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兄长
甄宝意径直策马回了营帐，一路上心中百转千回——既然她都已经重活一世，此生的命运应当与前世不同才是。
但是为何谢九容出现在围场里的时间，比前世早了半日……
难道说，她此生还要注定与他纠缠不清？
脑海中闪过前世临死前，他惶急奔来将赵如锦拥入怀中的情景，心口止不住一阵抽疼。
从头至尾他喜欢的人都不是她，他只不过是将她当做赵如锦的替身罢了。
宝意眼圈儿微红，扬起头看着松树上的积雪。
既然已经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她又何必再介怀，权当是做了一场噩梦。
她回到营帐除去氅衣，换了身轻便衣裳坐在了火炉边，随手翻起一本游记来。
双目虽盯着书卷，可神思却不受控制地乱飘。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要是没人管……会不会出事？
应当不会，前世不就是他的亲随找来了，将他悄无声息地带走了么？
此事并无旁人告诉宝意，而是她自己猜测的。
前世她一直到心灰意冷时才得知，当年她在围场救的少年就是谢九容。
一来那日天色昏暗，他脸上又满是血污。
二来两人成亲之时已是两年之后，他的容貌变得更为俊美成熟，宝意便更不会将两人联系到一起。
一阵寒风吹过，毡帘晃动，甄宝意抬眼看向门口，目光蓦地顿在那件大红羽缎氅衣上——
今世若是没有这件衣裳，他与赵如锦，还会相识吗？
正兀自出神，帘子忽地被人掀起，二哥那张脸探了进来，惊奇道：“小妹快来看，大哥方才从林子里救了一个人！”
宝意心中一紧，忙问：“救了什么人？”
甄彦明道：“不知道，我只匆匆看了一眼便来跟你说了，只是瞧着挺俊的，想着你是最爱看热闹的，便赶紧来找你，走，咱们一块儿去看看！”
说得好像要去看马戏杂耍一般。
宝意：“……”
她不想与谢九容再有瓜葛，眼下还是亲眼去确认一下为好。
甄彦明带着妹妹来到了大哥的营帐。
军医刚给那人包扎好伤口，开了药方，挎着药箱起身离去。
宝意见那人身着华服，高大修长的身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禁心中一紧，忙上前探看——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俊脸苍白，不是谢九容是谁？
她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幸好被甄彦明扶住，“小妹你怎么了？”
宝意摇了摇头，还未开口便听大哥道：“老二你也是糊涂，怎么能让外男随便见意儿？”
说着，他放下了床帷，挡住了宝意的视线。
“大哥，那人不是昏迷着嘛，又怎么能看到妹妹？我这不是看意儿无聊，好不容易有件新鲜事儿了，带她来乐呵乐呵。”
甄彦修瞪了他一眼，没再言语。
宝意看向大哥，问道：“大哥可认识这人？别是什么来路不清的，无端招惹麻烦。”
甄彦修眉头微蹙，思忖半晌，道：“这人看着有几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看这位的衣着打扮，也不像是什么歹人啊。”甄彦明指了指谢九容手上的玉扳指，“瞧瞧这成色，啧啧，肯定是个不差钱儿的。”
三人正说着话，甄燕山走了进来，他听闻此事便赶了过来，却在看到床上躺着的少年时脸色大变。
“七皇子？！”
兄弟两人脸色也是一变，“什么？！”
半盏茶之后，甄彦修眉头仍蹙，“爹，我们是不是应当派人去给七皇子府送个信？”
甄燕山却摇了摇头，“不妥，七皇子为何受伤还不可知，若是走漏了消息，让暗处的人得知了他如今的处境，那他岂不是危险了？”
甄彦明道：“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难道还能有人伤害他不成？”
“二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甄彦明性子单纯，哪里懂得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正欲再说什么，身后蓦地响起一道低而悦耳的嗓音——
“咳咳，多谢诸位的救命之恩。”
床上的谢九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靠在床头看向众人。
他面色苍白，一双凤眸却无比漆黑，视线扫过甄家父子三人，最后定在了甄宝意身上。
那目光直白炽热，如有实质，看得宝意心口猛地一紧。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眼神，唇角不禁微微抿起。
这人……怎么如此轻浮无状？
甄燕山见人醒了，连忙起身行礼，“臣甄燕山见过七皇子殿下。”
甄彦修及甄彦明也行了礼，宝意垂着眼眸道了万福，躲在了浅浮雕屏风后面。
谢九容似是有些意外，道：“原是甄大人救了小王，救命之恩，小王感激不尽。”说着便要下床行礼，被甄燕山连忙止住。
“七皇子此言就见外了，身为臣子，既遇见殿下有伤，焉能见死不救。”
命人准备些茶饭送来，甄燕山正色道：“不知殿下为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围场里？”
谢九容唇角微勾，淡笑道：“此事说起来都怪小王贪玩，前几日听闻秋水围场里有黑熊出没，便想着来活捉它，没成想反倒被它给戏弄了，致使满身狼狈，受伤昏迷。”
他这番话纯属无稽，宝意听了都忍不住想翻白眼。
甄家父子三人听了静默须臾，甄燕山附和道：“确实，黑熊狡猾凶残，常人皆不是对手。”
“方才军医看了，殿下身上的伤皆是皮外伤，不碍事，殿下是想在此多休养两日再回京，还是明日便回去？”甄彦修道，“殿下若是想明日便走，臣现在便派人去通传一声。”
谢九容看了眼屏风后的甄宝意，轻咳了咳，“左右小王回去也无紧要事，不如在这里暂且养一养伤，过几日与你们一道回京。”
皇子殿下都这样说了，甄家父子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命小厨房送来许多滋补汤饭，又派了两名清秀丫头来贴身照顾，没成想却被谢九容拒绝了。
“不用婢女，只需给小王安排一个小厮便好。”
甄彦修便撤去婢女，挑了一位机灵的小兵，再三嘱咐后送到了七皇子的营帐。
天黑之后，营帐中间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火上架着烤架，正炙烤着肥美新鲜的羊肉与鹿肉。
甄彦明将一根烤好的肉串递给妹妹，“小口咬，别烫着。”
甄彦修则给她斟了一盏新筛的青梅酒，叮嘱她勿要贪杯。
“二哥，你别光顾着给我，你也吃。”
宝意两腮鼓鼓，含混不清地说着，火光跳跃在她脸上，映得少女眉目如画，一颦一笑皆十分鲜活动人。
谢九容披着氅衣立在不远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见她因心急被烫了手，一面笑着吐舌，一面随手从身后抓起一簇雪揉搓，她是那样的开心快活，与最后刻在他脑海中的苍白羸弱判若两人。
他胸口蓦地一阵疼痛，想起两人前世初见时，她亦是这般纯真无忧。
大红盖头下，少女乌黑莹润的杏眸满是好奇，她抬起眼睫打量他，白皙粉嫩的脸颊微微染上了绯色。
她一直无忧无虑，如天上自由翱翔的飞鸟，是他眼盲心瞎被人蒙蔽，是他一直看不清自己的心，辜负了她……
所以才使得她前世服毒自尽，而他则在懊悔孤独中度过残生。
谢九容薄唇紧抿，看向不远处眉眼明媚的少女，这一世，他一定要将宝儿好好放在掌心里疼爱，一定不让她再伤一点心。
他握了握拳，朝篝火走去。
兄妹三人正低声议论着七皇子，猜测他为何不要婢女伺候，甄彦明挤眉弄眼，意味深长：“莫不是他有那种爱好？”
甄宝意听了，冷不丁被呛了一下，谢九容怎么可能会是那种人……
前世他如何翻来覆去将她……她面色微红，连忙打住这股子邪念。
“小妹你怎么这么激动？这有什么稀奇的，他们这种王孙公子见多识广，玩的可花了……”
一道陌生的声音插入——
“甄兄说的是谁？不如也说与小王听听。”
甄彦明背脊一僵，转过身见谢九容正负手站在自己身后，不禁干笑两声，让座道：“殿下您来了，呵呵没什么没什么，在下只是在胡说八道罢了……”
宝意见状连忙要起身回避，被谢九容笑着阻止：“左右方才已是见过，甄小姐又何必见外？”
见宝意面露难色，他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直凝着她，语气愈显低柔：“还是说小姐厌烦小王，不愿见到我？”
甄彦修兄弟二人脸色皆是一变，却只能开口道：“殿下息怒，舍妹年幼无知，无意冒犯殿下，还请殿下念在她年纪小不懂事，让她先行回去，以免再出言无状冒犯殿下。”
谢九容听他们语气严肃，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言行过于孟浪，便拱手道：“方才是九容唐突了，还请甄小姐见谅。”
他脸色变得如此之快，让宝意有些摸不着头脑，抬眼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在望进他那双漆黑凤眸时心口一紧，连忙又垂下了眼。
怎么总感觉，他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九容也向二位公子道歉，是小王冒昧，叨扰你们兄妹的雅兴。”谢九容神色认真，自斟一杯酒，“小王自罚一杯。”说着便一饮而尽。
甄彦明：“……”
方才蹭一下冒上来的火气，转瞬间又熄了下去。
“殿下言重了。”甄彦修眼神示意妹妹离开，躬身给谢九容斟酒，又递上几只肉串，笑道，“久闻七皇子大名，奈何无缘结识，今日月朗星稀，便借着这现烤鹿肉敬殿下一杯。”
谢九容唇角微扬，笑着饮了，目光状若无意地掠过少女匆匆离去的身影，道：“素闻甄府两位公子极为偏爱幼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甄彦明忍不住冷哼一声，被大哥暗踩了一下脚。
他疼得差点跳起来，面上却只能做出无事发生的样子，假笑着给谢九容继续烤肉。
“殿下您慢用，这里还多着呢，要不要胡椒粉？”
谢九容笑着道谢，话题又落到甄宝意身上。
“令妹姿容绝色，不知可有了人家？”
两兄弟闻言，心中登时警铃大作，谨慎措辞道：“家父觉得舍妹仍然年幼，尚未考虑过此事。”
谢九容颔首，“若小王没猜错的话，令妹今年刚满十五？”
猜的如此准确，莫不是有备而来？
甄彦修神色淡了几分，“殿下所言极是。”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见外面刮起了风，甄彦修便请谢九容回了营帐。
在他走后，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心头皆涌出一个不妙的念头。
“难不成七皇子对小妹有了想法？”
甄彦明说完又摇了摇头，“不可能啊，他们之前从未有过交集，又怎么会……”
甄彦修眸色微沉，“可我看殿下看向小妹的眼神，似是在看一个故人。”
两人静默须臾，异口同声叹了口气。
“明日找小妹谈一谈。”甄彦明蹙眉道，“这个七皇子虽然长得不错，但浑身透着古怪，定然有什么阴谋。”
甄彦修顿了顿，迟疑道：“莫非，他是为了那个位置，而想拉拢父亲？”
“啊？”甄彦明呸了一声，“那就更不能让他得逞了！我现在就去写信给母亲，让她开始物色物色，挑七八个少年郎来给妹妹选！”
他性子急，当即便一阵风一般消失在了面前，甄彦修不禁笑了，在看到七皇子的营帐时，唇角的笑容登时淡了几分。
无论他是什么人抱着什么目的，他都不会允许有人欺负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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