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南苑双柳树
“太医说了,朕近些日子已不再咳喘,可以去外面走走了,”用完晚膳,皇帝主动打破了沉默。从早上自己说了那句质疑之后,她就再没开口也再没了笑脸,正是如福彭所说的,这丫头就是一副硬骨头!
其实早上皇帝也不过是随便一说,若真是对她起了疑心,又怎会在她面前直言不讳?照往常,她也许就嘻嘻哈哈的打了岔,可偏偏今天就当了真。
“嗻,勤儿到殿外候着,”安勤协助太监们收拾完餐盘,就出了殿门。
她现在是一刻也不想跟他单独待着,皇帝的怀疑的确合情合理,她能理解,但今天亲耳听他说出口,又难以接受,心里像被堵了团大棉花,呼吸困难。
等了一会,皇帝换了身衣裳走了出来。
他身着一套白色交领的蓝灰色广袖汉服,深蓝色的腰带上用明黄色绦子挂了一枚白糯的和田玉环,脚踏一双大红色平底布鞋。
汉服?
他不是最反对满族人着汉服吗?
“你瞧着朕可像汉人?”他故意停在安勤面前问道。
但现在安勤什么好心情都没有,她也不想逢迎:“皇上恕勤儿眼拙。”
他也不计较,大步就往行宫外走去,安勤尽量远的跟在后面。
来南苑已经一月有余,安勤从未出过行宫一步,直到今天,她才恍然:原来这段时间自己住在一个巨大的公园之中!
往东走了不到一刻钟,宽阔的水面映入眼帘,河畔有丰沛的水草,远处皆是密林,蓝天与白云倒影在水面之上,就如一面巨大的明镜,宁静而开阔。
一行人沿着水边缓缓而行,春风拂过脸庞湿润而温暖,水面上偶尔浮过一群绿头鸭,居然还有白色、黑色的天鹅在湖面优雅的滑过!
安勤惊奇的四处张望,这完全就是大型野生动物园的配置呀!
“仙鹤!”她忽然看到,远处有三两只浑身雪白的羽毛,那些长颈、长腿和尖嘴的大鸟在水边优雅的踱步。
皇帝脚下一绊,皱起眉说道:“那是鹭鸶。”
话音刚落,那远处的鹭鸶仿佛听到了人声,便展翅飞向了辽阔的蓝色天空,巨大的白色翅膀轻盈的扇动着,它们排着队越飞越远。
一行白鹭上青天!
能亲眼见到这一幕,远远要比看着白纸黑字脑补画面要震撼得多。
她静静的望着那悠闲飞远的白鹭,心中的不快已经消退了大半,怪不得书上都说“大自然是最好的治愈者,”果然是真的。
皇帝回过头见她傻愣愣的望着天空,脸上的“冰雪”也在逐渐融化。看来,这南苑还有很多惊喜正等着她,他琢磨着:早上的事,还是要找机会跟她解释几句,免得无故又生出了嫌隙来。
绕过一段水域,他们就步入了一大片平整的草地,初春的小草才刚刚冒出嫩绿的尖尖,若是到了初夏,这里必然是浓墨重彩的绿色天堂。
咦?
树林边好像有一群马儿在吃草,油光发亮的棕色皮毛在阳光下格外骏美。
嗯?
它们头上都长着两把大叉子呀!
鹿?麋鹿?!
安勤看傻了眼,前方真的是一群麋鹿在草地上漫步吃草,还有几头正在水里游泳。
“你可别又指鹿为马了!这南海子本来就是有鹿苑的,有上百头之多。”见到安勤定在原地迟迟不走,皇帝耐心的又折了回来。
“皇上,这南苑为何会养这么多的动物?”安勤从未听过北京有这个著名的景点,忍不住发问。
皇帝见她主动询问,心里一阵雀跃,便微笑着娓娓道来:“这南苑有大片湖泊沼泽、草木繁盛,本就是元明两代的皇家猎场,禽兽、麋鹿聚集于此。我朝以来继续经营,又修建了行宫和检阅台,专做操兵练武和骑射狩猎之所。这里如今不仅有麋鹿,还有老虎、獐子、野兔和鹰,朕最爱的马和猎犬也皆在此处驯养。”
安勤蹲下身子,在地上拔了一把青草:“皇上,勤儿想去喂鹿。”
她以前在奈良用鹿饼喂过小鹿,它们都显得那么温顺可爱。
“这些都是野鹿,并未驯养,喂鹿是不行,但喂马可以。”皇帝招手唤来主管太监高丰:“去把朕的赤花鹰和狮子玉牵过来。”
沿着河岸,远远的能看到在一片平坦草地中并立着两棵巨大古柳,长长的枝条上已抽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芽儿来。
“此条水道名为‘饮鹿池’,那古柳名叫‘双柳树’。”皇帝转了方向朝柳树走了过去,那古朴沧桑的枝干尽管历经风雨仍是紧紧依偎在一起,就如同两个人的身影站在这方世界的正中心。
安勤也跟着走近些,才看清楚这两棵柳树并非同根而生,是两株独立的个体,在风中摇曳的枝条亲密的纠缠在一起,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那首著名的舒婷的诗《致橡树》。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绿柳,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她偷梁换柱的把木棉改成了绿柳,更是合适,这就是诗情画意。
她转过身去,皇帝正仰着头、目光游离的望着那白云下摆动的柳条,她说,如树一般并立于世,彼此独立,却又彼此相知,这可能吗?
“此诗尚是独特,是谁所作?”他日日读诗从没听过这样节奏和内容的诗句。
“只是个不知名的女诗人写的罢了,皇上肯定没有听过的。”安勤随便回答道。
史上最有激情的诗人,诗兴大发:“我也想出几句诗来,你且听听:南苑双柳树,厥名亦已久。临池弄清阴,婉婉盖数亩。岁月与俱深,麇鹿相为友。昔曾枯其一,秋风自凄吼。”
皇帝今日的诗文尚且算是通俗易懂,用词也并不生僻,但唯独最后一句,什么“哭”啊“吼”的?安勤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这双柳树十分独特,两树同生,绝不独活,只要一树枯萎另一树也活不了了。”这两株古柳也的确有些神奇之处!之前单独移栽一颗永不能活,必须两棵树同时入土栽种才能依偎而生。
这世间居然有如此的双生之木?
那这世间也会有如此的相依之人吗?
他们就这样并肩站立在双柳之下各有所思,一个年轻的苏拉手牵着两匹骏马向他们小跑了过来。
有一匹,是安勤熟悉的赤花鹰,浑身棕白相间的皮毛,额头前搭着一片优雅的棕毛刘海,不仅模样潇洒,还真是皇帝忠实的坐骑,与他几经生死、屡立大功;另一匹,则通体纯白、毛色莹润亮泽、身纤体长,并不如赤花鹰那般健硕、威武。
“这是上次秋狝时,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进贡的九白之首,因它性子极为温顺,朕给取名为‘狮子玉’。”皇帝接过缰绳,轻轻的摸了摸它头上短短的纯白色毛发。
“皇上,太医只说您今日可以出来走走,并没说您可以骑马吧?”这是他受伤以来第一次出行宫,如果进行骑马这样剧烈的活动,安勤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在关键的康复时期。
听出了安勤话语中的关切之情,皇帝心中一暖,放低声调说道:“我只是骑马走走,南苑太大,全是步行也有些疲累。”
他随手把狮子玉的缰绳交给了安勤,然后自己翻身就上了赤花鹰。
接过缰绳,安勤也试探性轻轻的摸了摸大白马的脖子,只见它目光柔顺而内敛,双耳服帖的向后背着,一双乌黑的大眼扑闪扑闪的望着自己。
安勤举起手中的青草,凑到它的嘴边,它就乖乖的吃了起来。
皇帝见她接过狮子玉却并不打算上马,只是对待宠物一般的摸了又摸、看了又看,还开始喂青草。
“你究竟是看完了没有?还不上马?!”皇帝怀疑若不叫醒她,她分明就是来赏马的。
又要她骑马?!
安勤想一言不合就走人。
她才不喜欢骑马,但一对上他坚定的眼神,在草原集训骑马的场景就昨日重现了。她十分肯定,如果今天自己再说不会骑,等待她的将是第二期一对一骑马集训课。
她硬着头皮,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扶住马鞍,左脚踩在马镫上用力一蹬,就顺利坐上了狮子玉。
这匹大白马不仅仅样貌出众,脾气还出奇的好,等安勤一坐好,它便乖乖的跟在赤花鹰的后面哒哒哒的慢慢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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