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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Y市的过程并没有钱晴想象中的兵荒马乱, 一个是周皓在大院里的风评一向不错，这几年的升迁也是所有人都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除了个别眼红的，剩下的人都是羡慕居多, 钱晴带着孩子回到Y市收拾东西的时候, 也有不少人来帮忙搭把手。
还有就是那一年整个油田大院, 传播最广的话题就是王华开的华珍烟酒被全部查封的事情。
自从八三年开始, 这几年针对各项违法事件的打击就没有停过。这次的事件不管是性质还是涉及的范围, 都让很多人惊掉了下巴。
纵然很多人私下里对王华这一家子没什么好感, 毕竟王华婚内出轨，那个阿珍也整天妖妖调调的, 不像是个正派人。但是乍一听得这样的消息还是让人说不出话来。
走私、du品、贿赂……
这年头油田上的工作还算是稳当，多数人这辈子能接触到最大的犯罪分子，也就是那种小偷小摸。突然一个惊雷劈下，把大院里很多人都给砸的脑袋懵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在王华那里工作的人，一时之间什么难听话都出来了。
平心而论，那些个扒上华珍烟酒去工作的姑娘的家里未必是个个都操着坏心思的，毕竟谁能想到王华胆子那么大？
走私啊！
要知道这一两年听说沿海已经开始打击走私了, 超过一定数额的都是从重从严的判，闹不好还要吃木仓子！
还有什么贿赂……
中间有些家长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调查结果早就出来了, 阿珍为了控制这些姑娘, 跟她们说的也是介绍金龟婿。除了个别已经掉坑的，其他的大多数还是处在一个被阿珍抛出来的“胡萝卜”吸引的阶段。
当然了, 那些涉及到案子的，早就已经被公安控制了起来, 染上du瘾的也送去戒了。剩下的这些姑娘回了家，那就表示她们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这话说出去已经没有什么人信了。
在钱晴忙着搬家的这段时间里，光是大院里这些姑娘的家人都已经闹了好大一通。
王华被抓了, 家里的东西全都充公，听说最后十有八九不是判死就是无期。
人出不来了，赔偿也没有，名声也坏了。
一时之间，这些人的气愤无处投射，只能一窝蜂冲去厂里要说法。
王华在油田的筒子楼住着，开的店也是在厂区，厂里当时也鼓励这些从厂里出去的人给厂里的油二代们提供工作岗位。
那现在出了事情，厂里不给个说法？
钱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表示惊讶：“这……厂里不能答应吧？”
旁边帮着她打包衣服的李红梅摇摇头：“门店是厂里卖出去的，但是从前年开始，小百货的所有产权都已经脱离开油田了，统一归属是最上面新建的一个管理公司下。”
“再说了，这种事情能赖得着谁？当初那个阿珍走东串西的找这些姑娘去上班。她两口子名声差成那样，但凡家里心里清灵的，没几个愿意姑娘去他那儿上班。倒是二厂和三厂那边，听说华珍烟酒开的高工资，争着抢着把姑娘往里送。”
“就是可惜这些年轻姑娘了，当爹妈的脑子不清楚。现在还一个劲的闹，越闹越大，对她们能有什么好处呢。”
……
王华的事情带来的余韵让大院里热闹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周皓的工作交接完毕，两口子处理好Y市的一切，这段闹剧还没有终场。
临走之前，钱晴悄悄给李红梅留了话：“我在省城那边的卫生巾厂，最近正在招人，您帮我问问那些姑娘吧，谁要是愿意去的，就去应聘。”
倒也不是她烂好心，只是大院里但凡家里家长聪明点正派点的，早就跟王华一家子不来往了。能把闺女送去，暗搓搓想着在华珍烟酒里找个金龟婿的，家里父母多半要么是脑子不灵光要么是心眼子有点歪。投胎到这种家庭里也是倒了霉。
不过，钱晴能给的也就是一份正常的工作而已。毕竟只要离了这个环境，别的地方总是另一番天地。
****
钱晴上次来京市，除了坐飞机，还特地去坐了一下京市的地铁。
要知道，现在全国只有三个城市才有地铁，京市这里也只有一号线一条线路。
这个稀罕玩意儿以前还是不对外开放的，早几十年可不是说你带着钱就能买到票，那得是特定的单位才有票。但是自从八一年开始，京市地铁就对外开放售票了。
现在人们到京市旅游，那除了故宫长城，就是来体验一下这条据说是老外那儿才有的地铁。
说这些倒不是钱晴对地铁有什么特殊的情怀，而是她想着这次自己要把房子买在哪里。
周皓的工作单位就不必说了，在东直门，连带着分的筒子楼也在边上没多远。
钱晴左右看了一圈，京市现在的房子还是以筒子楼和四合院为主，但是吧，筒子楼钱晴不想去住。
跟Y市不一样，在那边的时候，一个大院里都是认识的人，她做生意起家的事情，谁也没避讳着。但是搬到京市来，钱晴还真的不想住筒子楼了。
一个是她现在生意也忙碌，家里必然是要再请个阿姨过来照顾的，住在筒子楼难免被人说嘴。
再个是虽然看上去他们就一家四口，但是钱母钱父和钱雨往后因为生意的原因估计也要经常来。
看来看去，钱晴最终决定在北面买下一座四合院。
买下之后，钱晴并没有急着搬进去。要知道现在的四合院并不是什么好住处，先不说改电线通水管的麻烦程度，光是排污下水道就麻烦的要死。
所以钱晴买下四合院之后也是找了人来改造，等到钱晴和周皓处理好Y市的事宜，这边的房子也可以入住了。
入住没几天，钱母就飞过来了。
要说现在整个钱家见过世面最多的，不是钱晴和钱雨，反而是钱母这个年过半百的。
因为跟陆家仁合作的关系，钱母这一年多以来，不仅见识过了南边的灯红酒绿，京市这个地方也没少来，就连港岛都去过两三次。
世面见得多了，钱母也开始注重起打扮了，现在的钱母跟原来可以说是大不一样了。不光是穿着，连精气神都大大提升了一个档次。
娇娇和阳阳这会儿已经快两岁了，正是会捣腾着两条小腿到处跑的时间。看到钱母上门，娇娇就跟很久没见过人的哈士奇一样，直接一脑袋扎进钱母的怀抱里。
钱母把自己的外孙抱起来，满脸稀奇的看着钱晴住着的院子。
“这房子收拾的怪好看的，你是怎么找到这么敞亮的地方的？”
说起来这也不是钱母第一次来京市，之前钱晴就让她早一点准备着在这里找一个合适的房子买下来。毕竟往后不管是钱雨还是钱晴，十有八九都会上京来。
钱雨就不必说了，这几年钱雨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副食产品的生意虽然大头还是被国营厂子被占着，但是全国那么多的人口，光是那点小头就足够钱雨去发展了。
所以钱雨现在也是到处跑，粉条、腐竹、干蘑菇、木耳、干米粉……
钱晴觉得她姐可比她事业心强多了，迟早都要上京来。
“原先可没这么敞亮，还是自己买下来自己改的。喏，光是这个排水就麻烦的很……”
钱母看了一会儿也不得不承认女儿说得对，这座四合院一看就是花了时间收拾的。原来的格局虽然没有大改，但是还是改造了一间屋子作为车库，另外的还有院子里的水龙头……
钱母在这里住了两天，又急匆匆飞走了。
钱晴则是忙着到处看办公地点——她准备把晴月和晴舒的总部都搬到京市来。
而周皓那边……
“听说了吗？咱们小组最近要来一个新人。”
“来就来呗，还能有什么稀奇的。”
国家牵头的天然气开发小组，名字叫小组，实际上人数并不少，里面细化了好几个分属不同单位的小团体，足足有将近一百人。
说话的这个小组，就是油田单位下面的三组，也是负责这次天然气开发的管道设计的小组。
“你就不好奇这人是从哪里调过来的？”
“哪里？”
“北方油田的维修队！”
这话说出来可不是给周皓贴金，主要是现在小组里分成三类，一类是各单位花大价钱挖来的在国外留过学的，这种人也是组成了小组内的中坚力量。尤其以去过老美的人为最多，毕竟老美那边的天然气开发走的最快。
第二类是国内的工程师，但是去国外考察过的，这种属于是被单位组织的。
还有一种是没出过国门的。
但是周皓的情况显然比没出过国门的更次一点，他是从一线调上来的工人。
果不其然，旁边的几个人虽说脸上没露出什么，嘴上的话也不见得有多好听。
“维修队的？那来咱们这里做什么？咱们这里是做管道设计的，可不是维修机械。”
“就是，听说还是从基层一下子调上来，这一下子就能调到咱们这里，莫不是……”
最开始传闲话的那个人更得意了，闻言更是往这方面引导：“可不是！听说这人还是个中专生呢！”
虽说现在小组内不是没有学历低的，但是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些上了年纪的，早几十年国内是什么情况大家都了解，自然不会去挑剔这些人的学历。
但是周皓……
这个还没见面的人，年龄连三十都没到，学历也不出色，凭什么就一下子从基层一线调动到京市来。
这个时候的人们对于公平这件事有着难以言喻的看法，这几年私营经济放开，本就让他们这些上了多年学的人感到不公平。试想一下，自己辛辛苦苦上了几十年的学，整天起早贪黑的学东西，但是那些个体户抬抬手就能挣下他们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搁谁心里能不在意？
这下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居然还有周皓这样的“害群之马”……
只能说周皓还没有出面，就受到了多数人的抵制。
周皓就是在这样的局面里去报道的。
刚一报道，负责接待的人就给他发放了筒子楼的钥匙。发的时候还纳闷，以前这边的人都是提早很久过来拿的，周皓这倒好，人都来上班了才来要。
周皓拿了钥匙就去小组报道。
小组长是一个上了年纪不爱说话的人，只把周皓安排在小组一边，给了他一些英文文献，让他一边翻译一边熟悉工作。
周皓刚一坐下，就听见旁边传来的一声嗤笑。
他淡淡瞥了一眼旁边的人，年纪不大，外表上看着跟周围的人没有多大的差别，手边放着一杯黑褐色的咖啡。
“有的人啊，英文文献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懂……”
周皓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又不傻。刚才那个小组长没有给他引荐，不知道是因为忘了还是因为他现在还没参与到正式的小组工作里。但是眼前这个人一定是一个不省事的。
“哎，老吕，你家的房子分下来了吗？”
叫老吕的男人无奈一笑，他也是从基层调上来的，但是跟周皓不一样，他因为是本地人。单位里分房子的时候就考虑到这个，把他的分房需求往后排了。
“还没……”
旁边那个人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忙不迭的开始拱火。
“这可不行啊，老吕，怎么说你也是在咱们这里工作好几年了，怎么还能不给你分房子呢？有的人新来就分了房子，这可是不公平的现象啊。”
老吕悄悄看了一眼周皓，周皓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径自翻看着自己手头的文件。
“……小杰，这都是单位安排的，好了你别说了。”
叫小杰的还想再说点什么，已经被老吕堵了话头。
“单位说了，马上盖起来的房子就有我的一份了，小杰，你的申请是不是也要批了？挺好的，下次分房估计也能轮到你了。”
……
无视了旁边的暗流涌动，周皓这会儿是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了。
如果说一开始读工艺方面的专业，是因为当时厂里的工程师说的天然气是未来大趋势，后来周皓读这个专业就是纯粹兴趣了。
从管线设计，到后面整体的配套设施，就像他在家里专心致志的做一件东西一样，慢慢搭建起来。
旁边的交锋也暂且歇下，只有那个叫小杰的，嘴上总是一会儿一句。
“这是我二哥从国外给我寄来的咖啡，说是什么级别的呢！”
“这地方不对，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
一天下来，周皓虽然没怎么跟周围人搭话，但是已经从对方的自言自语里知道了这个人从哪里来的，上过什么学，家里有几个亲戚，分别是做什么的……
等到下班时候，小杰手上转悠着一串摩托车钥匙，伸了个懒腰。
“唉，这几天天气好，就是骑摩托车太晒了，早知道我就应该去买两个头盔。”
旁边的小组成员偷偷撇了撇嘴，也就是周皓来的时间不长，今天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换了小组其他人，已经把这句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天晴时候是这一句，下雨时候就换成了“糟了，今天这雨太突然了，不过也没事，我骑摩托快，稍微淋一会儿就能到家。”
天气冷就变成了“天气太冷了，索性我家也不远，骑摩托好是好，就是路上太冻人了。”
……
眼见周皓慢条斯理收拾东西，边上的人只觉得跟周皓站在了统一战线上。
“哎，你今天怎么回去？”
周皓抬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坐车吧。”
“那感情好，咱们一块赶公交去。”
还不等周皓说话，小杰就插话进来：“那你们得快点了，11路公交这会儿可挤着呢！要我说啊，还是摩托车快，还不用等时间挤车。”
旁边的人一个白眼翻上来，心里是又烦躁又觉得酸。
这她妈的小组招人能不能审核下人品？
这个花孔雀是从哪里招来的？
周皓跟着人出去，站在门口没多久，就忽然听见一阵喇叭响。
只见单位门口出现了一台皇冠车，银灰色的车身，亮堂的简直要把单位周围这一圈的老房子照亮。
钱晴坐在驾驶座上，穿着一身黄色的连衣裙，怕傍晚的夕阳照眼睛，还戴了一副墨镜，脖子上围着一圈丝巾。
车后座上，是钱晴托陆家宜从国外带回来的安全座椅，娇娇和阳阳两个被绑的稳稳当当的。
“周皓！”
周皓眼睛一亮，回首跟旁边的几个刚才一道出来的人点头示意，利索的坐进副驾驶。
看着远去的皇冠车喷出来的车尾气……
“……那是他爱人？”
“应该是吧，没见着后座还有俩孩子吗？”
“娘的，真是同人不同命。”
刚才在心里吐槽小杰的那个人，这会儿心里酸的要冒泡了。
娘的，你家底这么厚你刚才扮什么老猪呢？
一辆车，老婆带孩子，一次性炫耀到位是吧？
不过他也只是心里吐槽两句，旁边骑着摩托车被皇冠的车尾气喷了一头一脸的小杰心情就不多美好了。
妈的，你有车你不早说？
你这样显得我很呆知道吗？
****
钱晴今天来接周皓下班也是突如其来的想法而已，毕竟她对京市不熟，司机也没招到位，这一辆车，她开的也是磕磕巴巴的。
边开还要边找地方，中间差点走错地。
不过好在将将赶上了周皓下班的时候。
车后座的娇娇和阳阳之前也坐过车，不过这是第一次独自坐在后座上，两个娃都是一脸稀奇。
阳阳连觉都不睡了，睁大着眼睛到处看。
“今天第一天上班怎么样？”
周皓轻笑一声：“也就那样。”
新环境嘛，难道还指望一到地方就十分顺利？
“那就好，咱们今天去吃功德林吧。”
钱晴对于西餐没多热衷，在Y市时候虽然没有西餐厅，但是在省城是有的，她跟周皓也去吃过。至于烤鸭，之前来京市就已经吃腻了。
这次要去的功德林是一个素菜馆，听说是从沪市来的，这两年在京市很火。
夕阳照在这一辆车上，给整个车子都笼罩了一层橘黄色的光芒。
周皓听着后座两个驴唇不对马嘴的小豆丁对着啊啊啊的说话，钱晴一边开车一边跟自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如果世界有一个终点，周皓想，未来的每一天都可以是，因为此刻，他已经觉得这辈子再也没有任何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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