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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回:化下干戈为玉帛


这年雪频,外面又寒英漫天。

不管是对锦县还是对赤虎邑来说,都是个好兆头。这片苦寒黑土,连续二载没有被老天眷顾过,这回终于盼到一个期待满满的“丰年”。

隋御一大早就闹起失踪,房前屋后都寻不到他的人影。他平素出府,总有侯卿尘和范星舒在侧相陪。可这一上午,他们俩已往霸下洲里出溜了两趟。

“他一个大活人能有啥事?又不是腿脚不方便。”凤染留他二人在西正房里喝茶,谐趣笑道。

范星舒嘻嘻地陪笑,说:“侯爷那把轮椅呢?叫人找出来擦擦,长久不在上面坐着,万一哪天用上再不适应,容易穿帮。”

“侯爷不教我们动手,他天天都要自己擦上一遍。就算锻炼习武能忘记,但这事儿他从来不会忘。”水生言笑道。

“不过侯爷近来是出府出的有些频了,就算易了容也需小心为上。”

侯卿尘端起茶盏呷了口热茶,只觉舌颊留香,芝兰芬芳。连奉人的茶水都提了档次,看来侯府今岁的盈余不少。

二人吃毕茶,辞了凤染,又一径回往后院。恰巧郭林和古大志等从一处哨亭上走下来。见他们手中都捧着厚厚的棉袄,便知道这些是为站岗的家将们赶制出来的。

“我们以为那些旧袄还能再对付一冬天,可夫人老早就派邓家的去外面裁做了。”郭林憨厚地大笑,口中不断地吐出白气。

范星舒一把抢过来一件,用手揉了揉,厚着脸皮道:“郭呆子,你发我一件,这棉袄看着就暖和。”

郭林大力抢回来,把眼珠子瞪得贼圆,叱道:“范小白脸儿,你还要不要点脸了?你月例多少,家将们是多少?想穿新衣自己买去。”

众人正说着话,只觉身后倏地闪过一道白影。侯卿尘往地道方向寻了寻,臧定思则抬头瞅向哨亭里站岗的家将。

家将俯身望向下面众人,动嘴型道:“是侯爷。”

众人无奈地相视,也不知他们这位主子到底在鼓捣什么呢。

隋御步伐轻盈地飘进西正房里,要不是宁梧在旁低低地道了声“侯爷”,凤染都没注意到他跑了进来。

隋御今日半披半束着那一头鸦色长发,一支白银镂空小冠松散地绾在头顶。他刚扯下脸上的假胡子,抹掉粉面时好似用大了力道,竟把他那张过分俊朗的脸揉得白里透红。

凤染一时瞧得出神,一身长及膝下的白羽鹤氅披在隋御身上,真是又好看又轩昂。

“娘子,你猜我带回来了什么?”

他一手解下鹤氅,甩到邓媳妇儿身上,又从珍珠白软缎直裰中掏出一包物什来。

凤染嗅到一股子肉香,挑眉一笑:“羊肉馅饼?”

隋御把物什放到榻几上,将桑皮纸一层层打开,说:“我本是去孙家铺子买糕点的,可他家今儿没有开门,害得我白等半个时辰。出去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就调头买了这个回来。”

“大清早出府就为这个?”

“快吃,一会凉了。”隋御边说边拣出一些,命邓媳妇儿给隋器送过去。

凤染睐着他,一手托腮道:“你缺心眼儿呀,在外冻那么久?”

隋御拾起一张馅饼送到她嘴边,浅笑说:“好娘子~快赏我个薄面吧,尝一口。”

凤染手抚在他的指节上,低头吃下一大口,满足地说:“好吃。”

她触到他手指冰凉,有些心疼,于是又紧紧地把他的手捂住。

“我的手不冷。”

“嗯?”

“娘子要是想给我暖暖,就换个地方吧。”

凤染咽下一口馅饼,说:“可是膝盖觉得疼?旧疾复发了?不行,我得再给你配几副药喝。”

隋御觉得搁在他们俩中间的榻几太碍事了,索性蹿到凤染身边,敛眸缓笑说:“是这里啊。”

凤染见他指向自己的心窝,就知道他在跟自己“撒娇”。隋御拿帕子揩净手指,又握住凤染的手往自己衣领里带去。

“娘子摸一摸,看看是不是凉的。”

“你松开,松开我,青天白日的起什么腻?当心大器闯进来羞你。”

“我不怕。”隋御满不在意地说,随即已把她的手指塞进衣领里。

他的心窝当然不是凉的,可随他这么胡乱一摩挲,那些曾经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疤便被凤染摸到几处。

凤染停在一处,轻轻按了按,抬眸问道:“还疼么?”

“刚才觉得疼,娘子替我揉一揉便不疼了。”隋御垂下眼眸,宠溺地笑道。

“孟浪。”凤染收回手,努嘴道。

一时荣旺自外面跑进来通禀,道是夏家父女在外求见。

二位主子倒是气定神闲,并没觉得多么惊诧。隋御替凤染理了理稍乱的衣衫,说:“这个康镇啊。”

“冤家宜解不宜结,康将军还不是为了侯府好。夏老太太过世,包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出走,夏鸿也坐了大牢。他家的奴仆遣散大半,连夏五都被金生给挖过来差使。更不消说夏家这回损失多少钱财,多少铺子营生关门大吉。”

凤染起身面对隋御,让他再帮自己捋一捋发髻。

“我出去会一会,侯爷就在这里听墙根吧。”

少焉,荣旺已把夏家父女带进中堂里。

夏员外好似一夜白头,夏九小姐也仿佛瞬间成熟了。二人规规矩矩地给凤染行礼问安。凤染亦没有难为他们,而是让荣旺给他们看座斟茶。

夏九不敢落座,只低眉站在夏员外身后。夏员外也坐的不踏实,身后空出来一大半的距离,只微微搭坐在圈椅边缘。

“我们夏家丢失的两千石稻谷已被康将军追缴回来,那些天杀的混账羔子也被康将军就地伏法了,老朽真是感激不尽。”夏员外说罢已老泪纵横。

夏九也跟着父亲簌簌地落泪,她望向凤染,赔礼道:“夫人,当初都是夏九不懂事,做下那么多错事,还望夫人能原谅小女。”

夏员外在旁推了她一下,她赶紧站出来,郑重地跪在凤染面前。

凤染受了她这一跪,曼声说:“事情都是康将军做的,你们要谢就谢边军众军士。”

“我们谢,我们谢。”夏员外颤声道,“但康将军也告诉我们,是侯爷和夫人为我们家说的话,不然这事人家军爷们完全可以不管。夫人也知我们被顺县那帮奸商所骗,卖给我们的那些稻谷都是次等货。”

“两千石皆是?”

“挑挑拣拣还有一半好的,我们送给康将军一部分,自己留下一部分。总得……过下去呀。”

“夏老爷,你手里的囤粮不在少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夏家散不了的。”凤染乜斜一眼仍跪着的夏九,示意她可以起身了。

“哎……”夏员外深深地叹气。

夏家是散不了,可累积多年的积蓄已散出去不少,夏家的口碑也被他们那自己祸害的所剩无几,以后只怕要靠典当铺子、田地度日。

“现如今,县上的人一听说是我们家的粮食都不买。”夏九拧眉憋屈道。

“那就把价钱降一降。”

“夫人不是在收粮么?您看看能不能……价格您来定,您说多少就是多少。”

原来夏家父女打得是这个主意。依照现下的形势,凤染完全可以用一个极低的价格收购夏家的粮食,他们家有多少凤染就可以买多少。夏员外不仅不会觉得凤染是落井下石,还得对凤染感激涕零。

然而凤染不能这么做,她和吴家姊妹早有约在先,这份诚信不能毁掉。

凤染直言拒绝他们,又道:“你们自行慢慢卖,只要价格公道,不会卖不出去。不过……”

夏员外以为还有转机,立马坐直了身子,却听凤染笑问:“你们家的地往外赁么?”

凤染大致过了下脑子,夏家有田地七八百亩,如今一亩地的市价可达六七两银子,她是出得起这些银子,但把侯府里绝大部分钱压在这片田地上,她不能同意。即便可去钱庄里借债,凤染也觉得用在这上面不大划算。

夏员外先是愣了一下,之后赶紧应道:“赁,赁,我们赁呢!”

前两年庄稼的收成始终不好,夏家打理田地着实费心费力。倘或种庄稼可获丰利,夏员外秋收时就不会闹这么一出出来。

现在夏家的名声尽毁,先前对夏家颇有怨言的米铺粮行,纷纷跟他们解除契约,划清界限。只怕到来年开春,再愿意给夏家干活的佃农也会流矢许多。

既然凤染想赁,他干脆顺水推舟,握在手中的真金白银才是实实惠惠的。

“夫人想赁多少亩地?多少年限?”

“签契三年,我每年秋收后给你定额租子,还帮你缴纳赋税,你可满意?”

夏员外不解地看向凤染,要他旱涝保收?这等好事怎么能落到他头上?

“有条件。一是田地赁给我后,不许你们夏家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插手田地上的事务,田地里的一切由我做主。其二,我不会给你交粮,收了多少粮全部都是我的。”

瞧凤染信誓旦旦,夏员外心里却在感叹,这位侯爷夫人还是太年轻,一看就是在深宅大院里娇养的小姐。她哪里下过田地,哪里懂得务农就是靠老天爷赏饭吃。

这二年锦县没有遭遇蝗灾、冰雹、大暴雨这些恶略灾害,不还是没有迎来丰收么?饥荒是怎么来的?这位年轻的小夫人哪里会知道哟?

趁凤染还“糊涂”着,夏员外赶紧乘胜追击,满口答应道:“成,老朽听从夫人安排就是。只不过这等好事,夫人金口一开可不能再反悔啊。”

在西正房里听墙根儿的隋御差点笑出声来,他太了解凤染的“魔力”了,凤染既然敢赁下夏家的田地,那么它们在凤染手里就一定能跟自家的稻谷和土豆一样高产丰收。

对凤染这种无条件的信任是从何时开始的,隋御已经记不太清楚。但他就是相信她,因为以前,她已给了他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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