问,哪家的闺女没学会,就不用她再编席了。”
  
  啥?妇女们面面相觑,不明白闺女认不认字跟编席有啥必然联系。夏菊花用自己早就想好的理由跟大家解释:“刚才我问红玲会不会编双喜席,招弟家的小满就会。可见年轻人的脑袋比咱们脑袋灵,学啥都快。”
  
  “我想着让闺女们多认几个字,说不定下次她们自己就能琢磨出新花样来,省得咱们一直编这三个花样,人家供销社总有不想收的时候。”
  
  好象是这么一个理儿,张翠萍看着夏菊花,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其他人不如张翠萍想的多,都被夏菊花画出的那张大饼给诱惑了:要是自己闺女也能跟队长似的想出新花样,所有人都得围着自己学编席,那场面……
  
  “队长,今天我就让小满去跟力柱学认字。”
  
  “可不是咋地,学认字又没坏。,要是闺女将来找的婆家远,还能往家里写信呢。”
  
  “对,听说人家城里招工的,都要认字的,不认字的一个也不收。”
  
  慢慢的,话题又被扯远了,姑娘们想不到自己想破头没办法的事儿,队长三言两语就给解决了,有点儿不敢相信的问:“队长,我们真能编出新花样吗?”
  
  夏菊花就给小姑娘们打气:“等你们编熟了,就知道花样都是自己想出来的。认的字多了,哪些字编上去好看,你们也就自己会分辨了。不过现在可不能急,得先把二百张双喜席给我编出来。”
  
  最后的话,夏菊花是故意虎着脸说出来的,姑娘们呀  了一声,跟着就小声的笑了起来。红玲更是放开李大丫的胳膊,抱住夏菊花的:“大娘,你放心吧,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调皮的丫头。夏菊花满意的拍了拍红玲的手,笑着对妇女们说:“你们可都听见了,闺女们都保证能完成任务,你们呢,能不能按时完成任务?”
  
  “能!!”妇女们的声音可比红玲一个人的声音大多了,吓得正好走在苇墙外头的陈秋生和刘大喜一激灵:“队长这是又跟那群娘们说啥了?”
  
  刘大喜的嘴角不由扯开来:“不管说的是啥,反正是好事。”
  
  可不都是好事儿吗?第二天林主任又带着供销社的马车出现在了平安庄,带来了十把暖壶、十个脸盆,还有一百来尺的各色花布。
  
  暖壶和脸盆都是全新的,被几家想娶媳妇的一抢而空。花布的外边不同程度的有点儿脏,可下一回水保证能洗得掉。平安庄的妇女们没挑没捡,不管分到谁头上都高高兴兴的付过钱就走。
  
  林主任有些惊讶的跟夏菊花说:“夏队长,咱们平安庄的妇女同志们觉悟很高呀。”要是别的生产队,怕是为这一点儿脏要讲价,要争论凭啥卖给自己不卖给别人。
  
  夏菊花也觉得脸上挺光彩:“嗯,我们生产队的社员都是识大体顾大局的。”
  
  这话就有点儿不好接了,毕竟林主任带来的布,花色都是时下最流行的,还比供销社往出卖便宜了五分钱。
  
  好在跟夏菊花打交道的时间长了,两人也算是老熟人,林主任不介意跟她开个玩笑:“我看平安庄最识大体顾大局的,就是夏队长了。对了,你怎么不挑点儿布?”
  
  夏菊花不好说自己家每人一身新衣裳的布都已经备齐了,只说:“还是先让社员们先挑吧,我要是想买布的话,找彩霞就行。”
  
  自己还真是忘了王彩霞,林主任一笑翻过这个话题,问:“你编的新席,王副主任还没看过吧,不怕她埋怨你?”
  
  夏菊花悄悄对林主任说:“我让人给公社编了五十张,就是还没编完呢。等她来找我算帐的时候,直接把席往她面前一摆,她还好意思埋怨我。”
  
  见夏菊花有了应对的法子,林主任笑了:“不管咋说,我也是红星供销社出来的,当然希望红星供销社能越来越好。”
  
  “对了,你们生产队的原料问题,是怎么解决的,用不用县供销社出下面?”再希望红星供销社好,林主任还是关心平安庄的席能不能按时编完,对原料问题十分关心。
  
  夏菊花表现的胸有成竹:“放心吧,应该没什么问题。”
  
  的确没什么问题。刘大喜几个人在五爷的安排下,把周围几个大队都走了一遍,刚透露出平安庄想收苇杆的意思,就被人拉住不放,生怕他们看不上自己生产队的苇杆。
  
  就连平安大队另外四个生产队长,听到风声之后都去找过李长顺,还想把自己生产队的苇杆卖给平安庄。李长顺恨不得一巴掌把几个人拍出大队部,冲着几个人就是一顿骂:
  
  “你们还好意思让我去找夏菊花!上回卖给人家苇杆后,你们说的是啥,自己都忘了?就算自己忘了,别人还记着呢,我没那个老脸再去给你们讲情。”
  
  李大牛有些不服气的说:“我们也没说啥嘛,夏菊花咋那么小气,要不说老娘们成不了大事儿呢。”
  
  “夏菊花成不了大事儿。”李长顺被李大牛的言论气乐了:“人家成不了大事儿,却能不买你们生产队的苇杆。你能成大事儿,就自己想办法把生产队的苇杆给用了,别在那堆着让人闹心。”
  
  李大牛一下子蔫了。三队队长有些不甘心:“大队长,当时就是大家心里有点儿不痛快,也没说啥太过头的话。”
  
  “人家替你们解决苇杆的问题,还拿出现钱来,你们不说声好,也不能说啥吃肉喝汤的混帐话。人家平安庄吃你们的肉了?”李长顺看了三队队长一眼:“我知道那天你没说啥,人家夏菊花心里也清楚。你自己去找找夏菊花,她不是一杆子把人打死的人。”
  
  三队队长听了若有所思,另外三个纷纷缠着李长顺,希望他跟上次一样替大家想办法。李长顺已经被夏菊花拒绝了一次,说什么也不肯再出面。
  
  他说的很清楚,要是想继续把苇杆卖给平安庄,那就自己去给夏菊花赔个不是,以后对人家也客气点儿。这让几个大老爷们怎么放得下脸儿?
  
  李长顺管他们是不是放得下脸儿,哦,你们的脸是脸,他李长顺的脸就不是脸了是不是?!
  
  忙着跟陈秋生一起,查看各生产队送来苇杆质量的夏菊花,还真不知道大队部这一场官司,直到三队队长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陈队长,找我有事儿”
  
  来者是客,夏菊花自然不会一碰面就给三队队长难堪。何况上一次三队队长是替平安庄说了公道话的,所以夏菊花对他十分客气。
  
  三队队长有些局促的说:“夏队长挺忙的哈,要不等你忙完了再说?”
  
  夏菊花已经明白三队长的来意,直接问:“陈队长也是为了苇杆的事儿来的吧?”
  
  三队长干脆咬咬牙承认了:“是,夏队长你也知道,我们生产队秋天的时候苇杆没少割,可现在供销社的席收得少,都白堆在那里。社员们费了那么大劲,我看着也心疼。听说你们生产队又收苇杆了,就想过来看看,能不能把我们生产队的苇杆再送过来些。”
  
  夏菊花有些为难的说:“陈队长,按理说我们生产队应该先收咱们大队的苇杆。可是上次你也听到了,我们出了钱还不落好,要是我一个人听到也就算了,偏偏听到的社员不少,大家都挺有意见的。”
  
  哪怕自己当时说了公道话,三队长还是觉得脸上发热:几个大老爷们背后讲咕人,不管说啥都不地道。
  
  见三队长面露失望,夏菊花想到他是难得的明白人,便有些不忍心。叫过陈秋生小声嘀咕了两句,才向三队长说:
  
  “陈队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已经收的差不多了,最多只能再从你们生产队收五千斤。不过得让秋生跟着你去看看你们生产队苇杆的质量,要是达不到要求我们不能收。”
  
  虽然三队的苇杆不止五千斤,可是三队长还是感激的直点头:“行,你们要苇杆是为了编席,是得好好看看合不合格。”
  
  陈秋生看着越堆越高的苇垛,问:“那明天我去你们生产队?”
  
  三队长就有些急切的说:“明天我让人赶牛车接你。”
  
  陈秋生乐了:“咱们两个生产队才离得多远,还用你派牛车接我。”
  
  眼看着三队长路都比来时有精神,陈秋生有些不解的问:“队长,不是说咱们大队的苇杆都不收嘛,你咋又同意收三队的苇杆了?”
  
  夏菊花摇着头说:“三队长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咱们生产队也不能把人都得罪光了。将来在大队有什么事儿开个会啥的,不能连个帮着说话的人都没有。”
  
  陈秋生不由佩服的点了点头:“还真是,我都没想到将来大队有啥事儿,还得几个生产队到一起商量。”
  
  也不怪陈秋生想不到,实在是这两天他面对的都是送苇杆人的笑脸,还有一句句夸奖,难免会让人以为从此平安庄的前路都是一马平川,再没有磕磕绊绊了。
  
  小到居家过日子,大到生产队,哪儿有什么一马平川的日子,都是磕磕碰碰着往前过。至少现在看来,平安庄的日子还真是让人羡慕。
  
  场院里妇女们恨不得一个人长出四只手来,好快点把供销社的任务完成,跟夏菊花学习新花样。姑娘们在家里也没闲着,各自找说得来的伙伴,凑到一起编双喜席。
  
  以往冬闲站到墙根下,两手揣进袖筒里吹牛的男人们,一个人影也见不着,个个在自家厨房里漏粉漏得想吐,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灶台。
  
  就这么挣命似的干了六七天,第二批粉条终于陆续晾起来,平安庄的人集体松了一口气——好在没耽误过年加菜。
  
  眼看着还有两三天就过年,平安庄与往年相比,几乎没有什么节日气氛。现在男人们松了一口气,自然想到该买些过年的东西——他们还有一项艰巨的任务,那就是初二的时候,代表媳妇回丈人家。
  
  刘志双终于找到机会跟亲娘说话了:“娘,咱们过年还买点儿肉吗?”
  
  生产队杀猪的时候,刘家一共分了一斤半肉,刚够包顿饺子的。家里今年来钱的路子不少,刘志双觉得自己可以要求多吃两顿肉。
  
  累了这么些天,夏菊花也觉得自己家应该过个好年,不过有点儿担心:“现在去买肉,能买着吗?”
  
  刘志双自有打算:“我想去黑市找找齐哥,别人买不着,他肯定能买到。”
  
  想着平安庄新漏出来的粉儿,夏菊花觉得刘志双可以去找一下齐卫东——那小子自从把布送来之后,就再也没出现,总让夏菊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因此夏菊花点头同意了:“你悄悄问问你二婶和五爷他们,看他们要不要肉。要是要的话,就帮着他们带点儿回来。”
  
  刘志全听了忙说:“娘,志双一个人怕是背不了多少,我跟他去吧。”
  
  夏菊花看了他一眼,点头同意了。毕竟刘志全初二要去丈人家,得带点儿拿得出手的东西。现在夏菊花无比庆幸自己把一部分分红让两儿子自己拿着,要不给刘志全丈人家买东西,已经没有丈人的刘志双,心里一定会有想法。
  
  等到刘志全兄弟两个,跟灰头土脸的齐卫东一起出现在夏菊花眼前,夏菊花就顾不得考虑两儿子的感受,一连声的问齐卫东:
  
  “你这是咋啦,好象几天没睡觉似的?”
  
  齐卫东气哼哼的说:“可不就是几天没睡觉嘛。”至于为啥几天没睡觉,他并没有说。
  
  夏菊花不是刨根问底的人,问过齐卫东还没吃饭,连忙自己去厨房做了一大盆酸辣粉,又端来晚上家里贴的饼子,好让三个人先填饱肚子。
  
  刘志双边吃边让夏菊花看他拿回来的东西:二十五斤猪肉,五斤后臀尖五斤五花肉是刘家自己的,另外两个肘子、五斤五花肉分别是五爷和李大丫要的。还有两个肘子是刘志全要拿到丈人家的年礼。
  
  此外刘志全给夏菊花买了件成衣褂子,刘志双则给亲娘买了条黑裤子。
  
  两只白条鸡、十斤苹果,是齐卫东送给夏菊花的年礼。夏菊花想推让一下,齐卫东已经举着自己手里的大碗说:“婶子,亲婶子,侄子还有事儿求你呢,你就收下吧。”
  
  齐卫东有事儿求自己?夏菊花有些不相信:“你是做大买卖的人,能有啥事儿求到婶子头上。”
  
  “快别提了。”齐卫东三口两口秃噜完酸辣粉,一脸哀怨的看着夏菊花说:“还不都是粉条闹的。我不是让婶子给我换了粉条吗?想着咱们县城怕是卖不出那么多,就运了点儿到地区。”
  
  你胆子可真大。难怪刚开放的时候有一句顺口溜,叫什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齐卫东最后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跟他现在开始胆子大无边有很大关系。
  
  “那么老些粉条,你运到地区,道上没人查你?”夏菊花有点儿担心,要是有人查齐卫东的话,难保不会查到平安庄来。
  
  齐卫东强笑了一下:“咱有……婶子你放心吧,没人查我。就是粉条运到地区,根本不够分的,好些人堵着不让我回县城,要不我早来看婶子了。”
  
  “也就是志双赶巧了,他要是昨天去找我,我还没从地区回来呢。”
  
  那还真是怪巧的。夏菊花还是觉得自己跟齐卫东早就钱货两清,不能收他这么重的年礼:“就算你卖粉条挣了钱,那也是你的本事。这年礼婶子不能收。”
  
  “不行,婶子你要是不收的话,下头的话侄子就不好意思开口了。”齐卫东十分坚持的请夏菊花收下礼物,然后才看了一眼还在秃噜酸辣粉的刘家兄弟。
  
  刘志双他打过几次交道了,刘志全却是头一次见。夏菊花也不跟他解释,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似乎挣钱心切的齐卫东,见夏菊花没有回避两儿子的意思,直接问:“婶子,你还能换来多少粉条?”
  
  夏菊花更纳闷了:“原来的那些粉条,你不是都怕县里卖不完,才运到承平地区的嘛,怎么现在还要?眼看着还有两三天就过年了,往地区运也来不及,县城里卖也卖不了多少。”还换粉条干啥。
  
  齐卫东又看了刘家兄弟一眼,声音不自觉的放低了:“婶子,有人看中了你们漏的粉,觉得确实比红薯好保存多了。那个人手里的红薯,可比我上次跟你们换的多多了,婶子你敢不敢换?”
  
  上一次齐卫东前前后后送到平安庄五万多斤红薯,已经比平安庄自己一年的产量还多了。现在竟然有人手里的红薯比五万斤多多了,夏菊花不得不怀疑究竟是谁,在如此产量低的情况下,手里有这么多的红薯。
  
  前几天才跟李长顺闹得不愉快的夏菊花,冲着齐卫东慢慢摇了摇头。
  
  齐卫东一下子急了:“婶子,你咋能不换呢,你知道那人出几斤红薯换一斤粉条吗?这要是换了,你们平安庄一年吃的红薯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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