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通海城中人
䴓鸟枝头啼,扰人廊下梦。白十八一觉睡死,再醒来已近隅中。日光晃眼,本想翻个身遮住头再入清梦,却听得一阵鼾声传来,吵闹得十八脑里嗡嗡如雷,再睡不下去。
“啊啊啊啊啊不会罢!这糟老头子还在睡!”十八恼怒爬起,冲入大殿,见老头枕着蒲团酣睡,便凑近他耳边大嚷:“走水啦!走水啦!”丁边渡梦中惊醒,恍惚间听到走水便要即刻起身,一头撞在白十八额上,登时便把十八撞得七荤八素跌坐在地。这一下子丁老头倒也清醒过来,搓着脸嘟哝道:“走水...老夫让你走水....不知扰人好梦是大罪过?”
白十八痛苦不堪,脑瓜嗡嗡。“不是?臭老头你头怎生如此硬,竟一点不疼?”
丁边渡抠着鼻孔,又躺下跷晃着腿。“我修行器道百年,体魄再不济也是金刚皮肉,若是被你小子磕痛,岂不是修到狗肚子里。”
“气煞我也!!”十八捂着额头。“还不是怪老头你打鼾如雷先吵得咱睡不下去。再者,将将近午后,岂是入梦之时!话本里皆言修行人直须日出打坐吐息紫气,平日如何,日落如何种种。老头儿你怠惰终日,于修行可乎?”见老头又欲睡下,连忙上手摇晃。
“哎呀别摇了,摇散了!”丁边渡拗不过,坐起来接连朝十八打了好几个呵欠。“汝既自个说了是话本,便知道是好事者编改出的玩意儿。当然,我等真修行之法亦可算作上古编改出的玩意儿,不过是确有其效罢了。”
“那丁老头你等又是如何修炼?”
“各门各地功法大相径庭,以后尔若遇上便可领略。至于老夫则是磐渊器门一道,学一个将诸天炁生锻入肉身关窍以收放如心的道理,然习得新法功架后,渐能于吐纳间省去苦功。”
十八闻言来了精神,盘坐在老头面前。“这新法如此精妙,那末小弟日后说不定要飞黄腾达,老头你再说说这新法!”
“说个屁!收拾收拾回去了!”
十八一喜,老头愿意带自己回去,便已为我打开一条门径,得好生哄着他。想罢,便眉开眼笑上前要扶他起来,又替他打水、整掇行李。丁边渡对这小子突然殷勤极不习惯,不过转念索想便念头通达,再说了,如此炎热,还乐得有人替自己扛。于是一老一少收拾毕了,走出破庙往南走去。
走出一个时辰,十八已是大汗淋漓,肩酸悲痛。他忍不住靠近老头要抱怨,肩上长担直往丁边渡头上撞去,老头赶紧跳开。“臭小子你是想谋害老夫!!”
白十八也没料到,赶忙谄笑道歉。“无心之失,无心之失....不过老头,你这箱子里撞了甚么鬼怪,如千斤沉重呐!”
“也没甚么,不过是打废了的十余件、石宝数百、玄铁若干、炉鼎三只、茶壶七八盏、铜钉...”丁边渡掰着指头数着,直教白十八面色狰狞。“我说老头哇!尔出门在外是把家搬空了?不行不行,搬不动了!”说罢便要撂挑子,丁老头一手按住,十八只觉得霎时困于泰山之下动弹不得。
“小子,这点苦吃不得,便也难登修行路啊。”
“啧。”
于是十八气喘吐舌如狗又与老头儿奔袭二十余里,腿软发颤,正是绝望之时,土路两侧无穷无尽高树终于渐渐稀少。十八眺望竟见到一座城池,城门上赫然写着“通海”二字。大惊失色:“老头!是否走失方向?何以兜兜转转又回到通海了?”
“没错,正是通海。”
“妖人?”
“莫要慌张,娃娃就是咋咋呼呼!你等在杞麓湖边作过一场,最终风平浪静,便说明此地落阵未破。妖人死或流窜走,如何也不会来古城之中。”
十八心想那喋血江畔原叫杞麓,真是好名字。又问:“为何妖人不敢来?小弟听说蝗灾后这周边便都逃难去了。无人之境,有何俱耶?”
“哈哈哈哈哈...你小子要知,小道消息只是平常人间耳语流言,既是口口相传便还需亲身查证才知是非。不错,常人都跑没了。”
“常人?....这城里尚有修行之人?”十八双腿依旧打颤。
“蝗灾后,圣阁卜得此地已不适居住,若常住下去轻则折寿,重则毙命,便来此地疏散百姓,有几家道士和尚不愿离开,当时领头的脾气火爆欲强行转移,两方起了争斗后发现那些竟也是修行中人,只是无门无派。部中纪通老大前来相商后,方知晓这些人祖先亦或前人不约而同受人所托于此地守护气脉。若此刻离开,阵法便破,通海风水尽废再不能兴。”
“不能兴便不能兴了,那有性命重要?”十八不解。
“人有使命,或是守护、或是追寻、或是受托..有种种因,有时连自己亦不知缘由,但既是使命,断不可轻言放弃。部里修阵法之人亦来看过,发现唯有彼人功法方可与一地阵法通鸣,修行人受地厄影响有限,便任他们原处驻守了。”
十八沉默,突然怒道:“既然此处有修行人,为何不求其援手,以至于...”以至于莫头儿一行惨死,许是多些人手便不至于大败,十八心想。
“他们好似对圣阁态度抵牾...最大让步不过是允许我等于其监视之所设下传送阵。阁里有些头头儿亦认为正道巨擘怎可拉下脸向外人求援。唉!一帮呆子”丁老头摇晃头脑,与十八往城中去。
抛却蝗灾不论,通海算是风水绝佳之处,前有杞麓照,后有秀山靠,可谓负阴抱阳,承气上甲。曾有国师指点,依秀山并建御、县、迎恩三城。御城浑然方印,更筑四面高墙,辟四象主路,更有横巷十五竖陌十四,交错杂如阵法。而此印方钮则在中心,有一深潭。屋宅弃置,门扉落灰,阡陌之间毫无人气,若不是老头带着,白十八早已迷失。两人走到潭前,十八探头往下望去,连忙拉着丁边渡袖子指到:“老头!老头!此潭水下有宝物闪烁!”
丁老头料到有这一出,又赠一爆栗。“瞧清楚!”他伸手入潭搅动,十八眼中那金光顿时荡漾起来。
“明白了!定有何物于他处投射于潭中!”十八抬头张望,只被日头晃了眼。老头笑而不语,指着斜对角檐角上示意十八望去,只见得那押鱼赫然衔着一枚碧镜。十八定睛一看,才知有光转射入潭,他飞身掠起踩在屋脊之上,循源头望去,又是一小阁垂鱼上镶了枚宝镜。便又飞去,又见下一处...十八在屋宇间游走飞掠,寻宝光最初处。这顶上风光好极,心生快意。丁边渡看他活泼身影,哂笑一番,便扛起十八趁机扔在地上的行李,朝着南边走去。
却说十八腾挪反转,却突然明晰过来,自己方才轨迹乃是绕着深潭逐渐扩出,正思索,终于没再看到镜子,光便是自那高阁平坐的围廊里透空而出。他正要闯入,突然听到丁老头在底下大喊:“臭小子,快下来!”
十八刚跳下来,一道风刃便砸在方才所立之处,将那脊上吻兽切菜般削下。大骇,冷汗如柱。“不过警告,未想取你性命,否则汝头当早已落地!哈哈哈哈....”丁老头满不在乎地嘲笑,十八又气又惧,没敢说话。
丁边渡掏出一方小印隔空虚按,炎光融入门扉,突然在一侧墙垣上现出一道门。“傻愣着干甚,此乃凶门,若有贼强闯入,必死无疑。那才是人进的。”两人进入刹那身形变换,那扇门又隐去。十八眼前一花,双脚再落地四周便已是楼阁之中。敕文经卷铺天盖地,梁栋之上亦刻满金字,藻井中阴阳交替流转不断。脚下木板间尚有缝隙,向上透亮。十八趴在地上往下看,一盏龙头方印闪耀金光,空中飞转。十八正张望,听到身后传来动静立刻起身。忽然虚空中踱出一白发长须老者走向二人,向丁边渡拱手。丁边渡亦拱手回礼。
“杞麓大阵未破,我等守城之人便可暂歇口气。道友若是要用那传送阵,那老夫便为你等开启。”
“不仅如此,此行还有第二个请求。”
老者目光一凛,背起手来。“你要此物作甚?”
“自然是有原因。”
“坚持?”
“自然。”
“老夫只是一介守城人,便不拦了。不过奉劝一句,秀山之上那几位不是好相处的。”
“谢前辈提醒。”丁边渡抱拳。
“两位且跟我来。”
老人领着往墙边走,十八才发现一侧藏着通往上方的木梯。三人往上走了约两刻,累得白十八轻轻向丁老头抱怨道:“怎还未到头哇,怕是遭了鬼打墙了罢?”
守城人突然作声:“在老夫这儿,纵是有鬼,也只能灰飞烟灭。”丁边渡向十八挤眉弄眼,暗示他不要乱说话,十八回以一个哭笑不得。三人又走了些许时候,正在白十八腿脚发软之际,终于看到尽头,如临大赦。
这上边又是另一番天地。斗室如钵倒扣,地上更有八阵镌刻,空中光影飘散,四围更有云气蒸腾。老头让二人站于阵心,起道指,口中默念几句后横空点指:“去!”一束光雨后,二人身影消失。
白十八与丁边渡落于秀山之前。“老头儿,你不是说无血晶常人一般无法修行?那这通海道人们是如何修养?”十八不解。
“还有数种偏门法,要求极严、禁锢甚多,多为邪法。不过通海并非邪道,只是先祖先辈可发大宏愿永世护一地气脉,若得其认可,发愿者血脉便转契造化,可于此间修仙。”
“那不是很好?”
“好个屁!那便一辈子只能待在此间方寸,出了气脉便精气灭噬魂而死。”
“噢....可不是说尚有和尚?僧人可无法生子啊。”
“那便是另一种传法,将周身气血悉数充入下一辈以改其造化,便可传递修行可能。不过,那人也即刻而亡。”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修行?不若做平常人,潇潇洒洒过短暂一生便也很好。”
“那你又为何跟着老夫?”
十八赧然,摸着头谄笑:“想见未见,想去未去...”
“那便是了。不入修行有种种理由,可甘做凡人者罕见之。上山罢!”
“既只是上山,咱刚刚往城里走那一遭作甚。”十八怨道,方才走那奇境里百丈高楼,直教他腿肚子抽筋,若此刻上山,定是半途一个不稳就滚落下去。
“秀山人人去得,可无人撞见过其中洞天。若要见那几个,便须得经守山人送你一程。”
“好罢!只是再走不动了!就在此地候着,老头子自个儿上山去。”十八说者便要席地而坐,被丁边渡一手抓起。
“你这娃娃,甚是烦人!”说罢便捉鸡崽似的提着白十八向山上飞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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