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回:过于直白的真相
这样的真相,本就在隋御的猜测之中。可当范星舒一字一顿地讲出口时,隋御还是感觉一阵眩晕,五内撕心裂肺般地疼痛。
“你跟我进宫吧。”
“你得一直保护我。”
“我不会让你成为真公公。”
“你觉得静姝她好看吗?”
“以后这北黎王朝的江山,你得替朕守护好!”
隋御脑海里不断闪现出那个白净瘦弱的少年郎君,他被那些人推送到天子的宝座上。
裴彬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代明君,却怎么也料想不到,登上皇位才是他悲惨命运的开端。他不过是曹太后手里的提线木偶,甚至连吃什么用什么都要受到严格的限制和监视。
泪水滚滚而下,浸湿了隋御的衣襟儿。他喉间呜咽,半晌才吐纳道:“经过。”
元靖帝在隋御离开雒都的第一个晚上就被杀害了。
“曹太后没有出面,是当时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按头逼迫我们必须应承下来。已然裹挟进去就是知情者,做,给活路,以后有高官厚禄;不做,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你们就做了?!”隋御凤眸红涨,泪流不止道。
范星舒掀袍跪地,涩滞地说:“不是我动的手。”
“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元靖帝?”
范星舒摇头,只说:“也许是曹氏一族觉得他不够听话吧。”
“曹皇后也是曹家人,为什么还要让她跟着陪葬?”
范星舒依旧摇头,垂眸道:“我只知道元靖帝后伉俪情深,或许是她知道的事情太多,必须灭口吧。”
后来的事显而易见,当晚参与整个计划的无论宦官还是宫卫都被逐一灭口。范星舒亦在其中不能幸免,要不是顾光白在暗中救下他,他现在早就是一只冤魂了。
“我是存活下来的唯一证人。”
范星舒也落下悲痛的泪水,这个秘密压在他心里已太久太久。他时常做噩梦,梦里又回到当晚的场景,他看着整个寝殿血流漂杵却束手无措……
“所以打一开始,你对我的希望就是称帝?”
“裴氏皇族子嗣凋零,曹氏一门把持朝政。南面洪灾泛滥,北面饥荒不断,边境烽火四起。各地贪污腐败层出不穷,像宁梧那样被迫害的案例有多少?像苗刃齐、耿秋容那样的贪官有多少?最后这些还不是要让穷苦百姓们承担。”
“赋税连年加重,百姓苦不堪言。锦县是因为有边军的存在,才看起来没那么糟糕。但侯爷心里明镜,北黎早就从根儿上开始烂了。莫说我们这些投奔侯爷而来的人,就说侯爷自己堂堂北黎战神,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范星舒越说越激动,这根弦他绷得太长时间了。隋御回忆着自离开雒都以后的一幕幕,在锦县蛰伏的这几年他是怎么挺过来的,只有一直守护他的凤染和他自己最清楚。
范星舒走出霸下洲便晕了过去,之后好几天里都高烧不断卧床不起。凤染还以为是隋御又把人家怎么着了,扯住他的耳朵不断逼问。隋御只是陪笑,到底没有把这些事情告知给凤染。
聂淮在锦县一待就是三日,这三日他不但考察了刚建立不久的靠海盐场,还顺道把建晟侯府涉猎的产业都逛了一圈。凤染全程陪同,金生和丁易跟着小心伺候,只有隋御被封在府里抓心挠肝。
聂淮随凤染在博施生药铺里就坐,凤染边喝着浓茶边无奈道:“聂员外真有意思,非跑我们家药铺里来做什么?”
“得知夫人草药生意做得也很红火,过来瞧一瞧取取经嘛。”聂淮端着茶盏向窗外街市上瞧了瞧,笑道。
“聂员外不要折煞我了,都是小本营生,与您的买卖没法相提并论。这朝晖街没甚么有趣的地方,不过特色酒楼倒是有几家。聂员外要是赏脸,我做个东道,咱们去尝一尝如何?”
聂淮频频摆手,推脱说:“我这几天成日和夫人出入侯府,建晟侯那眼神都快把我给吃了。今儿我若和夫人再畅饮几杯,小人哪还有命活着离开锦县?”
凤染忍笑,望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众行伍,道:“哎,今儿跟聂员外说点私房话。我家侯爷之前腿脚不好,我一个妇道人家,是不想抛头露面都不行。你说以前出来习惯了,如今再回到深宅大院里去?我做不到呀。”
“夫人这话实在。谁说女子不如男,夫人就是巾帼不让须眉。”
“聂员外奉承我干什么?也顶不了饭吃。给我个痛快话吧,合作的事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聂淮放下茶盏,一手搔了搔下巴,认真地道:“烦请夫人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是如何判断出你聂家现状的?”
聂淮眸色一亮,拊掌抢声道:“夫人快告诉我!”
“因为王家啊。”凤染坦白说,“原本我是找王家合作的。可你突然毁约,王家根本摸不到头绪。我们偏安一隅,甚少和南方州城打交道,想要知道外面的情况比较费事。幸而我和王家人有点私交,便要他们拿了最近两年的账簿给我瞧瞧。”
“我们与王家的账目有什么问题?”
“账目当然没有问题,只是通过账目分析出来哪些成本在增加,是因为什么原因,结合当时的情况予以判断。所以不是什么难事,聂员外不必惊讶。”
聂淮不住地点首,却还是没给凤染一句准话。凤染无奈地耸了耸肩,说:“聂员外在来锦县之前,已摸清建晟侯府的底了吧?”
“要是摸清楚了,我何故在这里犹豫不决?”聂淮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凤染非常聪慧,也不想再和她弄那些弯弯绕绕。
“和你做营生的是桑梓米铺,跟建晟侯府有什么关系?不管侯府变好还是变坏,该是聂家的钱分文都不会少。聂员外把心放在肚子里,这笔买卖你稳赚不赔。”
聂淮别有深意地望向她,说:“侯府现在不该缺钱吧?但我怎么觉得夫人稍稍有点急迫呢?”
“钱多了咬手?聂家还不缺钱呢,也没见你真不想要锦县市场啊。我的盐要质量有质量,要供量有供量,聂员外已经了然。”
在博施生药铺之外,栾君赫和沈放恰在这附近经过。沈放压低草帽,玩味地道:“这位侯爷夫人有点意思。”
栾君赫扭着脖颈斜睃半日,才转回头笑道:“建晟侯这是在家中抱着妾室快活,根本不在乎这位夫人在外干什么啊?”
沈放看出栾君赫的心思,警告道:“你不许胡来!”
栾君赫冷笑一声,没有言语。
翌日,聂淮启程回往盛州,凤染出门相送。聂淮没瞧见隋御的身影,自嘲道:“看来侯爷对我是相当不满了。”
“我家侯爷为啥要出门送你?”凤染替隋御说起话来。
“是是是,小人不配。”
凤染白了他一眼,叹道:“你这个奸商,我好吃好喝供了你这么多天,你居然跟我说还得回去想想。聂淮,你听清楚了,以今日为限,五日内我接到回应,你还占两成干股。十日内,变为一成半。半月内,变为一成。过去半月,你也不用再给我回应,咱俩这笔买卖不做也罢。”
说罢,凤染扬袖回府,倒把聂淮扔在原地。他尴尬地登上马车,本是想再拿捏一下凤染,却没想到再一次被凤染拿捏住了。
他这回来锦县带了不少侍从,那些人明面上是侍从,其实都是他府内的账房先生、管家管事。这些智囊团都给出了他们的判定,和建晟侯府合作是非常有利的选择。
聂淮坐在马车上苦笑,又掀开车窗帘子往后方望去,这位侯爷夫人真是不简哪!
凤染回到东正房时,只见隋御头顶的发丝都是立起来的。她讪讪地堆笑,道:“瞧你,大热天的来回转悠什么?我让厨房熬了绿豆汤,一会儿加好冰就端上来。”
“聂淮走了?”隋御藏在袖口里的五指发出嘎嘣嘎嘣的骨节声。
凤染垂眸默认,有些唏嘘地道:“真是个奸商!不过我料定他会跟咱们合作的。”
“我不要求你避在深宅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再碰到这样的事,我必须站在你身旁。”
“我明白,你这次也可以来硬的。但你知道我对盐场付出多大心血,怕真的因你坏事,会惹我伤心难过。”凤染走过去扯扯他的衣袂,撒娇道,“我是你娘子嘛,谁还能打什么主意?你多虑啦,我又不是绝世美人。”
隋御反手握住她的掌心,说:“娘子还不是绝世美人?忙了这么多日,快好好歇歇,别让我再心疼。”
“好,我听夫君的话。不过你是不是该跟我交代些事儿啊?”
“什么?”
隋御有些心虚,他心里装了不少事情,一时搞不清楚凤染指的是哪一件?
“眼神闪躲,口齿不清,隋御,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藏私房钱了?又吓唬大器了?还是欺负星舒了?”
“没,没有。”
凤染贴到他身前,仰头道:“许延是不是跟你说,曹太后要召咱们回雒都?”
隋御身子一凛,不过能被凤染猜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伸手扳住她的肩膀,沉声说:“只是有这种可能而已。”
“阜郡有尘哥、松针,锦县有金生、丁易,侯府有星舒、定思,无论哪一处我们都有可靠的人在负责。即便你我不得不回到雒都,这里的一切也都会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凤染掷地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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