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手札密文
灵簌怔住，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是西丘人？”
“我娘是西丘人，我爹是北燕人，而我……两国人都不是。”
“可、可子陌说云渺圣女死于侯府，那岂不是……”
灵簌忽的噤声，不敢说下去。她走到他身侧，只见他面色还算平静，只是望向窗外的眼中夹杂着一丝晦暗。
“对不起。”灵簌低声道歉，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不必道歉。”
他侧头朝着灵簌淡淡一笑，“娘在北燕游历时曾经受难，多亏了你祖父成启焕相救。他们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之交。小时候我也常听娘亲提到无妄岭、提起成家。据她说，百年前成家本盛极一时，不料后世却血脉凋零，到了成启焕这一代竟发生了巨大变故，最后落得家破人亡。所以，当我遇见你时，便猜测你是无妄岭成家之后。”
灵簌这才恍然大悟。
她原本还奇怪，如果他真的只是受了南华城主恩惠，怎会对她如此照拂。原来，真正的原因是他的娘亲与自己祖父有这么一段渊源。
“你方才吃的这个丹药，是西丘特有的零陵草制成，对精神修灵的人颇有好处。天通圣殿的圣女常常将此药草研磨成粉洒在能接触到的物件上，以助修为。娘亲去世后，留下了这些东西。为追思娘亲，我一直好好保存着，不曾移动过。”
岳子初示意灵簌坐下来，他抚了抚手中的折扇，沉吟着，“娘告诉过我，成家被灭或许另有隐情。我以前只当一个故事，听过便也罢了。今日听你说起，我才想起这诸多关窍。这本手札，希望对你有帮助。”
灵簌激动起来，“我……能拿回去仔细看看吗？我、我会还回来的！”
“既然给你，自然任你处置。”
灵簌心中顿时溢满了感激之情，“多谢岳公子！我一定好好保管。”
岳子初温柔一笑，“我信你。”
灵簌将册子放入怀中，转身欲离去，迈了几步又回头迟疑道：“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这里于你而言并不安全，你爹和你兄弟都是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你独自一人千万小心！”
“假仁假义？”岳子初挑眉，回味着这四个字，笑了笑，“方才你也听见了，我大哥对我关怀备至，我父亲也对我委以重任，怎么到你眼中，就是假仁假义了？”
灵簌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你是侯府二公子，本该锦衣玉食在侯府长大，如果他们真的对你好，你就不会远离京城前往飞鹤盟拜师学艺。他们分明是表面施以小恩小惠，实际上却处处防着你。虚伪至极！“
岳子初一怔，看向灵簌的眼神也泛起一丝波澜，“也只有你敢在我面前这么说。”
灵簌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她又联想到自己身上，想到冢玉、想到同门、控制不住地迁怒了。
“我并不是独自一人，还有岳启和如采跟着我。”
灵簌想了想，笑道：“是，他们定会拼命护你周全的。是我白操心了。”
“不过灵儿如此替我着想，我还是……很开心。”
岳子初语音拖长，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她，灵簌对上他幽深目光，心一跳，立刻低头避开，低低道：“我，我要走了，再晚就要天亮了。”
“等等。”岳子初起身喊住了她，“既然有无妄岭的人要对你不利，不如你就藏在这儿不要回烟城了。这间房少有人来，你我小心些，绝不会让人发现。等我办完事情，再一同前往花月谷。”
灵簌摇摇头：“子陌还在等我，我跟他约定好，天亮前一定会出去的。他若等不到我，不知会多着急。”
“让岳启去知会他一声不就好了？”
灵簌刚要答应，想又想还是觉得不妥，“子陌戒心很重，岳启这样贸然前去，他不会信的。”
“戒心重？”岳子初失笑，“我看不见得，不然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赖上了你？”
灵簌想到子陌那张清秀干净的少年脸庞，心里又泛起一阵奇特的感觉。
“我对他确实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像久别的亲人一般。相信他也是如此。”
“我将平大嫂的宅院地址给你，你还是带着子陌去那儿住吧。”见灵簌要拒绝，岳子初温和却坚定道：“灵儿，不要让我担心。”
话到此处，灵簌只得笑着应下：“好。”
烛光冉冉，灵簌坐于案前。桌上的手札纸张破旧，书页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一看便知年代已久。
她细细读着，倏地目光一顿：
……
【成启焕前辈是无妄岭创派祖师成梦远的后代，在成家那一辈中，他是唯一一个觉醒了虚空联结的人。】
灵簌的手不自觉紧紧攥住书册，“创派祖师成梦远”这几个一直在她眼前跳动。
她一直知道创派祖师成梦远的大名，他是整个无妄岭虚空修灵的先驱，是百年前名震一方的少年天才。
灵簌从来没联想过自己会跟他有什么关联。
原来……自己竟是成梦远的后人。
以前她也好奇过自己的身世，冢玉是一贯的横眉冷对，让她噤声不敢问，而君自行却只说她是无妄族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家人死于一场可怕的瘟疫，她姐妹二人在瘟疫中侥幸存活。
原来从一开始，师尊和君自行师父便欺瞒了她们……灵簌抿紧了唇角，接着往下看。
……
【无妄岭的现任掌门尊者——镜流霜，是虚空灵力仅次于前辈的人，亦是前辈的师兄。前辈受他之命，在外闯荡江湖，扬无妄岭威名，与各大门派势力都有交情，颇有声望。
天通圣殿的精神修炼之法和无妄岭有相通之处，因此前辈与我一直相谈甚欢，切磋交流后也互有进益，然而每次谈到虚空幻境时，前辈便会含混其辞。我多次追问，前辈见我诚心好学，便透露了一些与我知晓。
他说，虚空幻境威力强大，如果不加以遏制或被人滥用，会造成十分惨烈的结果，甚至影响天下大势。因此不泄露虚空幻境的秘密，不只是他作为无妄岭人的责任，更是对天下苍生负责的决定。
但是，虚空幻境的危害还比较虚无，近在眼前的麻烦却是镜流霜。
镜流霜对外高调张扬，大肆宣扬虚空幻境的奇妙，却又蝇营狗苟、喜排除异己。他这般态度已然得罪了许多武林，前辈实在担心，镜流霜此举会为无妄族招来灾祸。
他和镜流霜有过多次冲突，可惜镜流霜前辈冥顽不灵，十分固执。
我又问到成家血脉之力——虚空联结，他竟说，他宁愿永远学不会虚空联结，这血脉之力如同大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我并没有完全明白前辈的意思，但再多的他也不肯说了。】
……
灵簌揉了揉太阳穴，心里的疑虑越发深重。从手札来看，虚空幻境和虚空联结……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缓了口气，接着往下看。
之后的好长一段内容都是云渺圣女与祖父交流心法，灵簌读了读，没有什么重要的，便往后一直翻，直到看到——那场大战。
十六年前，大燕皇帝萧云佩集结五万大军，与各武林人士一同攻上南华城。
无妄族人奋力抵抗，却仍是不敌，一个月后，南华城破，自此被划入北燕国境，成为了北燕与南楚接壤的一个边境山城。
云渺圣女在战后几经辗转联系上了成启焕，但成启焕此时已然脾性大改，整个人沧桑了许多。
……
【崇琼二十四年，距离那场战争已经过去四年了。
自从崇琼之变后，前辈就消沉了许多，可近日却尤为反常。他开始变得暴躁易怒，我去拜访时他也频频走神，甚至会哀叹自己命不久矣。
我不知无妄岭出了什么事，询问他，他也避而不谈。
昨日我离开之时，有一个面容冷峻的年轻人来找前辈，我听前辈称他为冢玉，好像是镜流霜的关门弟子，是前辈的师侄。
他们昨日见面之时就气氛怪异，谁知我今日又在门外听到了二人的争吵。待我进去后，冢玉便脸色阴沉地离开了。
我问前辈是否需要我的帮忙，而这次他没有拒绝我。
他说，冢玉修炼成痴，迫切地希望他能将虚空联结传授给他，为此常常来拜访他。其实前辈倒是很乐意，然而，前辈试了许多方法都没有成功。
前辈告诉冢玉，这虚空联结确实只能由成家人自行领悟，外人即使灵力禀赋再高，也无法学会，冢玉却不肯相信，因此大为愤怒。
最后，他竟脸色凝重地嘱咐我，若哪日他家破人亡，希望我能尽力护住他的两个儿子与两个孙女。
我不知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也许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但我答应了他。
我临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看他，他嘴里喃喃念着“怀璧其罪”四个字，脸上满是沧桑。】
……
灵簌紧紧蹙眉，读的越多，心里的恐慌和疑虑也就越重。
师尊竟和祖父相识，这件事情没有任何人向她提起过！而且这手札上记录的冢玉，实在让灵簌无法把他和那个冷心冷情的师尊联系起来。
师尊一向痴迷闭关，若说他最在乎什么，确实是修炼没错，可手札上说他想要虚空联结的力量，为此和祖父争吵，接着祖父便有预感自己要殒命……
她打了个冷战。
不会的，她怎么能这样想师尊呢？
就算他平时对她不假辞色，却也不至于做出这等事情来。
然而，一旦心里起了这个念头，便再也压不下去。就如同播下了一颗种子，顷刻间生根发芽，再看时已长成参天大树。
灵簌颤抖着继续往下翻，希望能在手札中找到些什么，掐灭自己心中那个可怕的想法。
……
【崇琼二十五年。
前辈竟然真的被无妄岭追杀，被整个无妄族视为了叛徒！而我什么都做不了，救不下他，也救不了他的子女。
这段时间，凌尘和古蟾的事情，扰的我心力交瘁，太久没有关注外界的消息，以至于前辈去世了半年，我才得到消息。
经过我多方打听，除了他的两个孙女，其他成家人都被无妄岭无情斩杀，而两个孩子也被无妄岭的人掳走。
我想去救她们，可我如今在京城处境艰难，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我尝试探听两个女孩的下落后，竟然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跟踪我。
我利用侯府的势力阻挡了一些人，但调查也就此中断无法继续。
我没有办法，凌尘的安危才是首要的，就当我愧对前辈，辜负前辈的恩情了。】
……
灵簌脑中一片空白，成家是被无妄岭诛杀的？
那无妄岭，不就是她的灭门仇人？
这怎么可能呢？
她唇瓣微动，良久后才想起什么似的，焦急地继续往下翻。
……
【虽然无法查清楚真相，但是前辈之死一定与虚空联结有关。
冢玉，是否就是罪魁祸首？会不会是他想要得到虚空联结，却屡屡失败，对前辈起了歹心？
若我还有机会，定会揪出幕后黑手，替前辈报仇雪恨！
只希望前辈的两个孙女能化险为夷，平安长大，延续成家血脉。
前辈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
……
手札到这里就结束了。
灵簌放下手札，闭目不语，然而急促的呼吸与起伏的胸膛暴露了她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云渺圣女……竟和她有一模一样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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