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掩埋证据
裴良逸既选了公审,便是为让所有人、尤其是陛下看到,他在这桩案上秉公持正、绝不偏颇的立场。
开堂这日胡津才被押解进京,当着全城人的面,入城后直接上公堂。
裴良逸以此证明,他未对证人做手脚。
连他也没料到,胡津上来就全盘推翻口供,道那日是他自己亲手点燃药引,因此才被炸断双腿,兰庆翔当时扑上来救急,却被兰家的一个下人及时赶到,先一步救出火场。
如果胡津仅仅是揽罪上身,并不足以取信堂上火眼金睛的裴大人,然而此时,有了第三个在场人证。
兰家那个下人,是替兰庆翔赶车的马夫,亦是如今任职兵部军器司的监造大人,唐百溪。
唐大人由马夫一跃成为兵部四品官员,这般传奇经历可谓一步登天,京城谁人不知,公堂外顿时群情激沸。
裴良逸当即命差衙提人。
唐百溪人还未至,裴良逸心头已有了谱,雷火案审到现下,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地,扣上了他从温泉山庄搜出的证据,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胡津烂衫褴褛,断腿上裹着黑脏发臭的破布,只靠两肘爬伏堂上,艰难抬头时,便看见昔日见了他点头哈腰的唐百溪,如今一身鲜亮官服,白底皂靴直直向他而来。
胡津猛地挣起,一把抱住那腿:
“唐百溪……你个狗贼,害得我好惨……”
胡津当年就是受了他的挑唆和哄骗。
唐百溪虽是个下人,却日日跟着兰庆翔出入,对他的秘密知道最多。
唐百溪私下跟他说,已探得兰家藏方之地,待取出秘方,只须胡津诱使他犯下大错,到时兰庆翔被逐,从此胡司统手握配方,以后还要多加关照,他不想再当个下人,也想进丙营效力。
唐百溪说得信誓旦旦,道他见过那药引的威力,不过是起火……
胡津勉力抬头,被上方肥硕的肚皮挡了视线,他刚才差点要认不出这贼子,但,唐马夫化成灰,胡津也不会认错。
做了两三年官,唐百溪如今居移体、养移气,早已从过去的干巴瘦瘪,变成如今的大腹便便。
早在三年前,他刚坐上军器司监造的位子时,这人就被押解到京城一次。
他那时就打点好一切,让胡津不敢开口。
全未料到,这人今天竟敢豁出一身剐,也要拉他下水。
“你疯了不成,诬蔑朝廷命官是重罪,你一人死还不够,连你家老小的性命也不要了?”
他这些日子灾祸连生,也是心惊肉跳,一张嘴要挟的话便脱口而出。
唐百溪有官身不必下跪,一脚踢开胡津,向堂上裴大人拱一拱手,还未开口辩说,便听台上一记惊堂木响起。
裴良逸的声音不急不徐,“来人,替唐大人除去官服,押入天牢,容后待审。”
左右一声喝令,押着唐百溪跪地,三下五除二扒剩中衣,连同胡津一道拖走。
裴良逸心知肚明,此案公审至此,接下来的,已不是他能左右形势,他得进宫面圣,由陛下亲自定夺。
雷火案雷声大雨点小,演至此刻谢幕,围观百姓早有定论,不论是胡津放火还是唐百溪暗谋,总之原主犯兰庆翔的清白没跑。
大伙儿的关注点得到圆满,在热烈的议论中散场。
对于梁明赫来说,唐百溪的女儿就是专克他小姑的狐狸精,竟这么快就得了报应,实在神清气爽,一顿说完又往外跑。
“小姑你先贺着,唐马夫倒了,我跟师父的罪就不用担了,回头再来找你啊。”
那日梁明赫听了她一番警示,回去后跟师父商量,干脆说九星窍链一时做不出来,虽说延误工期也是罪,但工匠上的事本就有不确定性,责任较小,待这阵风头过去再说。
如今军器司的监造大人下了狱,连延期的罪都可免去。
梁妧愣怔出神,她听了十几日雷火案的消息,到这时才弄明白,问晟王:
“这么说,唐家奉给兵部的震星雷,原本是兰翘父亲做出来的?”
萧钰坐在案前,手中把玩笔杆,点了点头。
“从前的震星雷威力强猛,是青棠关攻守利器,无往不克。后来唐监造走马上任,度州兵造丙营由兵部接管,再出来的炮火质量上就有些参差不齐。”
他起身离案,缓缓朝她走来,“三年前你爹爹那一战,若非城上炮台忽然哑火,大概胜负成败……还在两说。”
梁妧听兄长详说过当日战况,爹爹是因出城驱敌之后,退路遭伏,围困至战死。
虽说战场上瞬息万变,无论哪个环节出错,都有可能酿成大患,但爹爹守青棠关那么多年,据关而战原本险情较少,若非因哑炮出城,之后的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梁妧身子剧颤,几乎要站不稳,萧钰伸臂,轻轻将她拥进怀里。
她仰起头看他,轻声问:“太子要重启青棠失守案,陛下会答应么?”
“先前不好说,至于眼下……”
萧钰神情专注凝看她的眉眼,抬手拭去眼角的泪,“陛下另有烦心事,即便重审,谁倒霉还说不定。”
雷火案被裴良逸弄成公审,然公告上只说找到当年主犯尸首,其他的一概没提。
裴大人这会儿准备进宫,才带全搜集好的所有证据,包括标有度州兵造的炼炉,还有温泉山庄起出的甲衣兵刃,上面虽无标识,不能确定所属,但从兵器的形状、制式上,裴良逸找了四五拨人做鉴定。
大景朝最不缺冶铁制武的人手,最终确定,与驻守东宫的羽林军右卫所用最为贴近。
皇帝手指轻叩龙案,“你是说,太子三年前就在京郊私制炮火,良逸啊,你跟朕这么些年,原来也是个瞎的。”
他笑呵呵的,语气有种异样的云淡风轻,好似在说:城门口有个卖豆腐的,怎么,你以前没瞧见?
裴良逸咽了咽干涩的嗓子,他清楚陛下的性子,这位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心里跟明镜似的,继续罗列证物。
“温泉山庄所在的僮县,臣调阅县志,两年前庄子交接前后,确有大雨。”
皇帝接着他的话道:“所以,太子赶在交接前,让人去把作坊的人都杀了灭口,偏就这么巧,赶上大雨滑坡,全都给闷死在里头,呵呵……呵呵……”
他笑得靠在龙椅上,好似十分开怀,“朕的这些好儿子们啊。”
裴良逸便把自己的猜想也说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臣认为,别说王室宗亲的庄院,便是寻常世家在京郊的别院,也不大可能选在危崖底下。”
皇帝总算露出点满意的神情,回头瞧着他,“也就是说,太子灭口不假,却被人黄雀在后,连庄子带凶手,所有罪证统统保留下来,容待今日才揭晓。”
裴良逸见他已把话挑明,索性直说:“虽说任何人都有黄雀在后的能力,但要将所有罪证完整保留至今,只有庄院的新主人。”
“老五啊?”皇帝笑着明知故问。
“虽说晟王那时候病着,但也未必没有可能,提早知晓太子在私庄里捣鼓些什么。更何况,陆侯爷是兰庆翔的直属上官,这人是他觅得的奇才,下功夫寻人也属正常。”
皇帝和颜悦色,又问:“那老五为什么帮着太子掩埋证据呢?他那个时候,恨不得咬下太子一大口肉来,犯得着替他弄场山石滑坡?”
裴良逸正色:“臣并非怀疑晟王意图不轨。”
他就是觉得,所有证据出的太寸,像是手把手递给他一样。
老子没这么无能吧?裴良逸就是有点受打击。
不过该说的话,他还是得说,他必须让皇帝看清,他不偏不倚,谁都不站,只站陛下。
“晟王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哦?说来听听。”皇帝一脸鼓励。
裴良逸清咳一声,兜回皇帝开头那句话:“太子三年前便在京郊私造炮火,若非晟王早得消息,及时掐灭……”
他抬起头来,神情郑重:“京城、乃至陛下,早已危矣。”
“你说得有道理,老五那时候自身难保,手头就这么点证据,制震星雷的人已在里面待了一年,谁知道已经制出多少好东西,炮火去向不明,若打草惊蛇,反而有可能让那孽障提前动手,可不就是……危矣。”
皇帝终于撤去脸上的假笑,长长叹了口气,“这么说来,朕还是靠他,才保得一命。”
“虽说如此,却也有弊。”
裴良逸很清楚什么时候要跟皇帝唱反调,“若晟王能提早将事情私自禀给陛下,……或者给臣透点风也行,咱们悄悄查,也不至于让那批炮火就这么绝迹,再无可寻。”
皇帝嘁了一声,苦笑摇头,“朕知道,他老五对朕这个父皇也不信任。”
说到这些天家父子间的纠葛,裴良逸就不接话了。
皇帝闭眼,靠在龙椅上久久不语。
御书房寂静一片,再无声响,静的连案上龙涎香的袅袅轨迹,似都能辨听一二。
良久,皇帝再睁眼时,脸上的神情一下像老了十岁,沉沉开口:
“良逸啊,雷火案就到这儿吧。”
裴良逸心头一凛,看来自己猜得没错。
眼下单凭一个废弃庄子里挖出的东西,三年过去,后续线索早断得一干二净,太子只需推说庄子的事他一概不知,都是他人擅自妄为,随便推个替罪羊出来,就可撇清。
以这些年太子任职户部立下的政绩,以及徐家在朝中盘根错节的人脉,君臣父子相疑至此,不啻于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那批下落不明的炮火,便成了最大的隐患,或许引线头儿还在太子手里攥着。
这层顾虑,令裴良逸心头萌生悲意,陛下,是真的老了。
皇帝敲了敲案边金钟,不多时,王公公捧着托盘进入,“陛下,该吃药了。”
皇帝服完药,面色好转,忽然问起:“老五跟梁风毅的闺女,是怎么个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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