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好面子
眼看着左右两翼和中军都陷入了苦战,伤亡越来越大,整个阵型被打得深深的凹了下去,赵固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些敢战士的凶悍和狂热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他们不管是装备还是作战技巧都跟高力军有着相当大的差距,但硬是靠着兵力上的优势和狂热的斗志一路压着高力军打,继续这样打下去,高力军迟早会被打垮的。
万般无奈,他打出了手中最后一张牌:
三百名突骑兵。
这三百突骑在他的亲自带领之下骤然杀出,从左右两翼包抄过去,向后方那些装备最差的杂兵发动了猛烈的进攻。锐箭如雨射向这些杂兵,弯刀幻起一道道可怕的寒芒,带起一股股血雨,在这三百名突骑兵猛烈的进攻之下,晋军敢战士后方阵脚大乱,这一混乱很快便传递到了整个战场,原本正在奋勇向前突击,压着高力军打的敢战士意识到后方正在崩溃,都不免慌了手脚,赶紧撤退,高力军趁机发动猛烈的反击,步骑夹击之下,敢战士死伤惨重,越发的慌乱,只能一退再退,眼看就要溃败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
率领那三百突骑冲阵的是赵固的义子赵燧,这也是个武艺高强、胆大包天的狠角色,他亲自带着一队突骑不管不顾的朝着晋军中央阵地猛冲,他本人更是冲在最前面,手持一柄双刃战斧疯狂劈斩,那柄沉重的双刃战斧被他抡得呼呼风响,晋军的盔甲在它面前跟纸糊的一样,一斧下去连甲带人一并劈开,就算是盾牌,也能一斧击碎,那么多晋军,竟没有一个能挡住他一击的。以他为尖刀,这路骑兵所向披靡,硬生生在晋军方阵中劈开了一条血跟。
只是,赵燧那身华丽的盔甲和他挥舞双刃战斧咆哮冲锋的身影实在是太显眼了,理所当然的让他成了晋军重点关照的对象。就在他杀得性起的时候,一支标枪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中他的面门,洞穿了他的头颅。赵燧惨叫一声,倒栽下马,当场丧命。眼看着主将战死,那些正在猛冲猛打的突骑兵军心不可避免的受了影响,而就在这时,一名身高一米八以上,身上穿了一件锁子甲,外面还罩着一件札甲的猛男站了出来,手持长达两米的斩马刀立于阵前放声怒吼:“王师自北伐以来,未尝一败,难道诸位要让这一耻辱的纪录在我们身上诞生么?难道你们愿意看到自己门口被人挂上老鼠的尾巴吗?不想当懦夫的,随我杀!!!”说完如同一头猛虎般冲入羯胡突骑中间,斩马刀带着可怕的呼啸声抡成一个巨大的、高速转动的光轮,被这个光轮沾到的羯胡骑兵立马粉碎,马头、马腿、人头、断臂四面乱抛,仿佛被丢进了绞肉机里一样,转瞬之间就有八九骑被他砍翻在地。
按晋军赏惩制度,在作战中奋勇争先,立下陷阵先登之功的猛士除了丰厚的赏赐之外还会获得一块红木牌匾,牌匾内不仅有皇室御用书法家的题词,还镶有一颗虎牙,这玩意儿往门口一挂,哪怕那只是一间破破烂烂的茅屋,也能让九品官员下轿遥拜;立有斩将夺旗之功的同样可以获得牌匾、题词,不过里面镶的是野猪的獠牙,获得这一奖励的军士家人如果生活困难,抱着这块牌匾上县衙寻求帮助,只要不是很过分的要求,县衙就必须满足。
我们都知道,猛虎和野猪都是勇气的象征。猛虎自不必说,野猪也是以勇猛强横著称的,要不怎么叫“猪突豨勇”呢?用它们的獠牙赏赐表现勇猛的勇士,再恰当不过了。
而表现懦弱、胆怯不前的,那就不好意思了,官府不仅会张贴告示告知所有人这是个懦夫,还会将十根老鼠尾巴捆成一束挂在他家门口,过往行人一看到门口挂有老鼠尾巴的就知道这一家子出了个懦夫,左邻右舍将有这样的邻居视为耻辱,将会断绝与这一家人的来往,哪怕是乞丐也不屑于上门要饭的。除非他能在下一场战斗中奋勇争先,洗雪前耻,否则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敢战士不是正规军,军纪对他们是比较宽容的,这么惨烈的战斗,就算输掉也没人会说什么,更不会往他们家门口挂老鼠尾巴。但是北方爷们啊,最爱面子了,大丞相自兴师北伐以来未逢败绩,要是这么耻辱的纪录在自己身上诞生,他们不得被乡亲父老嘲笑一辈子啊?真要是这样,那还不如直接战死沙场!被这位能连人带马一起砍翻的猛人兄一激,所有人都忘记了恐惧,纷纷止住退避的步伐,各持兵器怒吼着冲向羯胡骑兵,长矛、大棒、刺槌甚至短剑,一古脑的照着羯胡骑兵身上招呼,一些杀红了眼的甚至直接跳上马背将骑兵扑倒在地,然后一剑捅死。那些羯胡突骑本身就因为赵燧被杀而陷入了慌乱,又被敢战士势如疯虎的反扑,哪里还招架得住?果断选择了撤退。
随着这些凶猛的羯胡骑兵退出战场,这场惨烈的厮杀也暂时告一段落了。赵固因为手头兵力太少,未能一鼓作气击溃敢战士,只能下令高力军后退,脱离接触。敢战士也意识到了羯胡军队的强悍,同样也后撤,双方隔着两百余步对峙,同时派出传骑快马加鞭去摇人。
约莫就是敢战士与赵固那场血战落下帷幕的同一时刻,在西安城附近,一场规模更大但惨烈程度远远不如的大战也爆发了。
支屈六带着以曹嶷旧部为主的两万多人一路大张声势,朝着芦苇原方向开进。这么高调,想不引人注意都有点难了,晋军斥侯很快便发现了他们,桓宣当机立断,率领本部八千精兵杀了过来,依托一条小河列阵,挡在了支屈六前面。支屈六下令轻骑兵出击,试图冲破桓宣的军阵,结果晋军箭如雨发,将这些轻骑兵连人带马一起射死在河里,鲜血很快便染红了河水。意识到这支晋军不好惹后,支屈六果断下令掉头,试图绕过这支晋军的防线继续北上,但后面却扬起漫天沙尘,周访带着七千精兵杀到了。
意识到自己即将被前后夹击的曹嶷旧部彻底慌乱起来,开始有人脱离大部队逃窜了。支屈六大怒,亲自策马扬刀,连斩十余名逃兵,这才震慑住了众人,遏制住了溃逃狂潮。但是当他下令吹响号角,让曹嶷旧部趁着周访所部立足未稳发动进攻的时候,曹嶷旧部只是东张西望,竟无一人响应。
那场面,尴尬得要死。
不等支屈六发动,周访便指挥大军向他们发动了冲锋。
是的,连阵都不列了,直接高呼万岁,拖着疲惫的身躯向敌军发动了冲锋。七千余人同时冲锋,那气势真如排山倒海一般,瞬间就冲垮了曹嶷旧部的心理防线。桓宣隔岸看得清楚,高呼:“静海军狂追数十里追上了敌军,不列阵便发动冲锋,我们在北岸养精蓄锐了这么久,就不敢涉水过河向敌军发动冲锋么?靖难军,随我冲!”
于是,靖难军争先恐后,在震耳欲聋的金鼓之声中一排排下河,涉水冲向南岸的敌军。两面夹击之下,支屈六所部一下子就陷入了绝境,曹嶷旧部不少将领愤怒地高呼:“这些羯胡是曹公请来助战的,曹公待他们不薄,他们却趁着曹公战死洗劫广固城,杀害曹公一家七十余口!我等身受曹公大恩,怎能为这些歹毒如豺狼的羯胡卖命!”
他们的话得到了军士们的赞同,大家纷纷打出白虎旗向晋军投降。这支本来有两万多人的大军就像扔进沸水里的雪团一样迅速崩解,只剩下支屈六所率领的两千多骑兵还在苦苦支持。
支屈六还是很猛的,他手持两支双刃矛,一马当先冲入晋军中间,左冲右突,直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换作七年前的晋军,被他这样不要命的猛冲,早就陷入慌乱之中,甚至争相逃命了,但是不管是静海军还是靖难军,都没有选择逃跑,所有军士都钉在原地,一丛丛的长矛照着横冲直撞的羯胡骑兵猛刺,一柄柄斧枪连斧带刺,将羯胡骑兵连人带马一并劈翻。这纯粹就是以命换命的打法,所有步兵只要还没死就得死死钉在自己的位置,朝冲过来的敌军骑兵发动攻击,直到被骑兵砍翻或者撞飞为止!
胆敢东张西望的死!
胆敢迟疑不前的死!
一人后退,后者斩之!
一队后退,后队尽斩之!
钢铁一样冰冷、森严的军纪让晋军步兵有了在平原上围歼骑兵的能力,他们前赴后继,整个包围圈如同铁桶一样,任由羯胡骑兵怎样冲撞,都是岿然不动。这个铁桶不断收紧、收紧、再收紧,很快羯胡骑兵便被挤压成一团,人挤着人马挤着马,连跑都跑不起来了!晋军的利箭、标枪雨点般射来,不断收割着生命,那一丛丛的长矛、斧枪,无情地一次次粉碎羯胡骑兵突围的努力。支屈六和这两千骑兵已经成为笼中困兽,他们注定要死在这里,变成这片土地的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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