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仓庚
“二奶奶!”
平儿大惊,上前两步,疾呼不迭。
王熙凤却仍软软地靠在我的臂弯里,不声不响。
我虽背靠柱子,也觉得手臂酸痛,快要顶不住王熙凤的重量,便先让平儿、齐儿帮忙,扶着王熙凤慢慢地倚着柱子坐在长椅上。
“快,去找二爷的小厮,出去传太医!”
齐儿点点头,小跑着去了。
平儿已经吓得泪流满面,抽噎着喊道:
“二奶奶,小姐,您应平儿一声啊!”
我在廊柱后托着王熙凤的背,以防她向后栽倒,自己一动不敢动,听着屋内屋外的哭声,心烦意乱,只希望屋里的人快点停下,太医快点来。
平儿并没控制自己的音量,屋里的人想是听到了什么,那难以描述的声音,一时停了。
倒是传来贾琏气急败坏的怒喝:
“哎,你别跑啊!”
少顷,钗横鬓乱的清儿一边叉手系着裙子,一边从角门奔了出来。
“二奶奶怎么了?”
我看见她胸前袒露的一片春色,不忍地撇开了视线。
她顾不得自己的衣衫是否完好,两步跑到王熙凤身边,伸出手,轻轻地摇晃王熙凤的身子,只一下,又心有顾忌地放下了手。
我猜王熙凤若醒来,最不愿看到的怕就是清儿,便低声对她说:
“清儿姐姐,你过来替我托着二奶奶的后背吧,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清儿点点头,绕到王熙凤身后,用身躯抵住她,腾出双手整理头发和衣襟。
“清儿!事儿办到一半,你人怎么跑……”
随着一声不紧不慢的叱责,贾琏这才慢悠悠地转出来。
我抬头匆匆瞥他一眼,他衣服倒穿得齐全,只有头发披散着,还滴着水。刚才半天不出来,想必就是在房里穿衣服了。
看到不省人事的王熙凤,贾琏的后半句话便没说出口,脸上胜券在握的捕食者神色,也迅速被慌张瓦解。
“妹妹,好妹妹,你这是?”
平儿没好气地回:
“二奶奶站了半日,身上难过得很,勉强走到这里,听了……就倒在这里了,齐儿已经去找二爷的小厮传太医了。”
贾琏听她说完,点点头,从清儿手中接过王熙凤,搂在怀中,又急又伤地叹道:
“若多爱惜自己的身子,少动气,怎么就至于这么着!”
他替王熙凤擦去颊侧沁出的冷汗,怜惜地轻声唤:
“妹妹——”
我估计王熙凤此刻就算是醒了,怕是也会被他气得装睡。
一旁,清儿双手捂脸,呜呜哭道:
“二奶奶如今这样,全因我起,如果……如果……我的罪孽,该怎么赎呢?”
我站在清儿身边,小声开解她:
“不是你的错。”
都是贾琏的错。
如果不是他急色到了不堪的地步,如果他满足自己的欲望之前,能多想想结发的妻子——
这一刻我清楚地明白,那个初进贾府时,给自己的“挽救贾琏与王熙凤婚姻”任务,已然失败了。
贾琏永远不可能,至少肉/体上不可能一心一意。
我只希望,王熙凤从今往后,能少原谅,少忍耐,或许反倒能少受些伤害。
尽管是自己给自己的任务,任务失败的滋味还是陌生而难熬。
我迷茫了一瞬,随即听到,王熙凤低低地哼出声来。
所有人异口同声:
“你觉得怎么样?”
王熙凤睁眼,看到贾琏,嫌弃地移开了目光。
“平儿……去传太医……”
贾琏忙说:“妹妹放心,已经去叫过了。妹妹此刻可能走路?”
都这样了,还走路呢?
平儿摇头道:“怕是不行,劳烦二爷……”
贾琏咬咬牙,打横抱起王熙凤,快步向房中走去。
我跟在他们的身后,逆着光线,只能看到王熙凤依偎在贾琏怀中的剪影,一个长身玉立,一个娇羞默默,宛如一对璧人。
非要转到正面去,贴近了,才能看见贾琏衣袍上的皱褶,听见王熙凤唇齿间压抑的痛呼。
-
因是日间,太医很快就来了。
贾琏跟了太医进去,留我们四人在外间等待。
清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因有客在,她不敢嚎啕,只捂住嘴,一抽一抽地流泪,听着更叫人心里难过。
我只能再用刚才不便说完的话安慰她:
“清儿,不是你的错,都是二爷的不是。他若有良心,自会去向二奶奶赔罪。”
清儿只是摇头哭泣。
平儿的话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这一两个月,多少回这种事。说句大不敬的话,二爷脑子里怎么就剩这一件事了,片刻也忍耐不得?”
清儿抽噎道:
“全是我的不是,我……我忤逆了二奶奶,害二奶奶变成如今这样,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虽然知道清儿气急之下什么话都往外说,我还是吓了一跳,柔声劝道:
“姐姐别这么想,二爷强迫了你,二奶奶生气也是生二爷的气,不会——”
我咬住唇,王熙凤会不会迁怒清儿,答案好像是肯定的。
清儿又不作声了。
平儿倒从清儿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严肃问道:
“清儿,你说实话,今儿的事,是不是你主动的?”
清儿从自己的手中抬起头,肿成桃子的双眼眨了眨:
“什么主动?”
平儿努力措辞:
“就是,你们,你和二爷,谁先动的手?”
清儿把头又埋了回去,声音中带着哭腔:
“二爷洗了澡也不披中衣,倒说自己找不到汗巾子,把我的汗巾子解了,然后……”
“好了,我知道了。”
平儿有些尴尬地打断清儿过于详细的描述。
清儿仍颠三倒四地哭着说些“二奶奶必不容我”“我背叛了二奶奶”“没有葬身之处”之类的话,到后来,一向沉默的齐儿都跟着劝了一箩筐的话,仍无法止住清儿的伤心。
卧房的门平素是不关的,今日却紧紧掩着,太医半日也没出来。
我又是为王熙凤的状况而心忧,又是为怎么也劝不好的清儿而焦虑,更兼得,一阵饥饿由身至心地侵占了我的思绪,让我更加心乱如麻。
砰的一声,门被贾琏从里面撞开了。
“去拿参汤!叫我的小厮……平儿,去叫大太太和老太太……算了,我自己去吧!”
贾琏胡言乱语说了一堆,我们还正愣着,他夺门跑了。
刚才贾琏说什么来着?
好像只有一句是有效信息,拿参汤。
平儿已经当机立断:
“春儿去拿匣子里那棵人参去熬参汤,我进去看看二奶奶。”
清儿听到“二奶奶”三字,便哆嗦了一下,说:“我跟春儿去吧。”
平儿点头说“也好”,径直进了卧房。
我拉拉清儿的袖子:
“姐姐走吧。”
清儿方抽抽搭搭地跟在我身后,等我开了匣子把人参取了,又跟着我向厨房的方向走。
我故意停下了脚步,清儿便结结实实地撞在我后背上。
我转过头,正看见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
以前怎么不知道,她竟如此爱哭?
我把装人参的盒子递给她,她就乖乖地接了,眼神空洞地盯着盒盖,全无平日的促狭灵巧之色。
我叹口气:
“清儿姐姐,如今你倒像我的妹妹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学我,清儿也叹了口气。
“春儿你不知道,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二奶奶能让我跟在她身边,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她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红通通的鼻子,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从小,我爹就告诉我,我们世世代代都是将军府的人,二奶奶的命,就是我的命。”
“我五岁开始就陪在二奶奶身边了,除了平儿,没人比我跟二奶奶呆在一块的时间长。”
“二奶奶虽然容易生气着急,但是她是极好极好的,我记得有一次我说树枝上黄色的小鸟儿好看,她就用小木弓射了那只小鸟儿,装在笼子里送给我,那笼子现在还在我爹那儿呢。”
“说句僭越的话,我觉得二奶奶就像我的姐姐一样,逢年过节,有事没事,总少不了赏赐,我被别的丫鬟欺负了,她就去找那丫鬟的主子,欺负回去。”
“二奶奶常常罚惹她生气的人跪在太阳底下,在将军府我从来没被罚过,来了这里,只被罚过一次,你也知道的,那次是我冲撞了二奶奶。”
“怎么办,春儿,我这次惹二奶奶生了大气,如果她再……不知道太医说了什么,如果……”
她连假设都说不出口,一提到这个就要哭。她用袖子掩住双眼,但堵不住眼泪,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流下,滴在装了人参的木盒子上。
她一边哭,一边不住问着“我怎么办”,我越着急心疼,嘴越笨,只能不断反射性地重复着“不是你的错”。
真的真的,不是你的错。
端了参汤回到房中,房里已经黑压压……应该说是白惨惨地挤了一屋子的人。
这些人上午我都在贾珠灵前见过,个个穿着白衣服。
分开人群挤进内室,只见贾母坐在王熙凤的床边抹眼泪,邢夫人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陪着,贾琏侍立在旁,眉头紧锁。
贾琏先看见了我和清儿,眼睛一亮道:
“参汤来了,快给我!”
他从清儿的手中接过参汤。清儿确认贾琏将碗端稳了,便飞速缩身向后,隐在人群中。
贾琏没注意,亲自去喂王熙凤参汤了。我看见平儿站在墙边,便凑过去问:
“二奶奶怎么样了?”
平儿的眼圈也是红的,好像刚哭过似的:
“二奶奶还好,睡了片刻,刚才醒了。小公子……那太医说,怕是胎死腹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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