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梦魇
已是入夜的寅时三刻，万籁俱寂，月朗星稀，夜空中撒下的银辉为一处农家小院的瓦房镀上一层清冷之色。
土墙边的草丛里窸窸窣窣，院内的蝉鸣声也阵阵作响，雾气氤氲的空中正弥漫着一股奇香。
“————”
“哥……”
“哥哥…………”
远处传来声响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哥哥!”少女的声音骤然清晰。
男子转过身，看向了院落中穿着一袭蓝纱裙的少女。
眼前少女正站在墙边那颗广玉兰树下，悠悠地转着圈，蓝色的轻纱也随之扬起。
清风袅袅，衣袂蹁跹，杏色的眸子倒映出他的身影，嘴边起伏不定的小酒窝荡漾在她脸上。
此刻她正叫着他哥哥。
这儿啊——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
“张羽哥哥，我转的好看嘛”
眼前少女提着裙子挥着手，向他慢慢跑了过来。
“好看，咱家妹子最好看。”
名为张羽的男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眼中充满了宠溺。
“就是嘛，我新做的衣裳，隔壁那吴子桥还说我穿着丑的很。”
少女低头看着地面气鼓鼓地嘟囔道:
“我看啊，明明是他自个儿眼瞎，不如我哥眼光好!”
“哈哈，那是自然!”张羽闻言仰头大笑了两声，又低头看着她，拍了怕她的肩膀:
“我家妹儿肯定是天下一顶一的好!确实是那吴子桥眼瞎!”
“真的”少女眼中放光，扑进了他的怀里，抱住了他的腰:“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所以啊哥哥……”
“…………”
少女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不清，院落的那棵广玉兰也随之枯黄凋零，周围的事物骤然间变为灰色，停滞在了他的眼前——
除了他和他怀中的妹妹。
张羽一怔，缓缓低头看向了怀中的少女。
只听少女喃喃道: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呢”
张羽问声微颤，他哽咽道:“玲巧……”
少女抬起了窝在他怀中的头，看向他。
那双好看的杏色眼瞳此刻毫无生气，两注血泪从她的眼眶中流出。
“哥哥……”
“我现在的样子很丑吧”
“可我好冷，我真的好冷……”
少女挽起的长发散开，如鬼魅一般。
她将头侧靠着他，把那双流出血泪的眼睛又闭上，环在他腰间的双臂也在不断收紧。
“这里看不见阳光，手脚动弹也不得，我的身上啊——”
少女声音轻轻柔柔，听不出意味。
“可是长满了红色的扶桑花呢。”
“——————————”
“玲巧!”
张羽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他看着周围空无一人的房间，将双手捂住了自己的那张可怖的刀疤脸，呜咽着:
“玲巧……”
——————————————————————————
晨曦的束束冷光映射进房间，九归正坐在窗边的梳妆台前，接受着女婢的摆弄。
看着铜镜中穿着秀禾服，带着金叉珠玉步摇的自己，九归叹了口气。
自己还未成年，这古代女子可真难，这么早便要结婚。
换作现代，这家老爷怕是早就入狱了。
“还真是简陋，看来这家老爷也不是真心想娶小妾，怕是有别的目的。”琉栩在玉佩中嗤声道。
“简陋”九归不解道。
还好只是小妾，就她头上插的这些头饰，她都觉得一个比一个重。要是真像电视剧里结婚的那些正妻姑娘，带着一个凤冠，怕是她的头都要压歪掉。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这外面那月洞门上就挂了两红灯笼，而且这屋内也没啥变化，就贴了几张红囍字，连个宴席也没有……”
琉栩正涛涛不绝，便被一旁正在给九归梳妆打扮的婢女打断:
“姑娘在说什么”
九归看向女婢，琉栩见状也住了嘴。
这交流还真是不方便，总被旁人听见。
“无事，我紧张，自言自语。”九归淡淡答道。
可阿九啊——你一点也不像紧张的样子啊。
琉栩于心中腹诽到。
女婢看着神态自若的九归，心中叹息。
多好看一姑娘家啊，便要被送入虎口。自家老爷可是个披着人皮的魔鬼啊。她这一脸浑然不知的样子，真看得直叫人心痛。
女婢幽幽叹出一口气，于梳篦盒中拿出一盒装有黛粉的小瓷瓶，取出其部分兑水，用眉笔蘸了蘸，将九归的头掰向自己这边，半躬着为九归画眉。
她刚要下笔，就听到了九归的询问声。
“姐姐叹什么气”
女婢手下一怔，眉笔停在了刚要点上九归眉峰的那刻。
她顿了顿，没有回答九归。
女婢继续为九归画眉，又为九归施以腮红与口脂，最后在她额头点上一个花钿。随后她便靠向九归，悄声道:
“我家老爷，是个魔鬼，以前也像这样娶了很多女子。但这些少女，基本不出两天，全死了，只有一个坚持到了第五天。”
“全死了”九归轻声向面前女婢问道。
女婢点了点头，随后道:“我听府上其他的婢子说，有人在夜里看见了……”
话还没说话，女婢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后只见她直起身走向靠窗的位置。
“看见了什么呀说话说一半，真让人心急。”
琉栩声音急切，吵的九归耳朵一阵疼。
九归揉揉太阳穴，看向窗边正扒着窗沿四处张望的女婢，又轻声问:“看见了什么”
女婢将窗户关了起来，回到了九归身边，继续说道:“两个奴仆从老爷的房间里，抬出了一具少女的尸体。”
“那尸体，正淌着血。尸体露出的皮上啊……全是伤痕，看得瘆人的很。赵管家在旁边指挥他们，他们就往后门方向去了。”
“那人紧随其后，却看见他们在那片开满扶桑花的花丛中挖坑，赵管家还在一旁不断催促着他们。他们挖好坑就把人丢了进去，埋好后便走开了。”
女婢顿了顿声，面色难看，接着又道:
“然后那人就上前去细细查探了一番，果然发现了有很多不同花色的衣角都没被仔细埋好。我以前就觉得不对劲，那片扶桑花开实在太红艳了，像血一样红。”
女婢颤了颤声:“没想到还真是人的血肉养的。”
“好哇——!我就知道那老爷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居然把少女折磨至死，还把人家的血肉用来养花。”琉栩愤愤的声音从玉佩中传来。
九归听了后，向女婢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
女婢顿时红了眼眶。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怕也是凶多吉少了，自己也没有办法帮她，毕竟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谈何去帮助别人呢
只要卖身契还在老爷那，她就一日不能离开这可怕的刘家大宅。
况且，就算她帮了这小姑娘，这西苑中的负责看管这小姑娘的女婢也是难逃一死，于是她哽咽道:“对不起……”
收好东西后，女婢便退出了房间。
“她也是无能为力啊，在这西苑中，应该也有她在意的人——她帮不了我们，而若是我们逃了，那些人恐怕也不会好过。”
琉栩看着女婢缓缓离去的背影，心中一阵难过。
“我们也有任务在身。”九归拿出了怀中色泽暗沉的青白玉佩，淡淡道:“为了一时的仁慈把自己搭进去，那是傻瓜才会做的事。”
“就算我把命搭进去，也只能救的了他们一时，救不了他们一世。”
九归看着琉栩:“刚才我们也听见了，被害的女子不止一个。”
确实是这样啊。
琉栩叹到:“就算你用命救了她们这次，还会有下次。到时候，又有谁来救他们呢”
“只不过，可以帮帮他们。”九归又补充了一句。
“如何帮”
琉栩怔了一怔，随后便回过了神。
果然——
这是因为她是神明么
神有神性，心怀天下，福泽苍生。即使失忆，阿九也会对别人产生善意。
“你现在都这样了……而且按你的说法，你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怎么帮她们”琉栩疑惑地问道。
“机会只有一次，我想试一试。”九归平静地回答后，又看向铜镜中自己被映出的模糊的面容，随后走到床边，从枕头下取出一个东西。
琉栩看着九归手中拿出的小药包。
“难道是——”琉栩惊道:“你就这么信他”
“赌一把。”九归淡淡道。
“赌赌输了怎么办。”
“凉拌。”
“啊”
琉栩震惊。
“不行!我绝对不允许，这忙我们不帮了。阿九，一会我们找机会，看看能不能逃，能走就走。”
九归看向手中药包。
那刀疤男虽然长相粗犷，声音凶恶——
但他将手中的烧饼递给她时，动作却是那样轻柔，且面目含笑，眼神中总透露出一种她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
“不，他一定会来。”
九归语气坚定，让琉栩一时语塞。
她当然也希望那刀疤男来，可他要是不来，阿九就要有危险了，她现在还没有任何能力保护阿九。
琉栩啊琉栩，你还真是没用!空有一身仙道筑基期修为，到这儿来却什么也用不出来。
琉栩在玉佩中猛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咦怎么这么晕
好困啊……
琉栩眼前一黑，随后便倒了下去。
“阿琉”九归见琉栩没说话，敲了下玉佩，玉佩此时已经恢复平日里的色泽。
是又睡着了么九归心中疑惑到。
她看向贴在墙上的大红囍字，眼神凛然。
一切就看今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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