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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秋窗


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了。

        谩说站了满地,平时只做背景板的丫鬟仆妇的目光,就连打在窗纸上的雨声,都让我觉得刺心。

        类似的事情,王熙凤私下里已经试探过我无数次了,我每次都好好地兵来将挡,原以为,她早就相信了,我所求的,并不是被关在这座府邸里,做个姨太太,被亲生的子女叫做“姨娘”。

        也正因为我没有这些想头,她才没有把我遣出去,而是放心我在她身旁,把很多重要的事情都交给我。

        可是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旧事重提,她又是为了什么?

        多想无益,我定了定神,抬起头,迎上王熙凤的目光,笃定道:“回二奶奶,我不愿意。”

        说出这句话,我并没觉得轻松,直觉还有什么事情在后面等着我。

        王熙凤神色轻松了几分,说出的话却依旧冰冷:“你二爷好说歹说地求了我几回,我才松了口,倒在你这里碰了钉子。天长日久的,跟平儿做个伴,享享福,又有什么不好?难道拉出去配个小子,倒合了你的心意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王熙凤。

        难道长夜漫漫里,那些陪她讲过的故事、读过的话本子,那些半开玩笑半当真对她说过的“赶明儿求个恩典放我出去”和她神色认真的赞同,都不过是随风而去的笑语吗?

        曾经以为她至少有一点了解我的“古怪脾气”,难道都是我在自作多情吗?

        坚持抬眼盯着她,我仍是那句话:“我不愿意。”

        无论是贾琏的荒唐,还是清儿的前车之鉴,都让我只有这一句话可说。

        王熙凤忽然“嗤”一声笑了,扫视着我身后的仆妇们,自嘲似地道:“都瞧瞧,我□□出来的好丫头,如今人大了,心也野了,以为自己说的话有分量,跟头犟牛似的,在这儿跟我顶嘴。”

        身后没人敢说话,连平儿都入定了似的,一动不动。

        王熙凤也不觉得什么,看够了她们,又悠悠地把目光转回我的脸上:“你不是会绣吗?”她喝口茶,平静而慢吞吞道:“收拾东西,去西北角上裁缝处做工,也不算辱没了你吧?”

        身后响起微微的抽气声,我的第一想法却是:也不算太坏?

        但是却感觉到指尖发麻。我努力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福身道:“谢奶奶的恩典。”

        王熙凤这才面露赞许之意。我依着初见时的礼节,叩首拜谢,其实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手脚麻木。

        站起了身,心里明镜似的,王熙凤容不得我在这房里,时时引起贾琏的注意。有一个平儿已经是极限了。就算她心里已经没那么在意贾琏,但她仍在意,贾琏的所有权。

        出去也算是自由,只是有些可惜,同她的缘分,就这样乍然尽了。

        少顷礼毕,我默默地转身欲退,却又被王熙凤叫住了:“哎,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什么?”我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还是平儿提醒我:“就是那馒头庵的净虚姑子来的时候,你想说什么?”

        没想到王熙凤还记得这一遭。但此刻我的话,可能也不像从前那样有分量了。况且此刻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非是尽了人事,我还是说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况且女家毁约另许他人,就算搬出律法,也是没理的事。”

        没空掰开了揉碎了说来,只能言尽于此了。

        我看王熙凤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再拜下去,起身,安静地走出了正房。

        身后没有一个人跟着,我冒着雨,穿过空寂的庭院,回到下处的时候,鬓发都湿透了,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侧。

        照了照镜子,不由感叹自己如今这副模样,还真像个无辜被撵出去的可怜丫鬟。

        天色阴沉,下处因坐南朝北,便格外昏暗。我掌了灯,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行李。

        手上忙着,脑子空下来,不用再去想对牌的另一块如今流转到了谁的手上,也不用统筹乱七八糟的进出账,便任由胡思乱想侵占着思绪。

        想着王熙凤可能只是收到贾琏如此离谱的来信,一时气恼,毕竟我手上还有她接下来要办的一堆事情,怎能说放就放?

        一会儿又想,裁缝处倒也算个清净去处,过两年到放人的年纪,使点银子,就可以悄悄出去,何必回来时常受些夹板气。

        忽地又想起千八百里外的张金哥尚不知如何,只能寄希望于王熙凤不要擅自弄权,或者可以托平儿再劝劝她呢?

        想到平儿,我倒有些气闷了,平时好得姐姐妹妹乱叫,刚才一句话不说也就罢了,这会儿我要走了,也不说来送送我。

        心里乱想,手上忽收拾到一张“鸾凤和鸣”的花样子,看着看着,就愣起神来。

        这花样子本是我准备绣在帕子上,预备着王熙凤年节下使用的。几经斟酌,才定了图案,只是还没来得及下针,它却已没有用处了。

        王熙凤没有拜托过我这种事情,这方帕子,本来该是个惊喜的。

        我无声地叹口气,总是觉得弯腰、屈膝之类的事是种折辱,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临到真要走,我才发现,其实在这里,大多数时候过得也不错。

        我的东西其实并没有多少,很快就收拾完了。

        把那张花样子用茶杯压在桌上,我最后环顾了这窄窄的下处一圈,准备离开了。

        墙角搁着的火盆,我和平儿都分别用它偷偷祭奠过不能说出口的人。

        平儿的床帐向来打理得整齐,而我常常偷懒把被子堆在帐子后头,并大言不惭曰,反正晚上还要打开的。

        梳妆的镜台上,曾经摆着四副妆奁,如今只剩一副,倒显得空空荡荡。

        还有那根默默悬在我头顶的房梁,有很多个睡不着的夜晚,我看着它,就想起那个笑脸圆圆的人。

        只是再留恋,也终将离别。

        上辈子我经历毕业之类的离别时,从来都只觉得解脱。我近乎病态地品尝着这陌生的不舍之情,背上行李,出门落锁的一瞬间,才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给自己布置过任务,更没想起过那个聒噪的鸡肋系统了。

        -

        “春儿姐姐——”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我不防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时,见是茶房的丰儿。

        她看我回头,连忙两步跑上前来,想要接过我的行李,被我按住了,转而又攀上我的手臂。

        “姐姐怎么突然要走了?我刚才一直在茶房,听见别人议论,才知道这事。”她四处看看,眼神里是不掺假的天真,“怎么也没人送一送姐姐呢……”

        我苦笑。其实清儿走后,除了平儿、彩明,我和这府里的人本就都不甚熟。如今王熙凤一怒,平儿又不出来,哪有闲人会来凑这个没人在意的热闹?

        见丰儿一派懵懂,我联系下原书,大概猜到,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去顶上我的坑。

        她比我小两岁还没到长个子的年纪,站在我身侧,比我矮了好多。忍不住揉揉她的头,挤出一个笑,道:“以后到了上房,要少说话,但看到二奶奶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也得劝劝,她不是听不进劝的人,你把道理都讲清楚了,她会听的。”

        丰儿迷茫地眨眨眼:“我没事为什么要去上房呀?”

        “没事。”我又揉了揉她的头,彻底把她的头发揉乱,看见她跺脚想要嗔我,又碍于这有些悲伤的气氛没有说出口,心里倒产生了一丝恶作剧的快乐,“我要走啦,你好好去看着你的茶炉,不必送了。”

        “好吧。”她看我坚持,就停在了原地,朝我深深下拜:“丰儿谢谢姐姐的教导。”

        这回轮到我迷茫了:我教导她什么了?

        刚刚停下的秋雨又有下起来的趋势,丝丝湿凉拍在我的脸上,也不知是头顶树上落下的积水,还是又一场雨。

        我加快了脚步,但王熙凤的小院距离裁缝处实在是太远了,远到我走到一半就开始想:还不如刚才直接求王熙凤放我出府呢,这里离府门倒还近些。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我心里知道她是不可能放心里藏着她要紧事情的我出府的,没准儿过几天,若不叫我回去,还有一番话要敲打我。

        自忖把后面的事情都料了个十之七八,前面的房屋也渐渐低矮了起来。这一片是旧时下人的居处,如今府里人口没旧年那样多,只有三四成房屋内有人。

        裁缝处也设在这里。虽说管着府上衣裳织物的裁剪修补,然而据我所知,贾琏、王熙凤的衣裳不是外面进献的成衣,就是托府外擅长裁剪的铺子做的,我、平儿甚至王熙凤本人兴趣来了,也裁个一件半件的,出自裁缝处之手的衣物,却是寥寥。

        难道这儿只负责裁剪下人的衣裳?我揣着疑问,一间间地寻过去,只见前面一处小院,门侧却歪歪斜斜地靠了块木板,上面写着“裁缝处”,不由一喜。

        这还真是好找,免去了我向人询问的功夫。

        拍了拍门,并没人应。我试探着轻轻推了下油漆斑驳的门,它便开了,发出好大的“吱呀”声。

        我站在门口,看着院内场景,有些发愣,那句本来以为省了的问话,还是说了出口:

        “请问……这里是裁缝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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