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回:盼与君早日重逢
隋器非常努力地去理解凤染所言,可他终究是个小孩儿,手中颤抖的狼毫被斜摔到雪白的宣纸上,晕染出一片浓黑的墨水。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冲进凤染怀里呜咽不止。
凤染是这个世上待他最好的人,只要是她说的话,他都会不假思索地听从。
凤染在这一刻好像才明白为人母的真正意义。当初他们二人,一个敢叫出口,一个敢应下来,还顺带着让隋御强行点头。几载稍纵即逝,她和隋御渐渐走向成熟,小小的隋器也慢慢成长起来。
本欲推门而入的隋御缓缓收回手脚,没有打扰他们娘儿俩之间的真情交融。
晚夕,凤染从西正房那头回来时双目依旧通红。隋御放下正在拾掇的箱笼,疼惜道:“要不咱们还是把大器带回雒都吧。”
“我也想带上他啊。”凤染绕开地上杂七杂八地物什走过隋御跟前,“可你心里比我明白,雒都比锦县危险多了。要一个小孩子面对那些,何必呢?”
她俯身蹲在隋御旁边,将散落在地上发霉掉页的兵书规整到箱笼里面。
这些兵书都是当年隋御从雒都带过来的,他被禁锢在轮椅上的那些日子里,不知道把它们看过多少遍。他甚至可以倒背如流,知道哪一句话在哪一页上。未上战场之前,读它们是一种感受,从战场上下来以后,再读它们又是另外一种感悟。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么不舍。大器是咱们第一个孩子,也是他让咱俩第一次当爹娘。”隋御抬指去握凤染的手背,感喟地说。
“留在锦县侯府里,星舒、定思他们都可以照顾大器,你不是一直希望儿子能像你的兵一样成为男子汉么?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多可惜呀?这个决定我替你下了。”
隋御略略颔首,没再继续坚持下去。凤染从他掌心里抽出手,余笑道:“来的时候行李满满当当,怎么回去时就剩这么点破书了?”
“娘子这不是故意揭我短么?断断续续当出去那么多东西,能省下这些已算不错了。”
“要不明儿咱们去把东西赎回来些?不然回雒都不好交代吧?”
“赎什么赎?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他们什么时候送来的封赏心里没数么?我们就两袖清风地回去。”
凤染挪来一把小杌坐上去,敲了敲微麻的小腿,说:“懂了,待咱回往雒都得继续哭穷。”
“适当装一装就成,不用太刻意。”隋御侧眸慢笑,“染染,雒都的人和事你都不大记得了吧?要不要这两日我帮你回忆回忆?”
凤染思忖半晌,说:“这个忙好像星舒比你更适合吧?”
“你……我自己就可以胜任。”隋御面色微变,据理力争道。
“我说的是事实嘛,连这个醋你也要吃?”凤染举起一根食指,在脸蛋儿上点了点,“真羞!”
次日,凤染果真把范星舒叫到霸下洲里来。起初气氛还挺融洽的,可没到半个时辰隋御就跟幽灵一样飘了过来。他不动弹不吱声,就那么坐在罗汉榻上直勾勾地盯着凤染和范星舒。
“我嫡母叫曹嵘,我大哥哥叫凤世明、大姐姐叫凤乔……”凤染口里嘀嘀咕咕,她拿小本子记得正欢,甫一抬头却见范星舒躲躲闪闪,好似要起身告退的架势。
“老老实实坐那儿,快说,我大哥哥大姐姐他们成亲了没有?”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离开雒都那会儿好像还没有呢。”范星舒藏在袍袖里的手掌紧紧按着膝骨,“夫人,你怎么连这些都不记得了?”
凤染一本正经地说:“哎,让那一跤给摔傻了。自那以后我谁也记不住,就记得我夫君是侯爷。”
闻言,隋御面露得意,终于不像刚进来那样闷闷不乐了。
范星舒听哈赔笑,道:“原是这样,哎……那我继续说。”
凤染腹诽,这事儿能赖她么?本来就是一本未完结的太监书,她当初不过大致翻了翻,连主要情节都快记不住了,更何况是那些边边角角的次要人物。
她现在总算闹明白,自己是帮隋御打了一个长长的副本,经济装备搞得差不多了,回头再绕到正本主线上去。
美强惨男二翻身奴隶把歌唱,从此列入男主道路轨迹,走上人生巅峰?
花了足足两日时间,凤染才把雒都那边复杂的人际关系搞清楚。范星舒和隋御都以为交代的差不多了,只有凤染自己心里明白,光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她对他们的长相一无所知。到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府中众人渐渐有了感知,察觉出不对的苗头,都在默默等待雒都那一纸诏书。
然后那诏书便真如许家父子所料,到底还是来到建晟侯府了。就是诏书里的理由让凤染哭笑不得,用的居然是曹太后想念外甥女,特召建晟侯夫妻回京省亲。
隋御和凤染在钦使面前演了把兴奋不已,要不是隋御在旁拽着凤染,她都能演出个喜极而泣来。
钦使将诏书送到隋御手里,拱手贺道:“恭喜建晟侯,终于可以回雒都看看了。”
“太后和陛下令我们一月之内赶回去,这未免有些太急了。”隋御攒眉,无奈道。
未等钦使言语,凤染在侧便说:“怕什么,明后天就启程上路,一个月怎么抵达不了?侯爷莫不是不想回雒都?”
钦使跟着呵呵附和道:“难怪太后想侯爷夫人想的紧,看把夫人高兴的这么迫不及待。”
“那是,我最想念姑母了。”
凤染唤水生等招呼钦使,好酒好菜地供起来,临走时不忘往钦使怀里揣了一大包银锞子。
回雒都的事算是彻底公之于众。芸儿第一个哭起来,想起主子前不久的安排,她就明镜儿根本没打算带自己回去。除了宁梧,她和邓媳妇儿都被委以重托。
凤染走进西耳房里,对趴在案几上的芸儿道:“雒都凶险。”
“原是我们不配,独独她宁梧有一身功夫,可以跟在夫人左右。”芸儿赌气似地说。
“我和侯爷在雒都过得怎样,全靠你们在锦县上的作为?”
“夫人没有骗人?”
“你们得好好替我赚钱,侯府腰杆子硬了,雒都那帮牛鬼蛇神还敢轻易动我们?”
邓媳妇儿的情绪也不高涨,不过还是沉声道:“夫人说的是,奴都记下了。”
凤染展颜一笑,道:“你们要替我看顾好大器,还有凌恬儿,她怀着尘哥的孩子。”
“我们定不负夫人所托。”邓媳妇儿望了望还在抹眼泪的芸儿,哽咽道。
宁梧不声不语,只默默收拾起为数不多的行李。其实她没什么行李,收拾的不过是各种暗器、刀剑、还有易容时需要的零碎东西。她知道此番入京,凶多吉少。
隋御那边亦在交代古大志他们各种事项,包括继续建造密室,继续开凿大兴山。以侯府如今的实力,可以慢慢养起一支队伍了。
“侯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古大志拍着大腿问道。
隋御摇头,以让凤染回京省亲不过是个借口,待他们人到雒都便会被扣留下来。以前他不待见锦县,觉得朝廷把他打发到这穷乡僻壤,根本就是在侮辱他。如今却非常不舍,毕竟除了漠州,这是他投入感情最多的地方。
因为有安睿在场,隋御有很多话都没有明说。而是过后,将范星舒单独叫到跟前,叮嘱道:“别的也无须我再多说,一是安睿、二是不明身份的北黎人,你一定要替我把好关。”
范星舒再次掀袍下跪,叉手说:“属下谨记。”
将建晟侯夫妇召回京都本来就是突然之举,幸而凤染前几日把吴夫人、王夫人等都见了一遍,虽没把话说明白,但该点拨的地方也都毫厘不差。
隋御也分别见了苗刃齐和康镇,待他们启程上路那天,二人皆出城相送。
康镇看着跟随在侧的宁梧和郭林,似乎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他不顾旁人的眼光,扶刀走到宁梧面前,说:“宁姑娘路上小心。”
“多谢康将军关心。”宁梧垂眸应道。
“郭林那小子挺不错。”
本在一旁竖起耳朵的郭林登时一愣,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宁梧狐疑地抬起双眸,道:“康将军……”
“我身在军营,镇守一方,总有无数军务压身。当初向你表明心意,却没做出什么实际举动。那小子近水楼台,我心里还是不大服气。”
“康将军,对不起。”宁梧颤声道,“当初是我不好。”
当初确实是她先“勾引”的康镇,但康镇洒然一笑,说:“那夜月色很美,你很漂亮,我动了情。愿你和侯爷他们一路顺风,早去早归。”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康镇的这番话,但大家都默契地装作没有听见。
宁梧心下一窒,须臾,说“康将军要守好边关,和盛州那边讨粮食时,一定别心软。”
“好,我听宁姑娘的。”
二人互相行礼作别,康镇迈起大步走回隋御面前。
“记住我的话。”隋御抬手按按他的肩膀,提醒道。
隋御向康镇强调两件事,一是提防东野可随时起兵,二是留意在锦县境内流窜的陌生面孔。
“我都记得,侯爷,望你和夫人布帆无恙,盼与君早日重逢!”康镇肃穆抱拳,铿锵有力地道。
隋御也抬起双手抱拳说:“盼与君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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