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


瘸子瘸过去时江松已经在一个断树桩子上坐了,并且把坐着更舒服的断树留给了瘸子。他又抠下了一团泥垢,并且在向瘸子瞄准,后者拿手挡着,赶在他再来一下之前坐下。“他没有抱着你亲嘴,所以你升不了尉官。”江松说。

        瘸子悻悻瞪了他一眼,而他弹出他的泥垢,这回准确地打中了瘸子的眼睛,后者低头揉着眼睛。

        “我肯定你没做错事,可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瘸子。

        “你没资格升我的尉官,就像你没资格免我的中尉或者升我的上士,你到底是谁?”瘸子盯着江松。

        “江松,你们的团长,还有你们给起的那个名字,死啦死啦。”他江松开始乐,口中念叨着:“烦啦烦啦,死啦死啦,很对仗嘛,横批,烦死啦。”

        瘸子笑不出来,“你不是军官,军官不该开这样的玩笑。”

        “你也不像个军官,军官不该这样损嘴德。阿译也不像军官,军官不该那样没用。可在我撤了你之前,你还真是连长,阿译现在还是营长。”

        “我是凭着念的那点儿打仗一点儿用不上的书当官的,不这样我会被那帮老粗排挤死,阿译的没用就是被挤出来的。”瘸子看了远处的阿译一眼。

        江松摇摇头,说:“说不定我跟你一样呢。我是你们众人的灰孙子,得捧着你们,我想有自己的军队啊。”

        “至少你绝不是川军团的团长…”

        听到小口径榴弹的呼啸声,第一发在视野外的阵地上炸开,掀起了迷龙几个的大骂,第二发对我们俩个来说是失近弹,它在江松的背后炸开。而他的表情一下僵硬了,直挺挺地往后倒下。

        瘸子愕然地过去,这一切实在有点儿太过于突然。瘸子开始相信那是真的,他开始摇晃江松,瘸子终于见了焦急,摸他的心脏。

        “我不行啦…这队人只好交给你了…你现在就是他们的团长。”江松装作濒死的样子说道。

        瘸子愣了一下,把那家伙摔在地上,铁青着脸坐回了断树,炮弹在林子里外又炸了一发。

        江松啐着刚溅在他嘴里的尘土坐了起来,“没摔着,你瞧,连你都差点儿做了团长了,我就做不得?”

        瘸子正色对他说:“你听好了,有两个国家不认可你这个团长,你说虞啸卿死了,可虞啸卿已经带着川军团回国,所以我们在行文上并不存在。你还希望英国人的炮火和物资,可人家英勇无畏地跑来,是为了收回你已经骗到的部分。那帮化石脑袋想的是列了清单的物资必须给名单上有的人,或者是销毁或者是被日军缴获也能满足他们形式上的圆满。英国人来之前我以为事情已经坏到极点了,但是我又天真了,你问我到底怎么回事,事情就是这样。”

        江松若有所思地玩儿着他佩带的毛瑟枪。

        瘸子直白地跟他说:“老化石走的时候说会采取更极端的手段,他们肯定不屑有和我们这帮骗子打仗的种,但肯定能轻松弄张来自我们国内的处决令。我回阵地上,然后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吧,你这种人到哪儿都能活下来的。”

        “你不是一直在撩拨大伙整死我吗?”江松看着瘸子的表情开始乐,“别说,我还真怕,所以要你三米以内,你是地头蛇,我真怕会撩拔的地头蛇。”

        瘸子沉默了一会以组织词汇,这不是他想象的对话方式,“是要整死你,一直要整死你,越来越想整死你,不是迷龙那种整死,他是拿你当朋友了,崇拜你的老粗也越来越多了,你怎么做他们都会跟着。你这种人我明白得很,你们狂妄,你们有信仰,根本不在乎军功和出人头地,跟在你后边我们也别想有军功和出人头地,只有像苍蝇一样死掉,你把我们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们这样死掉。你根本不会内疚,因为你知道,不管做第一个还是最后一个,你一定也会这样死掉。”

        江松在瘸子说话时早已站起来,在周围晃动着,纯粹像是为了分散后者注意力一样晃动着,“你怕死?你其实不像你嘴上喊的那么怕死。”

        瘸子说:“怕不怕不是嘴上喊的,可我怕他们死。从伤了这条腿,没他们我死很多次了。一个锅里做饭的人,白菜猪肉炖粉条。你很会打仗,搞不好是个天才,没人想吃败仗,所以那帮兵油子见你像苍蝇见了屎。你想想,打机场我们是三百,后来又搜罗了一百,现在我们还剩两百,死一半了。没一个有怨言。你想想。”

        江松居然还在沉吟思索,“如果有炮火,只会死一百。”

        瘸子不再顾他的瘸腿,蹦了起来,虽然很虚弱,但是他像要杀人一样挥舞着他的手,“不用死一百,只要死了你!你骗得那帮傻子有了奢望,明知不该有还天天去想!他们现在想胜仗,明知会输,明知会死,还想胜仗!我头眼就看出你来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妄想,拖得我们也玩儿完!我管你想什么呢?可你拿我们当劈柴烧!你看我们长得像劈柴吗?我们都跟你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巴!”

        江松沉默,他打着休息的手势让瘸子坐下,后者终于坐下,但瞪着他。

        江松低了很久的头,然后抬起了头。

        瘸子很少看见江松对活人这样严肃。像对死人一样严肃。他曾经判断他一心杀戳,敬重死者却渺视生人,曾经觉得在他眼里众人虽不叫炮灰,但也是祭品。

        停了很久,江松说:“谢谢你轰走那具老化石,省得我费口舌。”

        “什么意思?”

        江松看了看四周,“估计日军在天黑后会再来一次进攻,两个小时,发现阵地空了他们会直扑机场,有整个晚上。”

        “整个晚上做什么?”瘸子问。

        “撤退,我带你们回家。”

        众人又在林中以双纵前行,路越行越窄,让他们成了单纵,这回众人穿着衣服,携带着并不多的一些物资,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仍然杀气腾腾雄气勃发,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

        撤退是灾难。其他人想回家想疯了,可也知道撤退是灾难。没援助没基地没物资没据点没侧翼没后卫,戴安澜成仁,光荣而惨痛,孙立人一诺千金,护着盟军撤往印度,杜聿明错进了野人山,想家想疯了的家伙最理解他,他有一颗小喽罗一样脆弱善感的心,他想回家,于是全军尽墨,他们回国后很久,还看见那些不人不鬼的幸存者从莽林里出来。

        众人是一小撮永不会被记载的小人物和散兵游勇,走一条地图上没有的路插过封锁线,追寻主力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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