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求索
都中的冬天,乌鸦不知为何特别多。
特别是此刻房中格外安静,外头天上边啊啊大叫边扑棱翅膀的鸟群,就也格外让人心烦。
清儿坐在绣凳上,半天不说话。
我放下绣线筐走过去,才发现她在默默地哭。
总是灿烂笑着的娃娃脸上挂着两行泪水,显得十分可怜。
“清儿姐姐……”
上辈子我曾经弄哭过很多人。
但是当我第一次试图安慰人的时候,却找不出半句话来。
“春儿,我好委屈。”
她双手环过站在一旁的我的腰,扑在我怀里无声地哭泣。
“别哭了……”
最终我只憋出干巴巴的三个字,话一出口,我就开始懊恼。
我没有嫌弃的意思,也没有阻止她哭的意思,但是这话我自己听着都觉得很不对劲。
所幸清儿并没在意,她整张脸在我衣服上蹭了蹭,鼻涕眼泪全蹭在了我今天第一次穿的翻绒外袍上。
“……”
有点儿无语,只有一点点。
“春儿,有人陷害我。”
清儿仰起头看着我,脸上已经没有眼泪,但眼睛红肿得吓人。
我心中一凛:“怎么说?是谁陷害了你?”
清儿却没接话,只幽幽地说:
“如果是我自己犯错惹怒了二奶奶,我不会有一句怨言。但是——”
一语未了,就听见门口响动,清儿忙住了口,却见平儿进来了,纳罕道:
“你们两个不出去玩,闷在屋里做什么?”
我奇道:“今天不是二奶奶出门吗,你怎么没跟着?”
平儿关了房门,自向桌上取茶壶倒茶喝:“二奶奶推说身上不舒服,不去了。”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平儿。
昨天看王熙凤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不舒服了呢?
平儿没等我问出口,就接着说道:
“许是真的不舒服吧,吃过早饭二奶奶就嚷心口疼,刚又睡下了。”
她敛了唇边那抹习惯性的笑,转头看向清儿:
“今儿早上是怎么了?我瞧二奶奶嘴上不说,心里好像气得不轻。”
清儿方接了之前的话往下说:
“昨天二奶奶叫我去取醒酒汤,我心里大约知道,她怕是想要支开我。偏我出了门就遇见孙姨娘,她说琏二爷往常喝醉了,就会去她房里喝她娘家秘方调配的醒酒汤……”
平儿微微皱了眉不语。
我替平儿把话说出来:
“难道二爷是个常喝醉的?”
清儿却想了想:“日常应酬喝醉了也正常吧,我爹都十天得有五天是喝醉了回家的。”
平儿缓缓道:“从前琏二爷竟从没说过。”
清儿挑眉:“你从前难道常常见琏二爷说话?”
平儿却闭了口,只有点儿诧异地看了看我,然后比了个大拇指。
清儿更加疑惑:“你们两个在对什么暗号?”
我忙打岔道:“清儿你且说,秘方调的醒酒汤,然后呢?”
“哦!”清儿拍手道:“差点忘了这一茬!”
……
那你还记不记得刚才你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清儿可能已经不记得了,她心平气和地接着说:
“然后她就亲自去了小厨房,煮了一小盅,我本来想着偷师的,但她直接把一包粉末倒进锅里煮,我又看不清——”
“说重点!”
我和平儿异口同声。
清儿又顿了一顿,突然义愤填膺:
“结果她竟说那盛了醒酒汤的小盅是她的传家宝贝,叫我看琏二爷喝了汤,就把那盅还给她,没了那盅她觉也不能睡……”
我想想昨晚的光景,已经明白了个大概,而告假刚回来的平儿仍不明就里。
“然后昨晚你就又回去取那盅了?”
清儿点点头:“不仅取了,取的时候,还正看见琏二爷光着身子出来。”
我暗惊,这也太倒霉了吧。
“二奶奶昨夜便有些不快,今早起来,不知怎么又知道了那醒酒汤是孙姨娘弄的,便骂我吃里扒外,叫我去院子里跪着了。”
我和平儿对视一眼,心中雪亮。
本以为那两个长辈赏了贾琏的姨娘必是温柔怕事的,不想闷声不语的人,才更为可怕。
我劝清儿道:“以后别再相信别人的话了,凡是吃的喝的,最好过了咱们几个的手,这孙姨娘煮的真是醒酒汤,也就罢了,若是放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说着说着就往宫斗那边跑偏了,我忙住了嘴。
平儿也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了,二奶奶只是一时气迷了心。刚她睡前,已经后悔罚了你了,叫我下来好好地安慰你呢。”
清儿只是闷闷地点头。
“你放心,我从没怨过二奶奶。”
-
清儿的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午饭后便自愿去加班,陪着王熙凤了。
我当然绝不加班。
虽然出去逛街的事情泡汤了,但我还有个美好的下午。
今天是腊月二十六了,两府往来的宾客正多,我便独自出去逛逛,只怕也无人过问。
揣着自从进了贾府就想去办的一件事,我准备出门转转,碰碰运气。
把被清儿哭得湿了一片的外袍脱下,披上一领前几日发下来的斗篷,我独自离开了小院。
虽然来了将有一月,我还是对这个府邸不太熟,因为房子们长得都太像了。
一路凭感觉往东走,间或遇上几个脸熟的丫头,对不上名字,但我一一含笑回应过她们亲切的招呼。
不多时,便走到了荣国府的尽东侧,是一堵长长的墙。我再看着太阳的方向,转身向南。
方方正正的建筑群也好,就算找不到要去的地方,也很难迷路。
又走了一会儿,远远看见了一扇单开小门。
这就是荣国府的东角门了。我顺着角门出去,便到了宁荣街上。
虽是寒冬,门口挑担的小商贩也不见少。一路向东,路过一座黑色大门,心知这是贾赦的院子。再往东,便是宁国府的西角门。
看门的小厮尽职尽责地拦住了我,我向他展示了我的工作证——一块刻着“荣国府”字样的腰牌,他的手却还是拦在我的面前。
“怎么,荣国府的人也不能进去吗?”
那小厮估计刚上岗没多久,还没学会见鬼说鬼话,憋得脸都红了,方不甘不愿放下了手,放我进去。
我自认为潇洒地向他拱手道谢,进了角门。
走了没几步,听见后面并没压抑声音的抱怨:
“穷拽!”
可惜这种抱怨我上辈子听得耳朵起茧,心中并没有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浪。
我自顾顺着长长的甬道往前走,仔细观察着过路的人。
按照书中描写,年底会有很多两府下辖的田庄庄头来送财物。
我想找的,便是其中一个田庄上的人。
在无数个丫鬟路过之后,我终于看见了一个穿着细布衣裳,胡子拉碴的男人。
顾不得避嫌,我连忙上去问道:
“请问您是从哪个田庄子上来的吗?”
那男子奇怪地瞪了我一眼,没好气道:
“你看我像个庄稼人?”
我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只得傻站了片刻。
他估计也不想浪费时间:
“你新来的吧,以后少问这种失礼的问题,仔细挨打。不知道你找谁,今儿乌进孝他们家的人来了,在珍大爷院子里呢,你去找找吧。”
说完,不待我说话,他便迈着大步子去了。
“谢谢你!”
我对着他的背影抬高了声音,他倒吓了一跳,回过头又瞪了我一眼。
我顾不得他怎么想了,心中涌出久违的喜悦。
原来,我还能再见到故人吗?
忍不住提起裙子,一路小跑,看见门就探头往里看,终于找到了贾珍的院子。
很好找,因为门口停着好多牛车。
我微微喘着气停下脚步,先向每一辆车上细细看去。
熟悉的脸没有找到,倒是收获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没事的,好事多磨。
我在心中安慰着自己,顺着敞开的院门向内看去。
因为要抬东西进出,本来立在门口遮挡视线的围屏已经撤到一旁,院内的景色一览无余。
我第一眼就看见一个蓄了胡子,穿着比王熙凤的皮草还夸张的皮草大衣的壮年男子背着手站在正房台阶上,一群锦衣的公子垂手立在一旁。
暗笑,贾珍的扮相似乎每年都差不多啊。
再将院中人一个不落地扫过,穿着布衣的,皆是中年男子,哪里有我想找的人的影子?
还欲再看,贾珍却发现了我。
“哪家的小丫头,如此没规矩!”
或许是误以为我是哪个客人带来的丫头,贾珍并没苛责我。
我回身跑出了他的视线,却把离我最近的牛车上,闲看热闹的年轻小喽啰逗笑了。
“你在这儿慌慌张张干什么呢?”
他半开玩笑半恐吓地主动跟我搭话。
“我找一个人。”
这是最后的稻草了。
我用殷切的目光看向他:
“你们庄子上,三两年前,有没有来过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长得……不胖也不瘦,小名儿叫小毛?”
“不胖也不瘦——”
他先被我毫无用处的形容词再次逗笑了,听到了“小毛”二字,却收了笑意。
我不由得忐忑起来。
“小毛啊,我知道,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
我心脏狂跳:“有一年春天,从金陵来的,说一口和我差不多的金陵官话——”
他点点头:“这倒是对了。”
我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声音的颤抖:
“他,他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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