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脆皮五花(下)
经过这些天的熟悉,梅映雪大概知道哪个旮沓客人多,哪个角落看似明显,实际上没有客人缘,因为这次是新品,所以她特地早点来,指望占个好位置。
这回她选在酒楼的欢门旁,一来指望“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1】,酒楼前总是人来人往的。
二来,许多客人总嫌楼里的小菜不得劲,专爱在外面买了进来,此乃图个位置的便利。
她将摊车一停,手脚麻利地拾掇物件,今日不需要烧水舀汤,故而并未携带大锅,许多熟客见她来了,热心地上前打招呼,那日的宋小郎吃上瘾了,更是每天蹲点守候。
他今日头戴素色纶巾,巾缁旁斜插鬓绒花,一身靛蓝直袖圆领襕衫,端的是舒眉俊朗。
宋小郎见她行囊甚少,奇怪问道:“今日小娘子怎么没带大锅,面团也没瞧见,这是意欲何为啊?”
梅映雪神秘一笑说:“小郎君,一会儿你便知道。”
说着,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一会儿摊面便归置整齐,脆皮五花被铁罩子盖着,一截酱色肉身露在外面,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2】的意思。
老客们零零散散地围着摊子,都对那罩里乾坤颇为好奇,一名低髻妇人许是等得久了,颇为不耐道:“姑娘,你就快些吧,我可是饿着肚子挨到你来的。”
梅映雪其实有意放缓动作,目的在于提高期待值,毕竟脆皮五花在兴朝从未有过,如若一下子就亮相,恐有损其稀罕。
不过周围人都在连声催促,她便一手盖在铁罩子上,一边言笑晏晏:“诸君有所不知,我这罩子里可装着个好宝贝呢,包管各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食客们闻言便笑曰:“你这小娘子,惯是会耍宝的,不仅嘴皮子利索,还总有奇思妙想,这回别又是神仙面,老君面吧?”
“诶,怎么能回回都是那些,”梅映雪推诿道,“我给它起了个诨名,叫玛瑙牌九!”
此言一出,食客们顿时嘀咕起来:这可真是有意思了,牌九人人都晓,可这“玛瑙牌九”是个什么玩意儿,莫不是小娘子用牌九做了道菜?
人群中有喜好六博者,顿时感到一阵技痒难耐,又觉得这诨名亲切得很,便对这玛瑙牌九更为好奇。
一个老赌鬼在旁喜笑颜开道:“娘子快些吧,我等着实肚饿!”
“是也是也!”
“……”
梅映雪瞧着众人那急不可耐的模样,心里颇为满意,这才叫“千呼万唤始出来”嘛【2】,于是抬手掀开罩子,脆皮五花终于粉墨登场。
只见切好的五花肉色泽油亮酱红,一个挨着一个排列整齐,梅映雪有意把它们摆成牌九的形式,又撕下微末生菜,揉成米粒大小,缀成天牌的模样。
那面上的脆皮看起来酥脆无比,皮下的肥肉又透着棕红,在日光下晶莹剔透,座底的精肉细密柔韧,一瞧便知其软嫩,想必入口也是肉香四溢。
那老赌鬼左看右看,嗯地称赞道:“确实色如玛瑙,形如牌九,可堪其名!”
忽而,他仿佛发现什么妙处,啧声惊奇道:“这……这是天牌!”
梅映雪笑着接茬道:“老伯真是慧眼识珠,这正是文子中最大的天牌,今日初次上新,实为图个好彩头,预祝各位财源广进,越打越发!”
“好!”
众人一阵喝彩。
“这嘴皮子,怎么不投生个相公?”
“是也,张仪苏秦都说不过你啊哈哈哈哈……”
其实最初,她本想就叫脆皮五花这么个名字,只不过买肉时路过赌坊,门口两个老汉正在推牌九,二人为黄白之物吵得正凶,牌九洒了满地,一枚跌到梅映雪脚步。
本是好意捡起,拿到手上时突而灵光一闪,便胡诌出这名字。
现下看来,众人还是对这诨名颇为受用,新菜最怕食客畏生,如此直接拉近了距离,只怕维持原名都起不到这效果。
那老赌鬼跃跃欲试,这名最投他好,于是一手便揣在兜里想要掏钱,另又抬头问道:“这玛瑙牌九我买了,多少钱一个?”
梅映雪眼睑微垂,众人只见她美眸低敛,雪白的玉颜透着思量,一缕青丝吹在鬓边,恰如纤云雾散,拂来江风清愁。
“实不相瞒,我这玛瑙牌九价格不低呢……”她故作为难道。
老赌鬼掏兜的手一顿,又面不改色道:“不低就不低,老朽买的就是个彩头!”
“且是按斤售,并非照个头!”她又急急道,像是相当纠结。
老赌鬼心里有些不舒服,语气微冲:“多少钱,你说嘛!”
众人也催促道:“就是,你说个数嘛,不说我们怎么知道?”
梅映雪这才扬起个笑脸,说道:“半斤二十九文,一斤五十九文。”
“什么?你抢钱啊?”老赌鬼立马吼道,手从兜里掏出,眼睛瞪得老大。
其他食客也是一样,甚至议论道:“这小娘子怎么这样,我还道你是个老实人,竟也这般宰客!”
“就是说,日日来照顾她生意!”
“你这后生,真是不地道!”
梅映雪挨了些责骂,心里虽气,可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装作毫不在意,风淡云轻地衔起一个脆皮五花吃起来。
只听得嘎嘣嘎嘣的香脆声,勾得众人议论稍平,有人瞧她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得好奇起来。
再加上这小娘子似乎并不怕他们不买,兴许这玛瑙牌九果真有妙处?
老赌鬼见了牌九就欢喜,而今有这么一道小吃,他自是动了恻隐之心,只不过这价格忒高,故而想使些旁门左道,把价钱打下来。
他琢磨那肉块,灵机一动道:“诶,你这仿佛是猪肉?”
众人立即帮腔道:“你别说,还真是。”
“猪肉甚为腥臊,其肉又油腻肥腴,吃起来必定满嘴肥油!”
“是也,我平时最厌恶猪肉,这样不吃了!”
说着,许多人便佯装要走,就等那摊前的美貌小娘子来拦。
可等了半天,人都走出摊子,还没听见拦客的声音,纳闷地回头一看,只见小娘子面不改色,坚持道:“我这虽是猪肉,可吃起来不腥不柴,做工又是精脍细炙,怎么当不得如此价钱?”
“实不相瞒,这也就是今日二十九文半斤,过两日便是四十九半斤,我只看着诸君都是老客,所以给你们让利罢了!”
什么,四十九半斤?
走出摊子的食客怒而折返,本想声讨,却见那老赌鬼换了张和蔼面孔,商量道:“诶,小娘子别气嘛,你这做得再好,那也是猪肉啊”
“就是,猪肉几该卖猪肉的价!”
“老丈,和她争,哪有猪肉卖这么贵的!”
老赌鬼有了众人撑腰,底气都足几分:“打个商量,十五文半斤?”
“老丈,真不是我有意高卖,实在它值这个价,”梅映雪一看火候到了,这才软下态度,一副吃亏上当的表情道,”你看这京中有谁能将猪肉做得这般精细?我光烤制就做了两回,反复地盯着火候,又是焯水又是去腥的,这都是工夫啊!”
众人本在火头上,闻言也不由得顺着她思路去想,又看那猪肉卖相当真漂亮,顿时又觉得似乎确实在理。
“可你这卖得太贵了,咱们都是老客,”老赌鬼眼睛提溜一转,又说,“这样,你这回按十五文半斤的卖,咱们以后都不换地儿吃,就只盯着你出摊成不?”
食客们眼巴巴瞧着她,那宋小郎亦如是,方才他看小娘子与人起了争执,心中略微慌乱,可又不敢出声,这回形式扭转,瞬间松了口气。
梅映雪戏精上身,装得那叫过瘾,她秀眉微蹙,瞅瞅面前的食客们,终于叹息一声。
“也罢,看在诸位多有照顾的份上,便不卖二十九文半斤。”
众人一听顿时狂喜,可还没高兴完,她又道:“也不卖十五文半斤。”
老赌鬼第一个发声:“那你卖多少?”
梅映雪说:“这价格仍是二十九文,只不过你们可以凑个三人同行,我按照两人的价格卖给你们,倘若一人来买,还是二十九文半斤。”
众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梅映雪解释道:“三人按照两人份,那便是五十八文一斤半,掐去零头十六文半斤,也只比十五文略高那么一点儿。”
食客们一听,好像是这个理,因着几日前拼过阳春面,故而这次更为轻车熟路,不一会儿便找到了同伴。
老赌鬼好赌也好吃,一看那玛瑙牌九的模样,便知其味必定不俗,又见小娘子态度坚决,丝毫不怕客人离开,心中更是坚定这是美食。
所以他一个人买了三人的份,打算吃独食!
待那玛瑙牌九到他手中,一股浓郁的肉味便扑鼻而来,混合着烤制的鲜香,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又拿起一颗放在嘴里咀嚼,脆皮被很快咬碎,丝毫没有肉皮的肥腴腥气,反而是一种越嚼越有的回味,中间的油肉甘旨肥浓,一口下去鲜嫩爆汁,咸鲜的汁水流了一嘴,顺着食道滑入腹中,精肉瘦而不柴,甚至能吃到细嫩的纹理,被牙齿撕成条来回咀嚼……
“真是唇齿留香啊……”老赌鬼咂嘴咂舌,吮指舔舐道。
其他食客亦如此,全都咂嘴舔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梅映雪含笑问:“诸位,我这猪肉可值此价否?”
食客们嘿嘿答道:“是小娘子让利了!”
“哎哟喂,老朽今日的牌九钱都折里面了哟!”老赌鬼晃晃脑袋,无奈道,又问梅映雪买了三份。
……
傍晚时分,高积云卷纹而来,流霞醉处一片烂烂红晖,梅映雪忍不住哼歌而行,真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那脆皮五花虽定价高,但是卖得是真好,今日足赚了三两银子,挪去七钱,还余下二两三钱!
面前的光屏又开始撒花了,进度条前进一小步,系统的声音便响在耳边。
“恭喜宿主推动进度,先为您发下奖励:菠萝十个,青豆十斤,胡萝卜十斤,虾仁五斤。”
梅映雪看着那些物资,顿时联想起一道著名菜式——菠萝炒饭!
她哑然失笑道:“这物资给的,就差点名道姓了。”
可正当她走在路上时,身后几个贼人却突然闯出,将她团团围住,截胡堵在原地,为首的那位是老熟人刘三。
“你做什么,四两银子我明日便会给你,今日才第九天!”梅映雪怒道。
刘三却嗤笑一声:“今天我可没惦记你那四两银子,听说小美人最近收入颇丰,哥哥我前些日子输了好些钱,你不如借给哥哥一些,我记着你的好呢!”
原来是讹钱来了!
梅映雪气得脸色通红,骂道:“你想得美,信不信我报官?”
刘三丝毫不惧道:“你去啊,我姐姐是京兆尹老爷的小妾,看谁会搭理你,那日不过是念你父亲新丧,还真当我怕?”
说完,他一使眼色,左右便死死擒住梅映雪,刘三取她袖中钱袋时,还摸了一把小脸。
“啧啧,真是水嫩光滑,哥哥每日馋你馋得,觉都睡不好呢!”他奸笑道,几个小弟亦哈哈大笑。
“行了小美人,明个儿一早我就去寻你,可要穿得漂亮些,这样哥哥才会怜香惜玉啊。”
说完,便伙同几个小弟扬长而去。
梅映雪拎起个物件狠狠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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