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活死人
东方既白,鸟雀幽鸣。
季渠里早早睁开了眼,兴致缺缺地瞧着顶上帷幕。
昨夜晚归,草草洗漱便要休息。莫山空在他之后,独自等着一壶水烧完。他待在屋里闲着没事,趴在窗沿默默发呆,深夜月藏,屋外漆黑一片,时不时还传来风声,听着可怖。
咕噜咕噜烧水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十分明显,季渠里直勾勾望着莫山空的背影,眼底惦念,心中欢喜。
“莫山空,莫山空,莫山空”他一声一声念着,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魔窟时听闻莫山空坠魔被诛的可笑谎言。
呵——风光霁月、一心顾念着天下人的昆仑仙君怎么可能会坠魔呢,无非是那些高高在上、自诩良善的仙家道者要抹杀他而编出的谎话罢了。
有人敲上他的头,拽回了思绪。
季渠里下意识握上那双手,冰凉的不像话,他如梦初醒一般,唤了声:“莫师兄?”
“发呆呢?时候不早了,快去睡吧。”莫山空不着痕迹抽回了手,提着热水,笑意盈盈的,看不到之前在山上时的孤寂之感。
季渠里愣一愣,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掌心还存留着那股冰凉,他低喃一句:“我怕黑。”
不知为何,他忽然算计着要以怕黑的理由钻进莫山空的被窝,抱一抱失而复得的人,谁承想,莫山空是个冷漠的,笑着丢下一句:“小孩子要诚实。”就提着一壶热水进了另一间屋子。
直到那间屋子关上了门,季渠里也没缓过神,亦没有想起来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事。
唉,季渠里重重一叹,翻了个身,撇两眼窗外天光,想着还早,就要闭上眼睛再眯一会儿。
“季渠里,起床了。”应该也是刚起,莫山空声音低哑,有些疲倦。
“不要。”季渠里翻身,面朝墙壁,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嗯?”莫山空不解地望向床上那个鼓起的小包,走过去坐在床边,调笑道:“怎么啦,一大早的赌气。难不成在梦里给人欺负了?”
季渠里轻哼,往里蹭一蹭。
莫山空对他这孩子气的模样感到好笑,上手摸了摸他的头,说:“昨夜被吓到了?”
“没有。”声音细若蚊吟,“怕黑”季渠里委婉地诉说着昨夜莫山空不愿与他睡一块儿的事情。
不过,怕黑这事,半真半假。他前世当魔君那会儿,整日整日待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昏暗魔窟里,哪里会怕黑。可如今重活一世,他贪恋着莫山空的一切,恨不得整日整日黏在莫山空身上,昨夜那么好的机会,莫山空却不愿搭理他,还觉得他说瞎话,冷漠的转身就走。
虽说究其根本,莫山空并没什么错,毕竟没人会与一个刚认识不到半个月的新生小师弟过于熟络,但他就是感到委屈。
莫山空闻言轻笑,又被他幼稚的模样可爱到,“你拜入昆仑快一月了,也一直宿在我那里,怎么没听说你怕黑啊。”
本来这孩子应该是跟着新生弟子一块儿去住三清阁的,不料三清阁突然走水,烧了半边,一直在休憩。无奈之下,没有住宿的弟子便跟着东峰的师兄一块儿住着。
季渠里自知理亏,又不甘心地嘟囔几句,开始撒泼:“昨夜吓着了,忽然就怕黑了。怕鬼。”
他说的心虚,莫山空却当了真:“是我疏忽了。不然之后我陪着你么。”
季渠里缩在被子里的手紧了紧,本就稳不住的心思又止不住的动摇着。
——“不怕,师兄陪着你嘛。”
记得前世,相熟了之后,莫山空总会无止境的偏向他,当然,只限于师兄弟的情谊。就算被捅了一剑,坠入魔窟,莫山空仍旧会瞒着所有人悄悄潜进魔宫,满心算计着怎么将他这个发疯失智的人给拉回正道。他是知道的,都知道的,不然危险重重的、魔气漫天窜的魔窟怎么可能会包庇一个昆仑山的仙君呢。
似乎不耐烦看着他的背影,莫山空扯下一点被子,握着季渠里的胳膊将他翻过来。
小孩抿着唇,眼尾下垂,委屈兮兮的,眼底却装点着藏不住的占有与疯狂。看着像极了西峰养的小狼崽子,表面装的凶狠,内里却是个长不大的三岁小孩,受不得一点忽视与委屈,尤其是在失而复得之后。
见他如此,莫山空稍稍一想就知道这小孩又搁这儿装可怜骗他怜爱。不过细细想想,前世那么多次,的确也没见过他怕过什么,就算是那深不见底、走两步就能见着白骨的魔窟,小孩也不见一点惧色。
莫山空轻叹,习惯了下意识心疼这个打小就过得凄苦的小孩,一下就大意了。他对上小孩的目光,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了:哄一哄我,我就好了。
“乖啦,往后我陪着你,不怕了啊。”
啧,莫山空心里唾弃着自己,又没忍住,还是妥协了。
“那我晚上能和师兄睡吗?”
“当然能。不过现在得赶快起来,古沉船的事情完了,我们就回昆仑。”
季渠里眼睛一下亮了,若是身后有条尾巴,恐怕得摇上天,他兴高采烈地应着:“好!”
莫山空也笑弯了眼,心想:算了,骗就骗吧,谁叫他是个小孩呢。
季渠里欢喜地跟在莫山空身后,先去见了村长。
“小兄弟,去后山了吗?”村长捋着白花花的胡子,问。
莫山空道:“还没呢。昨日天有些晚了,想着山路不好走,打算下午过去。”
昨天光顾着找山鬼了,竟一时忘记了玉石的事情,等事情结束吧,毕竟答应了北峰要采一些回去做首饰,灵器。
村长点点头:“咱们后山的玉石都是上等的,便是与城里那些专给达官贵人提供的玉石头面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莫山空客套道:“若是如此,母亲必然是高兴的。不过,”他换上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又道:“我来时的路上听闻,秦家村东面有一艘古沉船,似有怪异。”
听闻他要问东面的古沉船,村长立时沉了脸,“小兄弟莫要胡说,旁人的说信就能信的吗?”说罢又快速变了个脸色,笑道:“咱们东面的古沉船是从天边来,里面供奉的可是天上的神仙,灵验得很。”
村长这快速变脸的本领,无论多少次,莫山空都会小小惊讶。不过,供奉着天上的神仙?他不禁冷笑,天上那些个仙官,自个儿都管不好,哪里还顾得上凡间俗世。
但这些想法只能心里骂着,莫山空轻咳,装作迷惑又敬仰的模样:“供奉着天上的神仙?”
村长满脸信奉,道:“是啊。自打古沉船落在我们秦家村,村里便喜事不断,就好比前些日子,村西头的成家嫂子说想要个男孩,就去拜了拜,没过多久就怀上了。”
“那么灵验?”这些客套话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句,莫山空信手拈来:“既是如此,我也领着弟弟去拜一拜,给母亲求个长寿。”
村长摸着胡子,笑道:“当然可以。小兄弟真是个孝顺人啊!”
莫山空莞尔。
正在此刻,东面跑过来一位壮硕的男子,气喘吁吁地对着村长吼:“村长,又出事儿了,胡家的女娃儿昏过去了,没呼吸没心跳,和先前李家娃娃一模一样!”说着还贼兮兮瞥了几眼莫山空和季渠里,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心虚掩藏的意味。
村长闻言,面容严肃,转身就要跟着壮硕男子走。
来了。季渠里心里默念,前世处理古沉船的开端也是这个无故昏迷的娃娃。
莫山空同他想的大差不差,忙道:“村长,我先前学过些医术,可以帮忙看看。”
村长犹疑地打量他两眼,不顾身旁壮硕男子的阻挠,应道:“那劳烦小兄弟。”
“不麻烦。”莫山空道。
胡家的女孩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如死人一般。然女孩面色红润,身体温度尚存,又像个活人。
又或者,说是个:活死人。
莫山空坐在床边,探着女孩的脉搏,眼底压抑着复杂。他心知这都是古沉船女鬼那边闹出来的事端,女孩本身并无大碍,只是少了几天阳寿,按着从前的记忆,女孩过两日就能醒过来。
床边围绕着五六个人,有女孩的父母,有先前出现一样状况的李家父母和孩子,还有村长与那个壮硕男子,他们个个神色担忧,却又达不到那种孩子可能已经去世的悲痛,好像孩子只是生病发烧,吃点药就能好了。
季渠里冷眼看着,这些所谓父母村长的亲友浮于表面的担忧悲痛,不免鄙夷。心中冷哼:这些愚民,竟能将自己所有的事情依赖于一搜不知来处的古沉船,还将之供奉为神明,被所谓神明榨干了,还要拉着旁人一块儿陷进去,当真可笑。
“这位先生,我家囡囡怎么样了?”胡家娘子掩着帕子,娇滴滴的,眼睛却一直瞟着身边的丈夫,期望丈夫能够将这两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赶出去。
莫山空皱了皱眉,如实答道:“已经没了。”
胡家娘子适时哽咽几声,瘫软在丈夫的怀里,低声抽泣,然仔细看,并不见她再有悲痛之色。
村长忙上前几步,拉上莫山空的双手,道:“胡生你快看一看你家娘子。小兄弟,咱们也别走吧,旁人的家事,咱们没法管。唉!”他似乎痛惜,但更多的,也是想赶紧拉着莫山空与季渠里两人出去。
莫山空抽手捏了捏眉心,无奈又觉着可怜。
若非早知晓着女孩无事,他真的会怒骂这些村民:好端端的孩子没了,却不见悲痛,只有些许表面担忧。
他瞧了眼女孩,又看了立于床前装模作样哭哭啼啼的父母,重重一叹,牵着季渠里出去了。
屋外,莫山空道:“这家女孩当真命苦,小小年纪便受了这样的苦楚。”
村长轻叹,瞥一眼屋内,假意感悟道:“人生在世,总归有一日要离开,无非早晚。”
“罢了,先送你们去古沉船吧。”那位壮硕男子也出来了,与村长对视一眼,帮着道:“胡生也还年轻,还能有的。”
村长道:“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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