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问答

将赵玉沐带到会议室之后陈警官就离开了，赵玉沐便坐在方桌背门的位置，打量起这个房间。

方桌，十六张椅子，窗户关着，空调开了有一会儿了，空气有点干燥，桌子上有一个刚被清理过的烟灰缸。不难想象当出现案件，那些警官们就会聚集在这张桌子的四边开展讨论，到时就如镇司布置计划一般是一桌子的资料证物。

脚步声的目的性很强，来人是右撇子，一米八二左右身高，体重大概九十二千克，修为不明。赵玉沐转过身去，他还闻到了一种喜出望外的味道。

房门打开，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脸上的胡茬为他增添了几分沧桑气质。看到赵玉沐要起身行礼，这名中年男子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又将一个大袋子放到了赵玉沐的面前，随意拉开一把赵玉沐对面的椅子坐了下去。

“赵玉沐，是吧？我前几天还听你们司长夸过你。”令狐输靠在椅子上，指了一下那个袋子，“快吃吧，刚送过来的鸡腿饭，你们这样以身体为主的修士总是大饭量，又是长个子的时候，做笔录那么久肯定饿坏了吧。对了，我叫令狐输，输赢的输，你叫我令狐叔就行，记着是叔叔的叔。”

赵玉沐嗯嗯点头，令狐输见他还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又催促了一声：“快吃吧，哪有让救人英雄饿着肚子的道理，什么话咱们也吃完了再聊。”

于是赵玉沐解开袋子低头吃起了鸡腿饭，这是明显为他定制的超大版，四斤有余的零碎鸡肉混搭着三斤左右的米饭，还有六个大鸡腿和四个鸡蛋。修士的食量大于常人，修身炼体为主的所谓“身行者”们更是如此，这一份超大号的鸡腿饭明显就是按着这个规格准备的。可惜赵玉沐的情况更加特殊，即使是眼前这已经能满足一品身行者饮食需求的分量依然不足以填饱他的身体。不过令狐输的一片好心不得辜负，赵玉沐已经准备好了，即使是今晚要待在警局里饿上一整晚，他也不想让令狐输因感觉自己招待不周而伤心——再者说，到了2品修为，对饮食的需求早已大大减低，即使完全不饮不食二十余日赵玉沐也能维持住意识和生命体征，半饿不饿的度过一晚就像是正常人少吃一口饭一样简单。

而令狐输看着赵玉沐，看着他咬碎骨头一起吞下，注意到他快速、无声的咀嚼，微微颔首：至少在“吃”这一点上，他确实是一名合格的战士。

突然想起高中时的一些传闻，令狐输下意识地看向赵玉沐的左手，又皱起了一片眉头。

左手无名指上真的有印记，韦清珠那家伙......是不甘心吗？她竟然遵守这种约定？

摇了摇头，令狐输自嘲的笑了笑，这是家事的范畴，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自己一个外人指手画脚，真像杨荣说的，自己八卦过头了啊。

转眼间，赵玉沐已经吃好了盒饭，简单收拾之后他端坐起来看向了令狐输。

于是令狐输点了点头，却仍然是不由自主的摩挲了一下自己右手的无名指。

“玉沐，我就这么叫你了。这回你是真的立了大功了，按以前的话我肯定要给你送一面锦旗，可惜现在不兴这个了。唉，赵石磊的儿子，竟然真的去当了平安侍，还是一位英雄少年。”

赵玉沐一惊，“令狐叔，你认识我爸？”

令狐输点了点头，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赵玉沐，“当然，毕竟是本地的大企业家，肯定还是有些耳闻和往来的，不过真要说起来的话我还是和你的母亲更熟，韦清珠是吧，我们俩当年高中时是同学。”

赵玉沐脸上的诧异更深，“您的意思是，我的母亲当年也是平安侍？”

令狐输给自己也倒出一杯茶，坐下轻抿一口苦涩之后摇了摇头，指正道：“不，她是预备平安侍，连实习平安侍都不是。因为她第一轮笔试结束后就放弃了后续的考核，跟你父亲走了。”

看到赵玉沐惊异的表情，令狐输笑了起来：“怎么？他们没和你说过当年的事吗？”

略一沉吟，不等赵玉沐回答，令狐输便继而摇头笑言：“没事，你要是想知道的话可以直接去问他们，他们当年的故事也挺罗曼蒂克的，我作为一个局外人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是一个真爱无敌的故事。”说到这里，令狐输眯起了眼打量着赵玉沐，继续说道：“二品境界，其实也挺足够了。”

“嗯嗯。”赵玉沐点头如捣蒜。

“玉沐，你是先天阴阳炽盛体，所以用不了灵术是吗？”

“是的，外放灵术我都无法使用，体内阴阳属性的灵力性质都处在极点，过于活泼就难以控制着组合。”

“所以修炼阴阳交意合道相欢心来调养身体吗？”

“是的。”

“但是你还没有双修道侣吧，不用惊讶，我看过你的档案。”

“对，我还没有双修道侣。但是功法的基本效果还是有的，现在的身体已经不太担心会突然崩溃了。”

“但是20岁还是可能要死一次是吗？”令狐输的眼里射出了精光，锐利的刺入赵玉沐的双眼，又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异样，“你还是双瞳？”

“对，我是双瞳。”赵玉沐微微用力，原本近乎完美重合的重瞳拉开成为双瞳，“在这基础上学了‘察通明’，对视觉进行了一定增益，这样即使不能使用灵术也能识破多数幻术了。”

“真奇妙啊。”令狐输不禁赞叹道：“一目两眸，古代时说双瞳是圣人之象，但即使是刻意催生都没有诞生多少真正的双瞳，也是因此让察通明由当年帝王之术成为鸡肋的异术。明察、入微、极目、通明四大境界，在传说中各个都有无比神通，由常人双目施展却也不过似加上一点灯光明亮。玉沐，你练到那一重了？”

“明察，还未入微。”赵玉沐的嘴角抽了抽，“我用起来也是加上一点明亮滤镜，没传说中那么厉害。”

“没事，慢慢来嘛，这就是适合你的，以后说不定就突然顿悟了。”令狐输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记得你的力量很大，肉体已经达到了至尊的水平？”

“应该是吧，老师们这么说的，因为我自己是不太清楚至尊到底有多强......”赵玉沐挠了挠头，“而且我修的是势化，本身也是增强身体的，力量是大了一些，算是不多的优点了。”

“势化啊。”令狐输又眯起了眼睛。

所谓的修士三大主神通，即领域、修化、势化，分别是以修为构筑环境、以修为构筑自身和以自我构筑自我。一般情况下领域广泛，修化灵活，而势化上限高。但它们也都拥有各自的弱点，通过修为构筑的环境面对修为弱于自己的对手自然可以发挥作用，对同级可能也有一定的增益，然而遇到修为在自己之上的敌人时就会展露其脆弱性，无论是被强势解除或者干脆无视影响，领域只对不强于自己的目标有效是修士界的共识。

修化灵活，直接强化于自身自然面对任何敌人都能发挥出效果，然而修化的缺点便是也在于此，因为直接改变自身构成，所以使用时其对自我的负荷必然存在，而且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修化的强度会受到影响，过强的碰撞甚至可能造成构成的崩坏。从某个角度来讲，修化后的修士甚至会变得更加脆弱。

而势化则是彻底改变自我，通过所谓的“势”由自我明“气”，以此将自我彻底变革。势化的强大不言而喻，因为其直接根本性变革身体存在的特质让其可以特异性的增强自己，但势化的缺陷便是其极大的不稳定性和难度，除非有高质量的“势”与“气”，或者极强悟性天赋，否则势化对自我的增幅效果也是极其难以预料的，有用了不如不用的鸡肋，也有用了直接脱胎换骨的神技。

赵玉沐领悟了“破”的意志，令狐输可不觉得他悟出来的“势”、“气”会是鸡肋。

皱着眉头略一思考，令狐输伸出了手示意赵玉沐拉住，“我就是至尊，我来试一下就好了。”

“接下来我会用灵力保护住这个房间，然后逐渐增大我的力量，你要做的就是保持住自己不被拉过来，可以吗？”

“好。”能够有货真价实的至尊测一测自己力气究竟几何，赵玉沐求之不得，连忙起身握住了令狐输的手。

巨力传来，赵玉沐扬了扬眉毛，这一上来的力量就已经接近了之前和陈炎成掰手腕时对方施展的全力。

稳住身形，感受着那越来越强大的力量，赵玉沐微微弯曲手臂调整到最适宜发力的姿势，脸上的神情也少见的凝重起来。

然而表情凝重的也不只他一人。

是巧合吗？至尊的单肉体力量与一品修士使用灵力的全力相近，而原理至今还没有研究出来。有时令狐输真的情不自禁会想，如此巧妙设计的背后是不是藏着一个所谓的造物主，或者有什么独特的规律。

而这世上的怪物们，到底遵不遵循这样的规律。

杨荣，你说错了，这小子的变态程度可不比你差。

骄傲吧，臭小子，即使你现在只是二品境界，一名资深至尊用上整整一成灵力后却依然撼动不了你的身体。

他注意到赵玉沐的身体已经在发生变化，他的肌肤在膨胀变为纯净的白色，黑色的纹路在就在肌肤下面游动，逐渐上浮、逐渐增强。

这小子快被迫势化了，那差不多就是这个水平了。

令狐输感受了一下自身的状态，强忍住才没有倒吸一口凉气。

接近二成灵力加上肉体全力，一般来说到这种程度，即使是新晋至尊也能够碾碎好几个一品境界了。

之所以不是四品、三品、二品、一品、仙神或者干脆五品到一品的境界设定，就是因为品阶到至尊、至尊到仙神之间是云壤差距。

而眼前这小子才二品巅峰。

放缓力度再缓慢松手，令狐输摇了摇头震撼的看着赵玉沐。

“玉沐，你觉得什么是平安侍？”

“就是保护大家平安的人吧。”赵玉沐深呼吸几声，总算将身体恢复，调整好状态之后他还是站在那里，他要维持这个姿势直到身体的控制恢复之前的自如。

那种巨大的力量到后来已经几乎要将他拉动，如果令狐输没有及时的点到为止，赵玉沐毫不怀疑自己会在数秒之内被拉扯过去。

“这就是咱们名字上的定义了。玉沐，我作为长辈的角度再问你一个问题，‘破’的意志到底是什么？”说到这里，令狐输的眼睛里闪烁出了耀眼的光芒，这一刻他似乎已经回到了同样傲骨狂立的少年时代，仿佛在眼前的只是一道道等着被解开的题，当其他人在挠头抓狂想不出思路，而杨荣还老样子吊儿郎当发呆乱想的时候，他甚至早已经计算好了一共要写多少笔。

赵玉沐想了想，伸出右手盯着掌心说道：“对我来说的话，就是把“破坏”的感觉施加到物体之上吧。老师说这样的法则意志都是用自我的意识连接并利用天地间规则，我想“被破坏”、“被毁灭”是一切物体都要经受的，所以应该也算是规则吧。”

令狐输皱着眉头想了起来，好吧，真的不是所有事情都是能当成做题来解决的。

“好吧。”令狐输脸上再度挂起了自嘲似的笑容，他就带着这样的笑容摇了摇头：“就这些了，其他的问题我想我不问你也有很清晰的答案，快回家吧，再晚些你父母就要担心了。玉沐，祝你平平安安的，好好活到退休，好好享受享受生活。”

“嗯嗯。”赵玉沐嗯嗯有声，却被令狐输打断。

“哦对了，还有一个问题：你以后考虑转入政府部门吗？像我这样当个局长之类的，还是说就一直待在灵院，在镇部镇司里面干到退役？”令狐输眯起了眼睛，“或者这么说吧，政府部门和灵院，你选哪个？”

“我是平安侍嘛，我就听队长的，队长听司长的。”赵玉沐笑着揉了揉鼻子，“我也不懂管理什么的，当个战斗员就好了，大家平平安安的，我们也平平安安的了。”

“行，快回去吧。”

“令狐叔再见。”

“想起来了，差点忘了正事，是要跟你说一声的，”令狐输喊住赵玉沐，“我已经把这次事件报告给镇司了，他们说会很重视，你做得不错，能在那么关键的时刻救下人来，又是第一个发现此次事件的人，你们司长刚刚又夸了夸你，他也说了要给你记一次大功。”

“后续镇司会派三个人过来组成小组调查处理这件事，原本你司长的提议是让你也参与其中来当这个组长的，我考虑到你还要上学就劝他先打消这个念头了，这次机会算是错过了吧。”

“这件事情先保密，当个任务，算是我派给你的，六个月之内这件事谁都不要告诉，同时注意点你们学校里的情况，日常生活里也多加留心，再遇到这种类似的可疑事情还要像这次一样第一时间过去制止，明白了吗？”

“是！”赵玉沐碰脚挺身行礼，“保证完成任务！”

“好了，收到了的话就回家去吧。”令狐输摆了摆手，看着走出了会议室的赵玉沐关上的大门，他还是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缓缓出神，“再见了啊，赵玉沐，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吧......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他轻轻拍了拍桌子，喃喃自语：“天才少年，谁不是呢？精彩的人生谁又不想要呢？能闲着天天玩乐的生活谁不喜欢呢？可是他们平平安安的，正是因为我们可以不平安啊。”令狐输再喝了一口茶，还是苦的。

自己什么时候爱上喝茶的？莫名其妙，这种苦苦的叶子有什么好喝的？令狐输记得自己年轻时也爱喝可乐芬达，然而却不知什么时候慢慢戒掉了那些糖水饮料，反而是这自己当年最讨厌的涩味苦水，在今天却总能让自己的心得到一时舒展。

他又抿了一口，苦涩隐甜，酸味幽幽，倒好似那可乐的炽烈，过往仿佛历历在目，却触摸难及。

“我当年是说什么时候退役来着？”令狐输笑了笑，轻轻抚摸着桌子，却忽的脸色一变，低头一看，怒火中烧：“这是哪个平时的座位？怎么还有个烟头印？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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