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傅商昭盯着他，摆明了不相信。
秦知远目光飘忽，不和他对视：“嗯，就是，有时候会有那么一点，生人勿进的疏离感……但影响不大。你看，你依然这么招人喜欢。”
秦知远抬起下巴，隔空朝他座位的方向点点。他们去小卖部来回二十几分钟的功夫，傅商昭的桌上又多出明显不属于他自己拥有的黑色烫金礼品袋。
傅商昭敛眸，捏着勺柄的手指用力，挖出一颗形状圆润的冰激凌球，咬碎草莓果肉，不置可否。
他随意将礼品袋放到旁边椅子上，面无表情朝教室前排庄言彼那边扫一眼。后桌的男生正找他讨论题目，两人似乎在某个步骤产生分歧，男生越说声音越大，而庄言彼穿着水蓝条纹衬衫，眉目一如既往含笑温柔模样。
那天过后，在他清醒的时间中，念湖牙就再没出现在他们班级过。
傅商昭目光出神，手下却熟练挖出冰激凌球。他刚准备收回视线，庄言彼恰好微微侧身，露出抽屉中猫咪形状的粉色盒子。
画风一致到他看见的瞬间，眼皮就一跳。
送给庄言彼的，分明比送他的更可爱。
……他在意这些做什么。
傅商昭嘴唇抿成直线，手下无意识用力，将刚挖好的冰激凌球生生戳成两半。
放学铃响起后，秦知远背着包，抬手用力捏脖颈间发酸的肌肉，一边慢腾腾越过其他人堆满书的桌椅，走近教室后门。
看清楚傅商昭的脸色，他脚步顿在原地。
……是谁又惹大少爷不开心了？
秦知远屏住呼吸，悄悄从他身边经过。一抬眼，傅轻游满面笑容出现在教室后门，秦知远不由分说拽着他就走。
“你是不是欠揍，一天到晚的非要膈应他干什么？”到楼梯拐角，秦知远才甩开手，先发制人骂道。
“先操心操心你下周的军训吧，别到时候我路过你们连队，就看到你体能训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傅轻游：“？”他今天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周日下午分班结果公布，鉴于部分同学优异的成绩，高一一班加入几位新同学。
傅轻游坐在一班最后的空座位上，刚坐下，就和周围所有人打了个招呼。再摘下眼镜，擦去鼻尖的汗，刚才挤在告示栏下看结果，阳光直射，人群又拥挤，他全身都被汗浸湿。
门口传来两声巨响。
念湖牙闻声抬头，就看见几个男生气喘吁吁地撩起衣服擦汗：“军训服搬来了！”
……非礼勿视。念湖牙马上埋头继续看题。
老唐翻开教案本，瞥一眼他们：“别堆在门口。擦汗就擦汗，你们这是想给谁看？”
军训服分发完毕，老唐在黑板写下几点军训要求，说明一些注意事项，便宣布下课。
念湖牙抱着一大袋衣服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先将所有衣服过水晾晒。
第二天闹钟一响，她从床上翻起，将上衣衣摆扎进裤子中，再系上腰带。飞快编好麻花辫，将碎发都用一字夹藏起，刘海分到两侧，再带上作训帽。
到学校时，比规定的集合时间早了二十分钟。
教室座位坐了一半，大家穿着同样的迷彩服，压低的帽檐遮住大半部分脸，乍一看分不清谁是谁。
季悦可趴在桌面，念湖牙走近叫她名字时，才抬起脸，嘴唇毫无血色，轻轻拉住她手腕，又垂下手：“……念念，怎么办？我今天来月经了。”
“没关系，不舒服就打报告，教官会让你休息的。”念湖牙拿起她桌面的水杯，手贴住冰冷杯身，停顿片刻，走到饮水机边帮她接了些热水。
“先喝点温开水，你吃了药吗？”
季悦可点头：“今早第一时间就吃了。”
最后十分钟，大部分人鱼贯涌入教室。季悦可拧紧杯盖：“谢谢念念，你先回座位吧，我好像看见教官从操场走过来了。”
念湖牙刚在座位上坐定，教官踏过门框走进，作战靴的鞋跟发出清脆响声，教室瞬间寂静无声。
“……这七天，帽子，等于你们的头。除非我说摘帽，你们才能摘。”
念湖牙就牢牢记住了这一句，他们在操场站定时，还有班级在教学楼整队。训练前最后的放松时间，她从胸口的口袋中拿出几个备用的一字夹，固定自己的作训帽，不忘帮季悦可别上。
“记得不舒服打报告。”
季悦可头发太短，编不了学校要求的麻花辫，只在脑后扎了个小啾啾。她抿起唇笑笑，比起早晨，面上稍微有了些血色：“嗯。”
空中高悬的太阳，比以往任何一天都更加热烈，誓要让所有人都体会它的热情。光是校长在主席台进行军训动员演讲的这一个小时，念湖牙余光就看见不少被搀扶着离开的同学。
文正德背着手站在塑胶跑道上，见此摇摇头，长叹一声：“这届学生，身体素质不太行啊。”
他身边的老师搭腔：“现在是一届不如一届了，看样子，今年军训强度，又要降低一点。”
说着，不远处的连队中，又响起一声嘹亮的报告。
“报告！教官！她晕倒了！”
文正德目送女生被教官抱着跑离队伍，在心中计算至今为止，被扶走的学生数量，忧愁地拨通医务室负责老师的电话：“医务室场地、药物和人手还够吗，要不要临时再加几个教室？”
电话那头女声压住嘈杂的背景音，冷静利落：“床位确实快不够了，加。”
站军姿一定，就是四十分钟。
念湖牙觉得自己处于随时会晕倒，但咬咬牙又刚好能够坚持住的状态。她目光盯住视线上方飘扬的红色旗帜，全身上下所有肌肉都崩得很紧。
经过之前一天的训练，她发现，越是专注，反而越不会觉得太过痛苦、难以坚持。
教官从队列中走过，时不时伸出手，拉他们贴在裤缝的手臂。念湖牙咬住嘴唇内侧的软肉，余光看着教官绕到自己身侧，突然折过身再次拉前排女生的手臂。
刚松懈一秒，猝不及防之下，女生被拉得一晃。
“20个深蹲，自己做。”教官收回手，继续调整其他人的军姿。
念湖牙屏住呼吸，手指用力，死死贴住裤缝，她甚至能感觉到指尖滑腻的汗水。手臂被向外拉的一瞬间，她用尽最大力气，让身体纹丝不动。
“不错。”教官笑了声。
汗珠落到眼睫上，一眨眼，念湖牙看到的世界就模糊起来，还带着呛人的咸味。念湖牙小小呼了口气，连眨许多次眼，才将不适压下。
好不容易等来总教官说休息三十分钟，大家连说话的力气都欠奉，沉默着排队喝水，沉默着排队出列上厕所。念湖牙低头，按压自己发麻的小腿，再拍去裤腿上沾着的不少人工草。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沉闷？”教官直起身，露出和善爽朗的笑容，“这么不开心？既然如此，那我们来做个体能小游戏。”
念湖牙顿觉不妙。
“起立。”
大家集体站定，手规矩摆正，背挺直，微微前倾。只有一个人有多余的动作，他偷偷抬手，拍去身上的小石头。
教官看向傅轻游：“俯卧撑20个。”
在傅轻游依次报数的背景音下，教官告诉他们规则，念湖牙站在最后一排，只听清他最后一句话。
“……输的，绕操场跑一圈。”
最后跑圈的五个倒霉蛋中，念湖牙光荣在列。
身为唯二的男生之一，傅轻游跑得最快，很快就不见踪影。念湖牙努力跟上前方其他女生的速度，腿却像灌了铅。
耳中嗡鸣声逐渐放大，阳光无处不在，视线范围越靠近天空上部，越被强光刺得发黑。
舌尖尝到浓烈的苦涩，念湖牙闭了闭眼，想停下，双腿仍然惯性向前。
……腿使不上力气。
念湖牙再睁眼，眼前突兀变黑，她踉跄着，跌进很淡的柠檬香气中。头顶的帽檐刚好撞到他，被蹭上去许多，但因为兢兢业业工作的一字夹，仍牢牢固定在她头顶。
握着她手臂的指尖，还带着凉意。
“……谢谢。”被搀扶着坐下，念湖牙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喉间像被火灼烧，恢复正常的视线中，白色身影放大又拉远，甚至波荡晃动。
手中被塞入一瓶水，念湖牙没什么力气，塑料水瓶差点从手中脱落，跌到地上。
眼前人默不作声接住，将瓶口朝她唇边伸了伸。
层层叠叠的树叶遮蔽大部分炙热的阳光，头顶的蝉不知疲倦地鸣叫，远处是训练时发出的口号声。树荫处这一小片空间，安静得好似从这个世界分隔出来。
念湖牙垂着眼，眼角凝聚的汗珠滑落，像无声垂泪。
须臾，傅商昭打破寂静：“……今天怎么不叫我哥哥？”
话一出口，傅商昭瞬间后悔，握着瓶盖的手攥紧。
……他这是什么语气。
明知她此刻难受，还非得刺她。
念湖牙耳中嗡鸣声不止，只能靠一点模糊破碎的音节得知，他刚才有说话。她抬眼，脸颊晒红的痕迹还未褪，杏眼雾蒙蒙的，满眼茫然：“……啊？”
傅商昭在心底松口气，收回视线，掩饰性看向操场中其他晒得同样焉巴巴的高一新生。
念湖牙捧着水杯，又抿了口，润润仍像是被火苗亲吻的嗓子，脑中思绪转动十足缓慢。对上他的目光，无辜又可怜，小声道：“我听不太清。”
“我说，你们教官在哪？”
傅商昭抬手，捏住帽檐边缘，帮她把蹭歪的作训帽扶正，放慢语调，逐字逐句道。
“我去帮你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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