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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回:孤男寡女独处夜


狭长山洞里堆起的篝火已然燃尽,洞外的天际也逐渐明亮起来。林间枝叶上挂满了露珠,更有无数雀儿站在枝头喳喳鸣叫。

隋御盘腿席地,肘撑膝头打了个盹儿,醒来时宁梧早不在洞中。

昨夜,在“不打不相识”以后,主仆二人冒雨前行。走了不知多久,方发现这处洞穴。

起初二人在洞中生起火,只凑在周围烤火取暖,任湿透了的外衫裹在身上有多难受,二人均不曾脱衣烤干。直到两个人冻得瑟瑟发抖,相继打起喷嚏,恐再染上伤风耽误行程,才不得不脱下来。

宁梧背过身去解衣,与寻常姑娘家一样会羞赧。面对康镇或者郭林时,她内心从没有这么大的波动,甚至可以淡定无比地撩拨对方。

宁梧心里什么都知道,但她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在建晟侯和他夫人身边继续待下去。

隋御却连眼皮儿都没有抬一下,他褪衣动作坦荡,更是神情肃穆地要她道明盛州那边的具体状况。

事情始末还得从宁梧和范星舒离开建晟侯府以后说起。他们俩很快抵达盛州境内,继而探听出那个知事和接镖镖局的遭遇。

宁梧轻车熟路,带领范星舒一处一处追查线索。这方面范星舒最擅长,循着先前的痕迹一路追踪,终于在人去屋空的知事家中发现端倪。

知事死前应被人拷打过,地点就在他卧房的床上。木质床板上有多处细小擦痕,证明当时或将他用粗绳绑起来,或是用软鞭之类的东西抽打过他。

这些倒不是关键,最大的发现在他床底下,有一滴没有擦拭干净的干涸血渍。知事只要是正常死亡,就不会出现这滴可疑的血。这再次证明,他的死定与那笔失踪的银子有关。

范星舒又通过摸查知事生前的活动轨迹,搞清楚他和镖局之间的种种关系。更进一步证明,银子丢失很可能是双方合力而为。

范星舒假定推演,他们是事先知道宁梧要来劫道,早一步下手把银子藏了起来。本来是想等宁梧出现后,把这个祸端按到宁梧身上。

到时候宁梧就要被自己的组织、知事一派以及镖局三方势力所追杀。换句话说,那天死的绝大部分人一早就在计划内,他们自己动手杀人灭口,再反过头来贼喊捉贼。

本来已算做的天衣无缝,谁知还没等宁梧赶来,知事亲信就和镖局镖头因事后分赃不均发生口角,最后二人大打出手,双双惨死荒野。

这种假设,便能解释清楚宁梧事后的遭遇了。有的人想要她顶罪,有的人想要她真的死,有的人想要她吐出银子的下落。她一度混乱不堪,根本搞不清楚背后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听到此处,隋御已随着她把思路捋清,便道:“那事情就变得简单了,知事和镖局在事后被你的上峰威胁过。可惜双方都不知道银子具体藏在何处。到底是他们本人授意,还是底下人私藏祸心就不得而知。”

“我的组织心狠手辣,所以他们该死的死,该散的散。”宁梧深呼一口气,接着说,“因此范星舒判断,那笔钱谁也没有得到。事情又转回起点,我们再次回到事发地。保守估计五千两的现银要怎么藏,又能往哪藏?”

“方圆五里,已被人搜遍了吧?”

“侯爷英明。那小半面山坳都快被人翻空。”宁梧讲到激动处,不自知地往隋御跟前靠近几分,“还是范星舒那厮聪明。”

隋御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道:“在哪儿找到的?”

“死人墓里。”宁梧感知到隋御的躲避,又马上变回属下该有的恭顺模样,“最好的天然坑穴,下面是箱子,上面还是死人。那些墓有被撬开过的痕迹。但对方一看到里面躺的确实是死人,便没再继续挖掘。”

“偏范星舒不信这个邪?”

“他觉得这些坟头放在那里太过蹊跷,像是有人故意做的障眼法。”

“看来这件事他们蓄谋已久,或许几个月前就已做了部署。”

“银子太多,数量庞大,范星舒又恐我们再被人盯梢。想要运出来,不是件容易事。”宁梧正色说,“是以他让我赶回来跟侯爷商议,他自己则留在盛州继续监视着。”

“夜长梦多,咱们得抓紧时间。”

“可侯爷你怎么突然出府了?”

隋御没有向宁梧过多解释,之后,二人的意识渐渐混沌,遂在篝火周围假寐片时。

洞外放晴,隋御起身拿过烤干的外衫,阖衣系带。少顷,宁梧自洞外回来,她已喂过马,探好路,顺便带回来些野果子吃。昨夜二人交手时,水生为隋御准备的干粮打翻到了泥土里。

找到银子总归是好事,但他亦明白,动了这笔银子,以后麻烦就会持续不断地袭来。他再也划不清干系,待日后这个事情的“真相”,就会变成他隋御指使宁梧杀了所有人,然后独吞赃银。

换做以前,他万万做不来这种事,他不耻、更不屑。但如今他需要,只有他强大到无以复加,才没有人敢揪着这件事迫害他。

今日他下不了这个狠心,明日依旧会被他人碾在脚下。他既然选择了活,就不会再重蹈覆辙。

“我们先到盛州,再从长计议。”隋御翻身上马,侧首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往下追查,就该是你要去劫道的消息到底被谁放了出来,知事一派和你们组织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以及这笔赃银是哪个朝廷命官通过何种手段敛上来的。”

“我的心胸没有那么广,追查到这里就可告一段落。”宁梧像是看开了许多,难得露出笑意,“我的执念已解,日后不会再纠结。这个锅我横竖都逃不掉,还不如把它坐实,算是报答侯爷和夫人的救命之恩。替侯府弄到这笔钱,以后也不会再觉得自己是吃白饭的。”

“宁梧。”隋御顿了顿,启颜对她说,“多谢。”言罢,他甩开马鞭急速狂奔起来。

宁梧十指扣进掌心里,这句“多谢”真好听,她觉得这样就已足够。

锦县街市上,一间不大的食肆内,隋器正大口大口地吃着新出锅的羊肉馅饼。八仙桌旁另有几盒包好的香酥吃食,均是凤染这一路为他所买。

“好吃么?”凤染用帕子替隋器擦了擦嘴角,“慢着点,都是你的。”

隋器举起一个馅饼送到凤染跟前,笑嘻嘻地说:“娘亲,你吃。”

“我在吃呀。”凤染指向桌上摆着的碗碟,“娘亲吃了好多,都快撑死了呢。”

“娘亲只吃一点点,都是大器在吃。”隋器忍着口水,把馅饼不舍地放回桌面上,不再动箸筷。

“凉了就不好吃了。”凤染端起碗来喂他,“人儿不大,心思倒不少。谁跟你装假,再说娘亲有钱,你快吃。”

邓媳妇儿和水生在后头陪站,邓媳妇儿明显感觉到,旁边的水生连大气儿都不敢喘,这后生实属不易。但他们侯爷做的忒不像话,夫人生气亦是再正常不过的。

忽然,有一痞里痞气的青年男子来至他们桌前,自顾往后拉了下长凳坐下去。水生刚要上前将其撵走,凤染却缓抬手臂,示意他不用多言。

那人瞧了瞧隋器,歪着头,逗趣儿似的叫道:“是小宝啊?”

隋器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凤染身边靠去。他认得眼前这个男人,他是边境集市里最难缠的一伙泼皮的领头。

“兄台是?”凤染粲齿一笑,随手揉了揉隋器的小脑袋。

隋器附在她耳边讲了两句,凤染已了然于心,曼声说:“丁兄弟?”

小丁抱臂笑了笑,把凤染上下打量一番,“见过凤夫人。”

“奇了。”凤染往四周环视一圈,笑问:“丁兄弟还认得我呢?”

“互市里见过您的芳容。”小丁坦白说,“我收过你们家的银子。”

“边境集市里?我竟不记得见过丁兄弟,见谅。”凤染半搂着隋器,道,“他现在是我儿子,你今儿找他还是找我?”

“嗐~”小丁将脚蹬在桌腿上,“这家店的馅饼好吃,我过来买些尝尝。谁知这么一转,就瞧见夫人您了。”

“丁兄弟还挺体谅底下人的。”凤染把馅饼重新送到隋器手里,示意他趁热吃,复抬首道:“店外站那么多人,偏辛苦你自己进来跑腿。”

“这不是怕吓着店家嘛。”小丁倾身向前,“都说小宝命好,被一家大户夫人带回去当了儿子。”

“有什么问题么?这孩子与我投缘。”

“原先我也不清楚,凤夫人其实就是前两年才来我们县上的建晟侯夫人。”

“你既知道我是侯爷夫人,还敢这么无理地坐在这里?”凤染语调变得强硬,不再像刚才那么谦和。

“可我也知道,那位侯爷是个残废,听说快死了呢。”小丁仍平静地道,“是真的吗?”

“与你何干?”

“随便问问。”

“谁让你打听的,便麻烦你回去转告他,我家侯爷长命百岁。”

凤染这话虽是真心所愿,但在外人听来却像是逞强之言,反而让人觉得隋御是真的快要死了。

“长命百岁?”小丁悠悠地站起来,笑道:“能长命百岁还用得着捡个孩子继承香火?侯爷的身子只怕早就不中用了吧?”

凤染端起一碟料汁,向小丁身上狠劲儿扬去,动作特别麻利,与此同时水生已护到凤染身前。

小丁低头瞧了瞧被凤染弄脏的衣衫,不怒反笑,道:“原来大户人家的娘子也会撒泼放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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