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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都是放屁


  困扰黑宝多日的难题,竟然因为潘仁和的死,而烟消云散。他再厨房里给做红豆糕的陆春花打着下手,这时,一男一女在院儿里喊了起来。黑宝出去一瞧,竟是武末郎夫妇。
    夫妇二人笑逐颜开,手里还拎着些礼品。武末郎憨笑道:“多谢青天大老爷给草民申……”那个“冤”字儿还没出口,他的脸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西门莲大惊失色,她正欲下跪时,却见黑宝已把腰弯下去,作了个揖。黑宝起身微笑道:“方才打你一巴掌,是因为你不该惊扰与此案无关的陆春花,也就是我的夫人。给你作揖,是我向你赔礼,是这一巴掌里凭空多出来的两分力道,是我在出自己的气。”
    西门莲竖着蛾眉,对武末郎喝道:“你对黑夫人做什么了!”
    武末郎跪在地上,涕泪横流时说道:“多谢黑大人开恩呐!多谢贵夫人及时打醒了草民,才让草民不至于酿成大错。”
    陆春花从厨房走了出来,微笑道:“好了,我相公这一巴掌就算有了个了断。你们夫妻二人今晚就留在这里吃饭,红豆糕还有白粥,饭食虽糙了些,但总算还能入口。”
    西门莲上前道:“夫人这是哪里的话,我们夫妻哪里能叨扰您们,若夫人不嫌弃,明日来民妇家里,民妇烧几个小菜宴请黑大人与夫人。”
    陆春花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大堆官兵便涌入了院子。领头的那人黑宝跟陆春花都认识,是张骏。瞧见这么多官兵,武末郎跟西门莲登时就吓瘫在了地上。
    黑宝皱皱眉头,上前道:“张大人莅临寒舍,有何公干?”
    张骏冷笑道:“黑宝,你可知罪?”
    陆春花喝道:“我相公清清白白,唯有欲加之罪!”这一句话,着实堵了张骏一下子,他哼唧了片刻,淡淡道:“黑宝,你收受武末郎的贿赂,杀死潘仁和,威逼潘庆认下了强暴罪,这事儿弄不得假吧?”
    黑宝还没开口,地上躺着的武末郎便翻坐起来,哭道:“这位大人,草民可从未向黑大人行过贿啊!”张骏微笑道:“好啊,这得来全不费工夫,全给本大人带走!”
    黑宝淡淡道:“张大人,可否等下官片刻。”
    张骏微笑道:“黑大人请随意。”
    黑宝回头道:“娘子,红豆糕蒸好了么?”
    陆春花冷视着张骏,点点头,道:“相公,你等着。”转身进了厨房,当她出来时,已用一块苫布包了十几块红豆糕。她将红豆糕交给黑宝,柔声道:“相公,这糕,你可得吃完了,一点都不许剩。”
    黑宝微笑道:“你见我哪次剩过了。”黑宝顿了顿,看向武末郎夫妇,说道:“你们莫要怕,清者自清。”
    张骏喝道:“带走!”
    黑宝先生戴上了枷锁,却是仰天大笑,吟道:“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
    目送黑宝远去,陆春花转身进了厨房,往灶里添了一把火。
    万府
    万依硪与张骏二人对饮,万依硪笑道:“张兄,这件事你办的漂亮啊!黑宝下狱,老陆定然会受牵连,被贬个三级也未必不可能。当今庙堂里,最爱跟秦相扎刺儿的就是这老陆了。若是这次把老陆给连带下去,秦相一高兴,在陛下那里替张兄你美言几句,那你官复原职,指日可待。”
    张骏有些许担忧,他道:“万兄,这老陆可是三朝元老,清白的很,这次可别吃不着羊肉,还惹一身骚。万兄,你该不是想拿我当枪使吧?”
    万依硪冷笑道:“张兄,你这话说的。我这次可是冒着天大的风险,把你插入了大理寺,让你在秦相面前立这个功。你说这话,可寒了兄弟的心。你出来办事,老陆定会以为是秦相的主意,他就算去磕,也是去磕秦相。可以这么说,这事儿成了,功劳是你的,这事儿不成,有秦相顶着,你着哪门子的急。”
    张骏呵呵一笑,道:“是我错怪万兄了,我自罚三杯!”说着,张骏咕咚咕咚就饮了三杯酒。
    万依硪笑眯眯的小口抿着酒水,暗道:“这事儿成或不成,秦相跟老陆怎么也得碰起来。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啊!”想罢,万依硪又提醒道:“张兄,潘仁和的死证据确凿,想要定黑宝的罪没那么容易,你得先武末郎跟西门莲的口供坐实了!”
    张骏微笑道:“这倒是简单,我只消在那武末郎面前放头木驴,然后再让她那娇滴滴的小娘子骑在木驴上,谅他也不敢不招。”
    万依硪一挑大拇指,连声赞道:“高!”
    一晃两日,黑宝坐在阴冷潮湿的牢狱里,每日就是念诗,吃红豆糕。是日,狱卒在牢房外喊道:“黑宝,有人来看你了!”
    黑宝抬头,便瞧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陆春花抓着栏杆,蹲在地上,颤声道:“相公,你受苦了。”
    黑宝微笑道:“有娘子给的红豆糕,日日只觉得嘴里甜,倒是觉得过苦。”一丝笑意融化了陆春花满脸的苦色,她道:“相公,爹爹他正在为你到处疏通,过不了几日,
  你便能出去啦。”
    黑宝摇头道:“娘子,这次我怕是出不去了,武末郎夫妇应该已经招供了吧。”
    陆春花身躯微颤,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她道:“相公,他们说你瞧上了西门莲的美色,因此你向武末郎允诺,说是只要让西门莲夜夜来伺候你,你便替他杀了潘仁和,并治了潘庆的罪。”
    黑宝淡淡道:“他们在放狗屁啊,我娘子已是当世最美,我又何须贪图她人的美貌。”
    陆春花本是眼角带泪珠儿,现在可好,那泪珠儿全碎了,成了花儿,“相公,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黑宝正色道:“我说的是实话。”
    陆春花深情凝望着黑宝,微笑道:“相公,我今日再去蒋府,求求蒋枢密,他向来赏识你,如今他又是陛下面前的红人,隐隐压了秦中徽一头,若我去求他,他没准儿有法子能救你出来。”
    黑宝摇头道:“我这一入牢,不晓得有多少人想要我死,娘子去求谁都是不管用的。所以我想求娘子一件事,虽然这件事有些不进情理,但还望娘子能够答应。”
    陆春花点头道:“相公,你说。”
    黑宝正色道:“我若是死了,你能否为我守孝一辈子。”
    陆春花一怔,泫然欲涕,她道:“相公,你心里明白,你若是死了,我定然不会改嫁,我大抵是会陪你一起去死的。你说这话,看似不近情理,实则是为了我好。但你放心,若有一日你真的去了,我也会好好活下去。因为,我要把咱们的孩子养大,把他教成似你一般的好男儿。这个世道多一个我不多,少一个我不少,但却不能没了像相公你这样的好男儿。”
    “孩子……”黑宝双手乱抡,狂锤胸口,他高呼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过了半晌,黑宝方才平复下情绪,笑道:“娘子,我明白了。我这,我这就给孩子起个名字!”
    陆春花微笑,安静的看着黑宝的一举一动。黑宝闷头苦思着,忽的,他开口道:“叫黑……”黑宝哑了下去,苦笑道:“我这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姓氏这么晦气。”陆春花哑然失笑,道:“相公,我倒是想了个名字,黑求明,如何?”
    黑宝把这名字念了两遍,鼓掌叫好道:“这个名字虽简单,但很合我心意。但却不适合女儿家。”
    陆春花摇头道:“一定是个儿子,当今世道,只有男人才能堪大用。”
    黑宝微笑道:“若是像没有娘子这般女子,男人有个屁用。”
    陆春花把手指压在唇上,蹙起眉尖道:“相公,不许骂人。”
    黑宝听话的点点头,道:“娘子,你其实心里晓得,这次我必死无疑了吧。”
    陆春花闭上双眼,重重的点了点头:“还没最后判决,或许还有一丝转机。”
    黑宝摆手道:“没啦,要不然他们不会把你放进来这么长工夫。娘子,你走吧,再多瞧你几眼,我怕是会在行刑时,咬那刽子手两嘴。”
    陆春花道:“该走了,再多瞧相公两眼,我怕是忍不住陪你一起去了。”
    陆春花站起来,转身离去,只听黑宝喊道:“走走走!”
    陆春花遮住红肿的双眼,回应道:“滚滚滚!”
    黑宝大笑道:“圆满啦,夫妇间算是吵了一次嘴。”
    陆春花似逃一般的跑出来牢房,她当真再也,再也,不想听黑宝说话了。
    黑宝似老钟般盘坐着,突然,他大喊道:“狱卒!”
    一个吊儿郎当的狱卒闻声走了过来,嗤笑道:“怎的了,黑大人,传小的有何贵干?”
    黑宝淡淡道:“拿笔墨纸砚,再取一小桌,一盆清水。”
    狱卒冷笑道:“黑宝,你一个将死之人,还拿自己当大人呐?”
    黑宝道:“本官要写奏折。”
    狱卒道:“写了也递不出去。”
    黑宝道:“放心吧,这封折子有人巴不得你递出去。”
    狱卒问道:“为何?”
    黑宝微笑道:“因为这是死谏。”
    转眼又上朝,金銮殿上。
    有一宦官高声诵道:“微臣黑宝,要向陛下陈己七罪。臣罪一,强奸民女。臣罪二,结党营私。臣罪三,贪污受贿。臣罪四,滥用私刑。臣罪五,霸占田地。臣罪六,辱骂圣上。臣罪七,脏脏陷害。”
    听到此处,百官哗然。
    而那宦官长大着嘴,好似还没念完。
    龙椅上的赵篆道:“还有么?”
    赵篆难得来上一次朝,这次来就碰见如此有趣的事儿,他倒也有了些兴致。宦官道:“禀圣上,奴婢瞧见这七条罪状后面,还跟着一排小字,当真算的上是蝇头小楷。奴婢幸亏侍奉陛下左右,沾染了些陛下身上的龙气,乃至双眼不花,所以能瞧得清这排小字。”
    下方的万依硪心中一凛,黑宝这罪己书一写好,他便瞧过了,当时他甚是欣喜,以为这黑宝是死前破
  罐子破摔,虱子多了不怕咬,所以拦了一大把莫须有的罪名。那一排小字,他当时只以为是黑宝无意溅上去的墨水儿,所以也没仔细看。这下倒好,未免要大意失荆州了。
    赵篆淡淡道:“念。”
    宦官高声道:“臣罪八,以上七罪,皆是臣在放屁!”
    “好!”赵篆一声叫好,旋即便排着腿,兀自乐呵起来。朝堂之中是一片唏嘘,这时,万依硪起身道:“陛下,这黑宝如此愚弄陛下,罪当死!”
    赵篆道:“万爱卿,这黑宝怎的愚弄朕了,你倒是明白说说。”
    “这……”万依硪一时哑然。
    赵篆微笑道:“爱卿不说,那朕来替你说。你说的愚弄,是这黑宝说了假话。但这八条罪状,到底是前七条是假话呢,还是这第八条是假话?”
    万依硪忙道:“微臣愚见,这黑宝的第八句条是假的。”
    赵篆道:“意思就是这前八条是真的?”
    万依硪道:“陛下圣明。”
    赵篆笑道:“但我大宋讲究个律法,不能听信这黑宝的一面之词。这样吧,万爱卿既然说黑宝的前七条罪状确有其事,那就由万爱卿统帅三司,把这黑宝的的没一条罪状都给朕查个彻彻底底,力求人证物证俱在。若是一条没查到,万爱卿,那朕可就要治你个欺君之罪了。”
    万依硪慌忙伏地,道:“微臣不敢,微臣方才一时糊涂,这黑宝的第八条罪状应该在说真话。”如今万依硪可真不敢把黑宝蹲在牢狱的消息告诉赵篆,能定黑宝罪的也只有武末郎夫妇二人的证词,再无其他实质证据,若赵篆犯轴,非要追查的话,就算有张骏这个替罪羊,那他也自身难保。
    赵篆微笑道:“若这么说的话,这七条罪状黑宝一条都没沾,他可是我大宋难得的清官啊!朕不光不能治他得罪,还要嘉奖于他!”
    万依硪呼道:“陛下,万万不可!”
    此时,秦中徽抢上前道:“陛下圣明,黑宝的确是可造之材,理应重重嘉奖。”秦中徽话音未落,就见一白发老者开口笑道:“秦相这番夸奖,让老夫也有些过意不去了。”
    万依硪一瞧,心中惊骇:“秦中徽怎的跟老陆拉扯到一起了,他们现在理应掐的水深火热才对啊!”万依硪一抬头,蓦的瞧见一道冰冷的目光,那道目光是来自秦中徽的。霎时间,万依硪恍然大悟,但也心如死灰。
    赵篆摆手道:“朕还想听听万爱卿的高见。”
    万依硪暗暗叫苦,他强颜欢笑道:“陛下,这黑宝该赏!但有个情况,还望陛下周知。”
    赵篆笑道:“万爱卿请讲。”
    万依硪忽的正色起来,说道:“启奏陛下,这黑宝素来刚正不阿,所以得罪的不少同僚,其中张骏与其结怨最深。微臣听说,张骏近日来竟对刑部官员行贿,为的就是整治一番黑宝。幸亏刑部的大臣们清廉正派,这才断了张骏的念想。臣在刑部恰巧有几位好友,他们晓得张骏曾与我有过来往,所以便想让臣劝劝张骏,莫要让其再为非作歹,臣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法子,所以在此禀告陛下,望陛下定夺。”
    赵篆皱眉道:“这张骏都被贬了,还不老实,果真蛇鼠一窝。秦爱卿,这件事便交由你处置。”
    秦中徽作揖道:“老臣遵旨。”
    万依硪的官服已被冷汗浸湿,他垂着头,不敢再去瞧秦中徽。赵篆笑道:“秦爱卿,可真有你的,你说今日有好戏看,就有好戏看,这朝,朕上的舒服。”
    秦中徽道:“能够聆听陛下天聪,乃是臣等造化。”
    赵篆突然蹙眉,过了半晌,开口道:“对了,这黑宝是谁?”
    一直默不作声,静坐旁观的蒋钦舟起身道:“回陛下,黑宝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亦是陆大人之婿。”
    赵篆沉吟道:“不错,的确不错。这般出身都如今没有在这金銮殿混个一席之地,的确是个可造之才。秦爱卿,我大宋正是用人之时,似黑宝这等人才,你以后多帮朕留意着。”说罢,赵篆起身离去,宦官尖声道:“退朝!”
    万依硪匆匆走着,他发现,自己的这番算计,在秦中徽眼里那就是个笑话。他不光没挑起秦陆二人的争斗,自己反倒惹了一身骚。这时,一人欺到了他的身旁。万依硪扭头一瞧,发现来人竟是蒋钦舟。万依硪忙道:“蒋枢密,有何指教?”
    蒋钦舟微笑道:“指教倒不敢当,不过这次万大人算是触了秦相的霉头了。麻雀想要挑起苍鹰跟猛虎的争斗,你说这不是找死么?”他顿了顿,接着道:“张骏的下场,万大人想必也有所目睹,若万大人不想成为弃子,任人摆弄,不如换个棋盘。”
    万依硪怔怔的看着蒋钦舟,忽的笑道:“蒋枢密,您如今倒已经成苍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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